明國公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了這般事來,那自然會被蕭嘉穗以最快速度送達益都。但蕭嘉穗本人并不覺得事情有多么嚴重。
“國公何須擔憂?這等微末伎倆,豈能瞞得過陛下的一雙慧眼?”
方臘也全然不放在心上,“頭頂平天冠,過不幾日爺爺還身穿袞龍袍呢。”便是那龍虎之姿,天日之表,他方圣公也盡數受用得。皇城司沒摸透陸皇帝的盤算,就設計了眼前的一出戲,活該他們白費功夫。
那人死了也白死。
而益都城內呢?
消息傳來時,陸皇帝心中實是感謝皇城司的,有這些人把水兒攪得更渾才好。不然,他又怎么好去撬人墻角?
只有水渾了,李助李懹叔侄與楊幺也好更便易的在王慶與鐘相軍中行事么。
當然,他也從此事上看到了一些隱患。方臘、王慶、鐘相與西北的田虎,且不論陸皇帝是如何看之,至少在世人的眼中,那便是大齊朝廷下的四大藩鎮。且四國公久握重兵,勢成尾大,非國家之利,在世人看來,乃是關系天下安危的一大隱患。
——因為方臘、王慶與鐘相三藩的軍力過于強大,他們在廣南之地的實力已經遠超過了齊軍。
但是這四藩之事短期內還不能解決啊。陸皇帝是要大封建的,可大封建卻有一個前提是,前世中國的地盤半寸也不能分出去。
中國是很大,但沒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這點堅持他還是有的。
所以,陸皇帝要滅大理,拿下后世的云貴二省。而這般做必然會引得西南各部族的反彈,對比滅亡大理來這才是更叫陸皇帝操心的事宜。
本著人盡其力,物盡其用的原則,陸皇帝準備在平定、鎮壓大理的過程中,尤重的重用王慶與鐘相二軍。
要擊破并且徹底的彈壓下西南部族力量的反噬,政治上的一些措施不需多言,軍事上的手段則也勢必不可少。那解珍解寶兄弟所屬的兵馬慣于山地作戰,則始終都在擴張中,人數早超出了萬人;楊再立所領的正白旗更是早編組滿員,可謂是后來者居上,較之至今兵力還不見滿員的正黃旗來。再有,就是早前被陸皇帝給忽悠的王慶、鐘相二藩。
因為先前陸皇帝的許諾,大理成了吊在王慶與鐘相面前的一根胡蘿卜。為了奪取大理的統治權,鐘相與王慶也必會賣力廝殺。因為大理稱王建制二百年,早前更是有南詔王國,可謂是久沐王化,較之其他蠻夷之地,自更被人看重。
但沒人知道陸皇帝根本就沒打算言而有信,將大理分封給王慶和鐘相的競爭得勝者。
胡蘿卜只是吊著兩頭驢的誘惑,卻不是落進驢嘴里給它們吃的口糧。
故而,四藩之事,還遠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因為陸皇帝心中早有定算,會在必要的時候,挑起鐘相王慶兩方人馬的沖突,是較之二人在南越境內已爆發的矛盾更大更激烈的沖突,如此做為借口斥責二人,將他們向更南方趕去。
這也是李氏叔侄與楊幺的最大作用處。
三人的潛伏之期,還遠未到結束時候,藩鎮之力自然也遠沒到畫上句號之時。在百姓們的眼中,四國公作為新朝隱患的日子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因為即便是那最早要去就藩海外的方臘,也兀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做準備。
或許是明年,或許是后年,但今年時候就發兵南洋的可能是沒有的。那是幾十萬人乃至數百萬人的大遷移啊。
故而,陸皇帝決定帶著方金芝向江南走一趟。
方臘必然是最早時候封藩海外的,為的是做一個人所共見的例子,好叫陸謙手下的文武重臣們看到,也叫王慶、田虎與鐘相三人樹起信心,別覺得陸皇帝純屬是在忽悠他們。
可這當中且還有時間差,在方臘正式下南洋‘就藩’之前,陸皇帝的‘大封建’計劃且是要保密的。這種情況下,泰白樓事件傳揚到江南后,已經叫彼處人心浮動也。
原因很簡單,方臘所部與江南有著太深太多的瓜葛了。那是藕斷絲連,扯都扯不凈的。現在方臘又捅了婁子,江南軍民如何不擔憂陸皇帝操刀子砍人?在皇權利益面前,別說是翁婿,就是父子兄弟,自相殘殺者也比比皆是。皇城司是唯恐老百姓不懂其內的道理,散播謠言和沒頭帖子時,恨不得將這道理掰碎摁碎了好讓百姓們懂得。
但朝堂上許多人都反對陸皇帝南巡。
古代出遠門就是要擔著風險,路上染了病疫就是大事。陸皇帝的兒子可還沒有成人,他一身關系著天下安危大計。故而,在不少人的眼中,陸皇帝哪里都不去的最好。
遠的,想想那秦始皇;近的,想想那周世宗。
誰敢說他們在征途與外出途中的衣食住行和醫療待遇不好?
還是說柴榮的身子骨弱,或是年齡大?但陸皇帝不聽啊。他有bug,他怕啥?
接下來,蕭嘉穗的一道奏疏便送到了陸皇帝手中,卻是蕭嘉穗與三阮聯名拜折,將廣南軍力失衡的問題詳情陳述,發六百里加急直送益都,并將泰白樓事件的后續發展與影響另附折片奏報陸皇帝。
奏折到時,陸皇帝正在宣德閣與些近臣計議南巡之事宜。
是的,陸皇帝強制拍板下江南了。誰反對也不行。
同時,江南巡撫陳文昭與安保局都有密奏傳到,說是泰白樓事件傳到江南之后,民心不穩。
可算是為陸皇帝提供了依據了。
如是,陸皇帝決定親自到江南看一看,這是正確的。安定人心是其一,再一就是要去巡視河工。
那長江南北,南面且不去說,北面則是水道縱橫,但因為無有黃河奪淮入海一事,如今時候還是一派安寧祥和。不能說無有水患之害,可比之正史上宋金交際時候的江淮水患來,比起更遠明清時期的蘇北水患來,可謂是近乎沒有。
正史上,南宋東京留守杜充掘開黃河大堤,拉開了六七百多年的黃河奪淮史。黃河挾帶大量泥沙傾瀉在蘇北平原上,讓黃淮合流以后的淮河下游河道逐漸被抬升,淮河入海通道不暢導致淮水倒灌,如是富饒的淮南之地常年泛濫成災。淮河下游兩岸的富陵湖、破釜塘等大小湖沼、洼地連成一片,并逐漸匯聚成為了后世的洪澤湖。伴隨洪澤湖的出現、擴大和泛濫,淮河下游的很多古代城鎮遭到滅頂之災,漢代始建的臨淮郡城、富陵縣城,唐代興起的泗州城,還有繁華千年的洪澤古鎮等都沉入湖中,黃、淮、運河交匯處的甘羅城、淮陰故城、清河縣城等也因洪濤而被廢棄。
但是現在,黃河不可能再奪淮入海,這對于整個中國的政治、經濟影響都是極其巨大的。
要知道,正史上的中原敗落,除了政治與軍事原因外,可是有那黃河奪淮入海的一大突出貢獻的。因為黃河改道,豫東、皖北、蘇北和魯西南地區成了黃河洪水經常泛濫的地區。這些平原地區的大小河流,全都遭到黃河洪水的襲擾和破壞,造成排水不暢,水無出路。其中以淮河變化最大。
再到元明清三朝在水利上的付出,別的不說,那蒙元之所以滅亡,誰又敢說沒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功勞?
后世很多人都知道這一句話,卻不明白這句話的出世背景便是蒙元召集數十萬勞工,修護黃河大堤。
這皇帝一聲令下,各級官吏們是異常興奮了、首先,皇帝撥給的修河工錢是可以克扣的,民工的口糧是可以克扣的,橫豎他們不吃不喝也不關己事兒。這就是一大筆收入,工程的費用也是可以克扣的,橫豎黃河泛濫也淹不死自己這些當官的。
于是,老把戲就出場了,當民工們從河道下挖出了一個一只眼睛石人,背部刻著“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時候,勞工們人心思動。
這石像顯然是假的,手段也是低劣的,比之把寫著“陳勝王”的丹書,置入魚腹的手段來,也不見的高明。但手段不管老舊,管用就好。
如是,來開反元序幕的大起義就登臺亮相了。
這是蒙元在河防河工上所付出的慘重代價。而朱明呢?據后世統計,明代黃河決口301次,漫溢138次,遷徙15次,死傷受難者多以千萬計。
滿清,康雍乾三朝年均河工耗費支出約400萬兩,占到了整個國家財政收入的10之多,而嘉道年間支出更是高達800萬兩。
可以說,杜充那賊廝,真的被千刀萬剮也不解恨。
先前的戰爭對于淮南、江南的水利設施損壞皆不大,但多少也有影響。如今淮南行省來報,所遭破壞者皆已經修繕穩妥,就是那向北的運河和向西北開封去的汴河渠道,都被浚通、修繕。陸皇帝自然要去親眼看一看。且最重要的是滬港。
彼處自然還是一大工地,但去歲一年投入了過五百萬貫的大工地,那也是有資格牽動陸皇帝的心的。
尤其是吳淞港已經修繕一新。
最后還有一點,便就是增強新朝在江南之地的影響力。他會在這場的南巡中宣布定金陵為南都,同時在南京大校江南、江西、淮南等諸行省水陸軍。
這時候看了蕭嘉穗遞來的奏折,陸皇帝突然失聲大笑道:“既然嶺南有這般要求,那便撥調海蛟船五艘,南下調配南洋水師。”
所謂的南洋水師便是指三阮所部外海舟師,與李俊統帶的北洋水師并為大齊外海舟師之主力。而海蛟船便是配炮的兩千料福船。后者已經成為現下齊軍外海舟師的主力戰艦。雖然比之正史上的西式帆船有著很多不足,但對于現下的齊軍外海舟師來,這卻是最合適最經濟的一種主力艦。
首先,它制造技術成熟。小則三五百料,大則五千料,皆已成慣例。
第二,對比此刻的天方三角帆船和地中海排槳帆船的性能來,如今的福船已足可占優。
高大如樓,其底尖,其上闊,其首昂而口。因此,船上軍兵可居高而臨下,而敵又難于仰攻。矢石火炮皆可俯瞰而發。敵舟小者相遇,即犁沉之。
雖然也有一些不便,比如能行于順風順潮回翔,但非人力可驅使,全仗風勢,無風不可使之。又吃水較深,不便亦不能逼岸而泊,須假哨船接渡而后可。
可對于外海舟師而言,這些缺點的負面效應則被壓縮到了最小,橫豎看都是海戰之利器也。
且來自后世的陸皇帝還知道,福船的穩度消失角很大,為沙船的兩倍,表示其能承受極大的橫傾角,在海上有良好的運動性,遇上大風浪也不會輕易翻覆,適合遠洋航海。從穩度安全域的表現來看,福船的穩度安全性佳,遇到大浪時,福船式的船有較大機會存活。
這般陸皇帝根本拒絕不了這種船型。至少現下,在新式戰船還未發明創造出來的情況下,福船就是他的第一選擇。
是最適合遠洋貿易和開拓的船型,是最適合作為炮艦的船型。
而海蛟船與其上的海龍船,其下的海鯊船,這就是現下陸皇帝的外海水師炮船的三等規格。
海鯊船不說,海蛟船就是配有十門正規火炮,外加八到十二門虎蹲炮的炮船。
以現下的海戰模式看,五艘如此火力的海蛟船,那是絕強的一股力量了。
陸皇帝看了看眾大臣:“說到大炮,那可真是搶手貨。水陸軍都在爭搶。從長遠來看,日后軍中所需只會越來越多。”
“無論是西南,還是遼東塞北,都有大用,派的上大用場。”所以啊,這造炮地日后是要擴大的。
“但朕聽說,現下梁山泊上的制造局都要停造了,卻是材料有缺,這可不成!薛永,你且記著這事,叫兵部匯同工部,多多留心,勘探良礦。朕要親自驗看的!”
之所以材料有缺,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中國好鐵質確實有缺,現在主要來源是西北的橫山;二是因為火槍制造多有進展,一部分精鐵被制造局留給了火槍;三是因為刀槍制造處也要走了一些精鐵,造成了一時間的供應有短缺;四是因為制造局造炮只用精鐵,還沒有點亮“青銅炮”。當然,還有那最后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兵部或是陸皇帝從來就沒有催促過制造局。
薛永忙欠身答應一聲“是”,又笑道:“陛下放心。海上舟師的炮艦所用,臣瞧著足夠供應。”那炮艦所需海船和炮手的培養,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配齊的。二者間是兩條不相干的平行線,稍微盯緊一些,定能供給的上的。
“現下造的炮,以臣之見,不妨用到長江舟師身上。”
宗澤就坐在薛永的身旁,他卻不贊同繼續增強南洋的,就像不贊同陸皇帝南巡一樣。只是還沒說話,陸皇帝便先開了口,叫他反倒不好再進諫。這些小事上沒必要較真不是?
因笑道:“長江舟師并無內外之急,以臣之見,庫存之火炮便足以應付。同樣水師炮艦未齊整,亦不急需艦炮供給。不若叫制造局專造虎蹲小炮…”也正好叫駐守北方的軍兵使用。
這種操縱簡單,制造也簡單的小炮,可是深受廣大步軍喜愛。無論是列陣以戰,還是據城而守,虎蹲炮都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