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析津府內。
耶律淳一臉愁苦的坐在上首,左右是番漢數十位重臣。天祚帝撂挑跑路,可不會好心到將一干文武大臣悉數帶上。
何況上京、中京全都丟了,大批的契丹權貴逃到了南京來,此刻沒隨天祚帝逃向大同的,也躲在殿內有著一席之地。
“女真人貪得無厭,剛下中京又至南京,諸公可有良策?”要說耶律淳也是沒大能耐的,但有一個較天祚帝好的地方,是他能聽得進人言。尤其是在一些個大事上,他會更重視那些有才能的大臣們的言論,即使那意思與他的想法有違和。
用后世的話說,他比較會把專業的事兒交給專業的人去做。當然這缺點也是少不了的,耳根軟是第一,常常猶豫不斷是第二。
坐下下手的耶律洞仙眼角直哆嗦,他早就面諫了耶律淳,后者是答應了下。現下直接道明不就是了,何苦還在這里糾纏?耶律淳這般一說,今日這一場大會又有的說道了。
就看那張覺首先站起,這位是依附于蕭奉先的主兒,雖是漢人,卻在名義上握著南京道各漢州漢軍的大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南京道已成戰場,我等身為大遼之臣,自不能坐視女直撒野。張覺久在南京道,貫知道這各漢州雖有主官,然刺史文治內政之官,怕無力應付軍事。依本官之見,洞仙侍郎熟知兵勢,堪為我大遼砥柱,今日今時且須得勞煩侍郎起身走上一遭,巡視諸州諸縣,檢閱各州軍馬。以為后援!”
“而大石林牙心思縝密,才智出眾,更精通騎射,文武雙全,堪稱我大遼后起之柱石。可遣派為都統軍,整頓兵馬,以備廝殺。”
出乎耶律洞仙的預料,這張覺所思所想,竟是與他的一樣。
要說南京道內一干人物,何人最被他瞧看,那必是耶律大石無疑。這人出身宗室,能文能武,才堪大用。非是資歷尚輕,又誤了機緣,早就該獨當一面也。
而他自己自也不覺得巡視各州有甚不對的,大戰當前,契丹的主力固然是從中京道撤回的一干兵將,卻也到了須重用各州漢軍的時候了。
后者戰力再是不強,依城而守,總是能當些用的。
再則,安敢說那南京道的漢人世家聽聞了金兵殺來,就心中毫無觸動?這怎可能。故而他巡視各州是很有必要的,叫耶律大石跟著整頓各州漢兵更是有必要的。
漢人不可靠。那當中雖是有郭藥師這種赤膽忠臣,卻更少不了韓慶和這般敗類。
耶律洞仙期盼著耶律淳能干凈利索的拍板決斷,這南京道的一切還是要身為南京留守的耶律淳來做主。他能不能如意,也要耶律淳拍板點頭。
耶律淳這會倒是沒叫他失望,前有耶律洞仙的進言,后有張覺的應和,且耶律淳也覺得恰當,那自然是當下拍板定了下來。
但就如耶律洞仙之所見,這大會一開,人一多,就總要有那壞事的。
當下有左企弓便起身言道,“張公所言甚是,老臣深以為然。那女直蠻野,貪得無厭,此番馬不停蹄地殺入南京道,其心昭然若揭。大王貴為南京留守,自當竭力以拒之,好保全疆土。然老臣擔憂,那女直連連得勝,士氣大炙,而我軍卻連戰連敗,士氣低迷,一漲一落,戰力懸殊更甚,故而老臣以為當緊急擴軍。且叫各州官府張貼告示,招募丁壯健勇,先抵擋了女直為要。”
放手叫各州招募丁勇,那后續錢糧且就如左企弓之言,先是不提,當下以抵擋金軍為重。那這些軍力又能被人掌握著呢?
須知道各漢州的頭首官員雖都是契丹族人,可其下的中下官員卻多是漢人,更不要說時到今日遼國的官場早就爛透,許多契丹官兒都做起了甩手掌柜,或者是在不知不覺中被當起了廟里的神像,被高高的供了起來。
若是各州自行招兵買馬,怕真要給了“小人”以可乘之機。
那時,至少南京道的漢人世家官宦們就不再是待宰豬羊了,他們手中也握起了刀把子。
“此事事關重大。臣且以為此事不可不上稟陛下…”西南面招討使蕭乙薛忽的張口就道。
縱使到了眼下地步,他們對漢人也依舊有著強烈的警惕心。或者說正是因為現在的被動,他們才更加警惕南京道的漢人世家豪強,以免壞了大事。但蕭乙薛在此時此刻此地提起天祚帝來,就不合時宜了。
蕭乙薛話音剛落,早就心懷不滿的南京道都統軍坡里括就大聲接著說道:“蕭招討所言甚是。非止是這教各州自行擴充兵馬有失恰當,便是叫大石林牙整頓各州兵馬,以備女真,也未必妥當。本將且認為此些事情事關重大,若不請旨,恐不得獨斷。權出于上,不出于下,陛下雖有抱恙而不得不西行,但為人臣者,豈可遂以此瞞君?”
他耶律坡里括可是南京道名正言順的都統軍,那校檢各州漢兵的差事,竟然落到大石林牙這一翰林書生頭上,真是欺人太甚。遼國人把翰林稱作林牙,故而耶律大石又叫做大石林牙。
此人話音一落,殿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站在“君”的立場上,他說這些話自是大義凜然。眾人一時也反駁他不得,“架空君王”的罪名,豈是輕易擔得起的?
即便許多漢臣都對天祚帝和遼國不抱希望了,卻也不愿意擔上如此名頭。因為,那樣會有礙他們在新朝的前途啊。
連耶律淳都不禁遲疑道,他想天祚帝到底是皇帝,即使大臣們對他都很是不滿,然皇帝還是皇帝。并且誰也不愿意來替他收拾這副不可收拾的局面的不是嗎?
讓自己就曾跟蕭普賢女說過,事不可為,就南下投奔中原。量那陸皇帝會給他們一個安生日子過活的。但若是壞了名聲,可就不妙了。
“…從析津府到大同府,一路快馬加鞭,或會遲上幾日,然卻能得了上諭,再來從容應對,亦不至于誤事。”坡里括繼續道。
耶律大石感覺耶律洞仙望了自己一眼,連忙向耶律洞仙遞去了個眼色。他想看看耶律淳會如何應對,且從心底里他希望耶律淳能持一種強硬立場。
大遼都已經到了眼下地步了。就需要一強硬之人,不然,大局不可挽回。
耶律淳目光依次從滿堂重臣武將臉上一眼,正待說話,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做聲的李處溫忽然斥道:“大王即得命持理國政,恁地去瞻前顧后?如此陛下又何必賦予大王眾人?大王今日之職責便是為代行君權!今國事危急如此,所謂兵機貴速,此時正當用權。耶律都統軍身為朝廷重臣,反說什么待從應對,如此豈是忠君為國?以處溫之見,乃庸臣誤國罷也!”
李處溫也是蕭奉先一黨。蕭奉先已經跟著天祚帝離開了,但他豈能不在南京道留下棋子?只是這個棋子甚是靈活,很快就跳槽了。
耶律淳臉上一紅,這可是他的新心腹。在被天祚帝留在南京道之前,人李處溫就已經與耶律淳暗中有了首尾,天祚帝西去后,南京道上以耶律淳為尊,他就更是常常出入耶律淳府了。
李處溫這話說的甚合耶律淳的胃口,耶律淳閉口不言,只管敲定好處就是。日后即便追究責任也都在李處溫身上。天祚帝要怪,把這人推出就行了。
但耶律坡里括卻不認賬。冷哼一聲,“李相公此言某不敢茍同。這等軍國大事獨斷專行,與古之權臣有何異處?你等要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自然不難。只是這般做法,任憑爾輩有舌燦蓮花之能,也堵塞不了天下悠悠眾口。若不請旨而行,即非正理。”
耶律大石知道耶律坡里括為何如此,今日殿上的諸位文武們也都知道他為何如此,這家伙上了蕭奉先的破船眼下已經下不來了。
可是他胳膊扭不過大腿,連李處溫這等蕭奉先之‘心腹’都叛變了呢。
最后耶律淳拍板做了結,由李處溫來統一招募各州丁勇,以備廝殺。
而幾乎就是同時,益都城內一個消息也被傳的沸沸揚揚,不是那高麗的王俁終于死了,而是陸謙要北上巡幸邊城。
陸謙要用什么辦法才能‘不動聲色’的調集大批物資,而后輸送向北呢?
幾個法子中這是最恰當的一個,同時他陸皇帝是要親征北地的,這般也是一舉而兩得。
這可是陸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北狩。
也是他第一次前往冀北。
上一次且還是征戰時候,一場場廝殺下,陸謙掃蕩冀北,逼降張孝純。可以說是奠定了陸家王朝席卷天下的基礎。
這一次卻又跟前者不同,整個出巡隊伍威武雄壯,但且沒有了刀兵肅殺之氣。
不少臣工隨駕,他們的家眷仆人,以及沿途護衛的御前司親軍,還有后續輜重轉運。陸皇帝且已渡過了濟水,后者的尾巴也剛剛出了益都。
整個隨行軍兵多達三萬余步騎,盡是正軍。只騎兵就有萬人。
益都的戰將也被他大半待在了身邊。
再有內閣次輔聞煥章,許貫忠、吳用、裴宣、杜興、楊林、扈成、蔣敬等等。這些人有統籌全局者,有出謀劃策者,有刺探機密者,有錢糧總管調度者,合在一起那就是一個小朝廷。
陸齊朝堂上的文武重臣們,是一個個都知道陸謙所謂的‘北巡’,目的何在。所有人都精神振奮抖索,好不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