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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燕云(十四)

  用什么來形容齊軍對金軍的掃蕩?

  追亡逐北,流血漂櫓。那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金軍一敗如山倒,嘩啦啦的人潮向著北部狂奔逃散去,就像是脫了韁繩的野馬,也有大批的人在‘投降不殺’的口號招引下選擇了投降。可更多地人選擇悶頭向北逃竄,身上的甲衣,手中的兵刃,通通拋掉…

  大群的齊軍步騎追擊著,仿佛是追逐在羊群背后的猛虎,每一次撲入就必然是殘肢斷臂,血肉橫飛。一具具被馬蹄踐踏成肉泥的尸體,鋪滿了大地,鮮血也染紅了大地。

  漢話、契丹話、女真話,甚至是大草原上的阻仆話,紛雜吵亂。最后卻都化作了哀嚎。

  曾魁以傷換上,用大腿處再著一槍為代價,一槍砸在了對面那齊將的腰窩上,且都來不及再補上一下,甚至都沒時間去向看那人如何了,便就打馬狂奔。無論如何,保住自己性命是最要緊的。殺人都是在浪費時間。

  張清伏在馬背上,心中發狠,日后一定狠狠操練自己兒子的槍法。他這輩子是就這樣了,雖打的一手好飛石,單挑堪稱無敵,但如今這戰陣廝殺,哪里還有單挑的市場?可憑著半吊子槍法對比某些人,卻叫他在亂軍中每每險象環生。

  曾魁奔走路上又搶了一匹健馬,那人也是金兵,發現曾魁不懷好意后立刻拔出腰間短刀向他刺去,被氈袍與甲衣一擋,入肉也只是寸余。而后他便被曾魁一腳踹下了馬背,后者再將韁繩一繞,纏在自己左腕上。單人雙馬,右手舞搶,直直向北疾馳。倒是叫他硬生生的撞出一條通路,在亂軍當中掙扎出這條性命來!

  端的是壞人活千年。

  陸謙看向天空的太陽,此時此刻已經未時恐就要走到盡頭了。冬日里天黑的早,早有一個來時辰,夜幕就要降臨了。留給齊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戰場上,大批的金兵步甲在絕望中選擇了投降。無奈何,他們已經逃不掉了。剩余的便是追亡逐北,趕著殺人就是。

  其向北逃潰的沿途上,就是一條死亡之路。最好那些敗兵能在個城池里歇歇腳,便就更好了。

  陸皇帝的眼皮底下,廝殺聲漸漸消褪。已經只剩下輕重傷兵發出的哀嚎哭啼聲。數不清的傷兵被抬到空地里安頓,他們呻吟著,掙扎著。可他們還有希望,因為他們都是齊兵。

  那些金軍傷兵的結局才是凄慘,除非是輕傷,否則就是一律處死。戰場上到處都是死人,金兵與齊兵相互糾纏著死在一處。斷刃殘劍,到處皆是。地面上還有那數不清的箭羽。

  陸皇帝已經在軍帳中歇息了。這一日廝殺,他自然體力無缺,可當一切塵埃落定時候,陸謙也有一種被掏空的空虛感。

  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很高興,萬分的高興。因為這一戰他擊敗了中原最大的敵人,這一場勝利就意味著一個龐大的橫掃四方的中原大帝國的出現,預示著中原王朝的浴火重生。

  這可是意義無比重大的一戰。

  面對金軍的主戰兵團,一擊而破,金軍滾雪球一樣的壯大趨勢為之一遏,巨大的傷亡,無論是附庸各族兵馬,還是女真本族兵馬,對于現下的大金國來說,那都是一巨大的打擊。

  以阿骨打本人為代表的女真震懾力,都似乎要在這場戰爭面前破碎了。

  什么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屁話!

  中原軍隊時隔百多年,再一次戰勝了巔峰時期的北國精兵。如此,漢官之威儀遍布燕云,就已是勢不可扭轉。甚至日后也可以預見,齊軍的腳步必然會追隨著漢唐故跡,踏入遼東,征服周遭可以看到的一切…

  “這一戰戰果如何?女真那邊有名有姓的,且殺了幾個?”現在他已經知曉開打之初那個被火炮一炮打死的人,是阿骨打的大兒子了。真衰!

  “我軍營以上軍官又死傷多少?可已統計?”

  “回稟陛下,此戰我軍擊斃之敵酋,有完顏斡本、完顏婆盧火、完顏希尹、完顏突合速,生擒了完顏繩果與韓慶和…”

  許是還有未發現的,但已經掌控信息的,就只有眼下這些。就好比那完顏突合速,這人也是女真中的一員驍將。英勇善戰,臨陣必麾鐵騎陷陣,斬將擎旗,功常冠軍。簡而言之就是位猛將兄。

  如今卻死的好不凄慘,錯不是收拾尸體時候,一名路過的女真兵忽的跪地大哭,齊軍士卒如何能夠知曉這人的身份?

  便是耳朵處掛著一金環,但這廝尸首只剩下了半個,誰還會去特意關注么?

  “陛下且還要等待。御前司與前軍都督府治下各有鐵騎追擊,豈能無有斬獲?”趙明誠進言說道。這一場大戰看的他眉飛色舞,神采奕奕,是好不興奮。

  現下除了慢慢被收攏的虎賁軍輕騎,陸皇帝手中的四支騎軍,已經被他放出去了三支。他自然也期望著能有好消息傳報。

  不過那追亡逐北事大,眼下這善后也是事大。

  陸皇帝不知要關懷傷兵和陣亡將士,更要留心俘虜看押,留心析津府內契丹人的反應。

  各類雜事一一處理,時間就不自覺中已經流失了許久。待到他看到上報的傷亡軍將的名單時,那受傷一欄里,第一個寫著的黑旋風名字時候,他趕忙詢問李逵現下如何了。

  潛意識里,陸謙覺得黑旋風的傷勢且不會輕了。今日的廝殺著實激烈!而那黑廝的能耐他清楚地很,今日這般廝殺,他丟下隊伍給韓伯龍,自己引著一隊人馬幾次沖鋒陷陣,能在戰陣活命下來已經是可喜的了。

  李逵很快就被陸謙見到了,這是叫人抬著他到了大帳。眼神有些發愣,整個人都是前所未有的虛弱:“哥哥,哥哥,鐵牛來見哥哥最后一面了。”說著都留下了淚水來。

  “鐵牛這輩子活的值得。叫俺遇見了哥哥,方才享用今日風光。”

  李逵的話把陸謙嚇了一跳,初始還真以為這黑旋風不行了呢。但看到他邊上護衛的親兵一臉的無奈,他又覺得有甚不對。

  “俺死了也無憾。就是擔憂您那侄兒,還望哥哥日后多看護一二…”李逵少有的秀起深情。陸謙聽他聲音實微弱,心里也是著急,忙摸了他脈搏,挑動故也是不強烈,可總的講是很平穩的。

  “你來說,你家副都督的傷勢果真要命么?”陸謙向李逵的親衛問道。后者此刻都要哭了。

  “陛下容稟,都督他傷勢雖不輕,可并不會要命。”

  “那現下何以如此?”一副臨終交代遺言的架勢?

  “是都督受創后昏睡去了一會兒。大夫與之包扎時候醒來,便叫說見到了閻王爺…”

  “所以這憨貨便認定自己要死了?”陸謙看著一臉復雜模樣的李逵親衛,自己也氣笑道。看著李逵一副俺都要死了,你還不信我,我很傷心的眼神,自覺的辣眼睛。“你且是好好地活著,莫去地下禍害閻王爺。”

  把手一招,就叫人抬著他下去,好好歇息。

  “哥哥啊,鐵牛都要死了啊…”可黑旋風直到被抬出大帳,兀自叫著自己要死了。

  說話之間,天幕已經全黑了下,一顆顆星辰高掛天際。就算沒有火光,四野景象,也朦朦朧朧的能辨別清楚了。

  這漫長的一夜就此拉開序幕了。

  陸皇帝目光透過帳篷和遙遠的空間,似就能看到正在燕山廣袤大地上,追逐與廝殺的一幕幕。還有那析津府內,契丹人究竟要作何選擇,很快也會給出一答案的。

  甚至陸皇帝都想到了西京道,也不知道現下的西京道處,兩邊是否已經開啟了廝殺。

  可不管如何,今夜里他會睡的非常美妙。戰場上沒有發泄出去的精力,叫他在床榻上表現的如龍似虎。那大戰得勝的一瞬間里被掏空的身子,到了床上就前所未有的充實起來。

  順州,也就是后世的順義。

  此處距離戰場有大概四五十里路,負責順州防御的正是完顏賽里。當日受阿骨打之命前去迎接柴進的那人。

  深夜里,完顏賽里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翻身從臥鋪上坐起!一夜中都被摟在懷中的兩名美人被他瞬間甩到了地上。“外面陣陣喧嚷聲是怎個回事?”

  他的警覺性且是很高的。

  “將軍。”扎合兵頭領慌忙沖了進來,“不好了,今日陛下與南軍會戰析津府以東處,結果我軍大敗,陛下被漢軍綴著一路,方逃至城下。”那城門守將認得完顏阿骨打,豈敢不開門。

  宛如當頭挨了一棒,叫完顏賽里眼前直冒金花。“這,這,這怎么可能?”完顏賽里一呆后不敢置信的叫道。大金自起兵來,數年之間,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怎會敗在怯懦的南人手中,還落荒而逃…

  “陛下且帶回了多少人馬?”完顏賽里一把抓住來這的胸襟,眼光像是要凌遲了他一樣兇厲。

  “這個小人如何知道?只看到人馬煩亂如麻,進入城后就亂喊亂叫,城中現恐怕已經大亂了。這且不要緊。陛下緊急召見,將軍要趕快。”

  “叫人迅速待整頓戰馬。還不快與本將軍披甲!”宛若一頭憤怒的雄獅,完顏賽里理都沒理邊上兩個哭哭滴滴嚇得縮成一團的美人,穿上靴子,披掛中就向著府外沖去。

  到了府外,且就看到亂軍果然在街上沖撞,到處都是破開房門的民居,大街小巷里到處都是驚恐的呼叫和慘叫,卻是敗兵們在發泄怒火。

  再說了,金軍大敗的消息已經在城內傳開,那早前屈膝投降的契丹人和漢人心中很崩潰,他們并不想做三姓家奴啊,可這個操蛋的時局卻逼著他們又雙叒叕要投降了。

  當然,在再一次投降之前,他們且要防著剛剛才投效的新主子,操刀來捅殺自己。

  完顏賽里根本不管這些個,橫豎這城池也要丟了,百姓就是殺光了又算個甚?翻身上馬,引著身后親兵,就直向著城門奔去。

  陛下是敗了一陣,許還是慘敗。但只要能逃得一命,只要還活著,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在遼東,在中京與上京,大金國都還有不少兵馬,更是有數百萬的子民,可以征調更多的男丁充軍。只要阿骨打能活著返回到遼東。

  完顏賽里心口像是燃燒著一團火焰。

  而此時的阿骨打卻正坐在城門樓上,痛飲著燒酒,大口撕咬著倉促烤出的猶帶血絲的烤肉。

  城外紛亂的金軍騎兵自在他的眼下,城內的紛亂與嘈雜也看在他的目中。

  巷子與巷子之間,漆黑與火光相應照。到處是人碰人,到處是持刀搶劫的女真敗兵和更多更加慌亂的男人女人孩子。整個順州城仿佛炸了營一樣,驚慌,無比的驚慌,以一種快過聲音的速度迅速蔓延整個順州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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