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素來富裕。于方臘起事前,這兒的年商稅常年穩居在五萬貫之上。而要知道,便是蘇州也不過八萬貫且不足,杭州也僅僅是超出了十萬貫。
湖州之富裕,由此可見。
拿到后世,這就是全國聞名的經濟強市。排名再掉尾,也過不了五十去。
故而,往昔每年二月開春,柳垂花放,天氣晴和時。苕溪水畔就必然是香車寶馬,士女喧閻。而那水面之上,畫船蕭鼓,魚鳥依人。農商繁盛,十里紅樓,一窩風月。
但是現今,那城頭上變幻大王旗,卻叫城外的種師中險些老淚橫流。
時值初更,月明如畫,水山清麗,好一派的夜景。種師中一身便服,走在苕溪水岸,湖堤上悄無人跡,愈發得景物清優。然而此時此刻小種的內心,卻是直若寒冬臘月,一派冰霜。
長興的敗績他已經聽聞。那消息亦傳到了湖州城,方貌那廝,就活似一臉上不長毛的狗,說翻臉就翻臉。頓時便截下了一波要運出城去的糧隊。那西軍將湖州教給摩尼教,不要摩尼教的金銀,只要糧米十萬石。
但是現在,宋軍顯然沒余力運送大批的糧草走人了。
今天整個下午,苕溪上船來船往,如織如梭。都是向西邊運輸糧草的。
種師中依舊在湖州城外坐鎮,有他在這兒,那就是天塌不驚,叫苕溪水畔外的西軍軍心穩定。
次日中午,聽聞小種將湖州城讓給了摩尼教軍消息后的秦明,就急匆匆帶兵南下。
看著城頭上飄揚的方字旗號,只想嘔出一口血來。“方臘匹夫,欺人太甚。”然而再氣,也不敢與摩尼教輕起戰端。
“都督,宋軍剛離去半個時辰,此時去追,未嘗不可。”身邊有人獻言。秦明卻已經沒心勁再去與小種一戰了。直叫大軍進入宋軍燒后的營寨舊址,重新安營扎寨,一邊派人火速向揚州送報。
方貌于城頭上看著在苕溪北岸立寨的梁山軍,樂得是哈哈大笑。招呼隨從,命道:“且送去百壇好酒,鮮魚肥羊,犒勞北軍。”這是尤嫌不氣人。
其后八驃騎已經折損過半,此時猶剩劉赟、徐方、郭世廣、茍正四人。皆不是足智多謀之輩,個個性情粗狂,尤愛爭強斗狠。見方貌的指使,非但不與勸阻,反而個個開懷大笑。惹得方貌是愈發得意了。
而霹靂火雖是火爆秉性,這個檔口卻也強行按捺。并沒叫南北兩軍發生火并。可是這事兒在梁山軍中傳揚開后,卻叫不少人對摩尼教的態度大惡。
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既然入駐了湖州城,就老老實實的便是,何以來撩撥梁山軍?這都算是挑釁了。
閑話且丟過,就看陸謙在益都城內正要引兵向西。先鋒五千鐵騎都已經向濟南府趕去,由小李廣花榮帶領。前軍三萬人,盧俊義為主,也已經向西進發。陸謙這里正要整合后軍,徐徐而進時,忽的接到楊志急報。
看到信報上描述的湖州一事,教陸大王大肆懊惱,早知道就該給楊志、秦明做所示意了。叫他們在‘忍無可忍’時候就不要再忍。
到不是要現在就拿下摩尼教軍,而是借此機會,表明一下態度。讓今后梁山軍對待摩尼教的‘底線’變得更低一些。
這仗都打了,日后再玩強硬的,就很好說話了。
是以,看到性格暴躁的霹靂火居然忍耐下了,心中是好一陣可惜。但很快又覺得欣慰。
這也能說明自己在秦明心中的‘份量’不一樣啊。成王建制了,到底是與水泊梁山不一樣了。
后者是兄弟義氣第一,黑旋風砍了大旗都只道一聲賠罪就是。而現下陸謙是陸大王了,這不僅是帶頭大哥與小弟見的關系,更是君臣有別。
連秦明都能在憤怒中尤記得南北兩家的關系,從而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氣,可想而知這君臣上下之別在他心中的份量。
湖州因為摩尼教的插手和西軍的使壞,猝不及防下教南下梁山軍落得甚是不愉快。可廣德軍與宣州卻是不容再落入摩尼教之手了。
就在楊志飛報陸謙的時候,梁山軍已經向著廣德軍發起進攻。西軍在廣德軍城并沒堅持多久,待大批的糧食從送入蕪湖之后,小種便干凈利索的讓出了廣德軍。同時間西軍還讓出了歙州,屯扎于此的曲奇,已經退防祁門縣。呂師囊在丟掉歙州多日后,重返歙州州城。
秦明、單廷珪在奪下廣德軍后,馬不停蹄的殺奔宣州。然而廣德軍好下,宣州難破。
這兒是太平州的后背,宣州若是丟失,那當涂、蕪湖、繁昌三地就有可能被梁山軍分割包圍。在宋軍依舊丟失了長江控制權的情況下,那是致命的威脅。
現下老種吞并當涂,小種屯兵宣州,在江陵新的旨意沒有下達的情況下,大小種只能在江南東路硬撐。一邊頂著梁山軍的水陸壓力,一邊起到劉延慶最好能守住江州。
可后者就是不爭氣啊。
在陸謙大軍還未進入南陽的時候,晁蓋就傳來了捷報。
他部已經拿下江州,原因是張順向混江龍要來了童猛,而后叫其暗中說服了穆太公了。穆太公再招來穆弘穆春兄弟,那倆兄弟不是孝義黑三郎宋公明,對于自家老爹的話并不怎么聽從,但這一次他們卻很歡喜的聽命了。這是一個臺階,這是一個坡兒。順坡下驢,這里子面子是都有了。
有了執掌軍權的兩兄弟做內應,江州城不破才沒天理呢。
在說服了穆家兄弟后,晁蓋故作久攻不下,無奈引兵向南去,留下朱仝、韓滔引兵看守江州,自己引水陸大軍向南攻殺洪州去了。所謂的洪州,就是后世的南昌。此地的重要性就無需多言了。
可江州城內的劉延慶與蔡九,對此不僅不憂,反而大喜過望。橫豎是江州的壓力小了。
隨后又派出密探來向西突圍,前去聯系鄱陽湖東的西軍。
然而,幾日后當一支打著西軍旗號的隊伍出現在江州西城門外的時候,那守城的官兵全都震驚的無以復加。這怎么可能呢?
西城門處,穆弘且沉得住氣,穆春已經有些坐臥不安了。眼看著天色將暗下,怎么梁山軍還不趕到?“難道路上出了麻煩?”穆春自問道,但他遂即就否認了這個想法。
那鄱陽湖里已經半點宋軍水師都無,梁山軍大股的戰船,橫行無忌,又能遇到鳥的麻煩。
此次晁蓋足足引了四萬人渡江南下,實力強勁,非江州兵馬所能抵擋。劉延慶與蔡九當即就決定依城池堅守不出。那江州城城高池深,壁壘森嚴,絕不是輕易可打得下的。同時城內又糧草軍需充裕,足夠大軍堅守。
劉延慶是打老仗的人,對于江州本地兵馬并不信任,如穆家兄弟手下,都被拆開調用。尤其是鎮守城門,每每都以西軍軍將為首。
如今也是局勢輕松了些,穆弘這才能找機會提著酒菜前來尋穆春與西城主將喝酒。靠著蒙汗藥,輕松的就把后者放倒。如此這西城門守軍,名義上就穆春為主了。
穆春心中不住的自我安慰道。自從昨日里收到城外的來信,穆春就感覺渾身涼颼颼的,心里七上八下。和同僚相遇相處時,總感覺別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充滿了莫名的意味。
這人的心理素質比起他哥來,是差得遠了。
“穆統領!”一指揮使疾奔進城門樓內,向穆春急聲稟道:“城外有支兵馬靠近。”
穆春的心臟頓時一停,一種無發用言語能形容的驚悸感從他心中升起。就好比被人緊緊地一把攥住了心臟,那種窒息感使他在那一刻都忘記了呼吸。
可事實上這都是叛徒所必經的心里路程。
“打的是誰的旗號?”穆春腦子里一片空白,但口中卻反射性的脫出了這一句。
“號”字一脫口,穆春猛然打了一個激靈,一切的不好都恢復了原狀,頭腦、身心。那股巨大的壓力,驚悸感,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穆春心神輕松無比,腦子一片清明,狀態竟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就跟那等待了許久后,樓上的第二支靴子,終于落地了。
“這是怎么回事?”前后差別也太大了,大的連穆春自己都發懵,心中不覺暗自奇怪。
不過大事臨頭,穆春也沒時間來多考量,全身心的投入到即將到來的大變上。這可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可比那一驚一乍的重要多了。
“天色暗淡,尚無從察知。”
“待我去看。”穆春站起身來,一整周身鎧甲,率先邁步出了城門樓。穆弘很自然也跟了去。只留下幾名隨從在城門樓。而那“喝醉”了的統制官,也很自然的繼續躺倒。
穆家兄弟到了城垛口,打眼看去,就見不遠處,約有兩三里的地方,一支打著宋字旗號的兵馬整在光明正大的快速靠近。似乎已經被梁山軍發現!那遠處已經有一支兵馬舉著火把出營壘追來。
不多時,那支兵馬就趕到了城下,前列十多支火把的照射下,張俊身披鎧甲。橫刀在馬,身后立著一桿上書斗大“曲”字的將旗。
“莫不是曲將軍?”那指揮使率先叫道。曲家在西軍也是一將門,曲端與其兄曲奇,都已經嶄露頭角。
張俊身后,大約跟的有三千多士卒。此刻正紛紛叫嚷著開門,快開門,倒也都是關中口音。
“快放吊橋,打開城門。”穆春立刻叫道。
“啊——”身邊的指揮使頓時一驚,忙向穆春勸道:“穆統領這可使不得啊,城門開啟是要求得劉太尉之命的。”
“劉太尉之命?”穆春一笑。“你莫不是要看著城外兄弟送死么。亦或是以為那迫來的梁山軍是瞎子…”隨著他剛才的話脫口,穆家兄弟身后的一干隨從已經涌上前去,搖動起了吊著吊橋的木轱轆,而喊聲傳到下面,先是沉重的木杠落地聲,再接著是嘰嘰吱吱的城門開啟聲,續續傳來。那里還用得著劉延慶之命。
“穆統領,穆統領…”指揮使反手扒著城垛,望著城外護城河上吊橋徐徐落下,心中大急。這城下兵馬真偽都尚未驗證,怎么就能放下吊橋,打開城門呢。口中連續呼叫了兩聲,“萬萬不——”可字沒有說出來,扭頭看向穆春一眼,那指揮使已經再發不出第二聲了。穆弘大步跨上前,手掌在那人脖頸上一截,這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眼睛最后看到的就是穆春那冰寒而又包含殺機的眼神。
如此,晁蓋就奪取了江州城。抓住了蔡得章,只是跑了劉延慶。這般來,江州易手,就等于截斷了江南西軍與江陵宋室的聯系。
可以說是立下了一大功勞。這江州一破,洪州再拿下來。西軍休說是西歸之路,便是南下道路都被卡斷了一半了。
喜訊傳來,叫東西梁山軍盡數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