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地處渭水河畔,講真,這一代并無甚個有利地形可托。地勢平,無有大河,亦無有高山,想要堅守長安,真不需要在城外多下功夫,
劉法也是這般,是全城動員,只加固加持城池。流火的天氣里,將士們立城頭上,嚴陣以待,即使外頭的梁山軍并無露出半點攻城的跡象,他們兀自穿著鎧甲嚴陣以待。那太陽熾熱,每每都能將城垛曬的燙手,就更勿圇是深色的鎧甲了。
宋軍就這么站著,時時刻刻,枕戈待旦。
寬逾三丈的城墻上,宋軍與無數城內丁壯都在忙碌地搬運箭矢、擂木、石塊、火油等物。馬面上,神臂弓、床子弩一字排開,操弩手們正作后的檢查,確保器械完好。
而與城頭上的喧鬧和嘈雜不同,城下顯得井然有序。官府拆除了大片的民宅,但也將百姓紛紛安置妥當,那拆后存留的各類材料,或用于守城,或壘砌胸墻。無拘是城內城外。那些大片的空地處,都被布置上了數以百計的各色砲車。雖然他們都知道梁山軍的石砲了得,卻也不能只憑對手轟打不是?
城內百姓以坊為單位,由各坊的保正領頭,組織青壯協助守軍搬運器材,運輸物質。再兼之,防火、防潮、巡哨等。
上上下下忙的都四腳朝天,只是城內百姓的士氣并不高昂。無奈何,這場戰爭對于他們并沒收益,宋軍就是逃之夭夭,入城的梁山軍也不會燒殺搶掠。何況近來時日,城內物價飛漲,尤其是糧食與食鹽,那是直線拔高。如是,這場戰爭于他們就只是負擔。
兵火一起,且不提城內百姓的死傷,只說對長安城的破壞,就是不可彌補的。
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劉法迎來了自己官職的又一次飛躍,從六路經略使正式變為陜覀宣撫使,晉升崇信、鎮寧軍兩鎮節度使,加檢校太傅。
劉法本就是忠武軍節度使,現下晉兩鎮節度使,可說是一大榮耀,況乎還有那檢校太傅。這比之樞密使與太尉,更加榮耀,莫大的榮耀。
陸謙次日就收到了城內傳出的信報,看著宋室對劉法的恩遇,讓他不僅想起了保盧斯,弗里德里希·威廉·恩斯特·保盧斯,那位第三帝國第六集團軍總司令,那位沒有拿到元帥權杖的元帥。
趙佶此刻與當時的希特勒定然很相似,很希望劉法能堅持到底,很希望劉法做他的大忠臣。
因為現下他不可能從局勢一片大好的江南戰場上抽調兵力,回援關西。
現如今他所能指望的就僅僅一個劉法,希望劉法能為他守住長安,如此才能給關西一絲希望。
時間已經是五月中旬了,關中梁山軍可謂是匯集一處。從河洛來,從同州來,從延安來…
十多萬大軍匯聚起來,真真是鋪天蓋地。
在長安縣——長安城——萬年縣四面筑起軍寨二十余座,死死的將城池鎖在內中。此時的長安可不是后世人能看到的長安,亦不是歷史上的隋唐長安城,而僅僅是唐長安城的皇城。唐末的軍閥混戰,已經把隋唐長安大變了模樣。外城東西城是為長安縣城與萬年縣城。
而后梁山軍并不急著攻打,李彌大已經在長安城內運作良久了,但時機還未抵到。且許多攻城器材,仍舊需要時間從后方轉運或就地取材趕制。
這關中之地,有一最大的不便就是運輸。別看一條渭水橫貫東西,可這般有名的渭水,那卻是不能通航行船的。
早在春秋時期就有名載史冊的‘泛舟之役’,楚漢爭霸時候,渭水更是維系漢軍后勤糧草的運輸命脈。到了漢唐時期,從洛陽轉運長安的糧草,每年兀不知有多少萬石,數量大的驚人。
可是從李唐中后期,渭水河運就如大唐的江山一樣,江河日下,頹勢不可挽回。
“大王,這渭水河運之衰敗,原因有三。一是水少,二是沙多,三是洪水期跟枯水期水量懸殊過大。”許貫忠就是一活地圖,對于關中也是了如指掌。
此刻對陸謙說道:“西北本就干旱,渭水支流且少。而宋夏廝殺,許多地方沒遇兵災即是寸草不了,更無有大樹。以大王話說,植被遭遇破壞,水土流失重也,河水含沙量,沉積又沉積,河身當然愈變愈淺,沙灘淤塞,自然是阻礙航運。”
“再則,八百里秦川,生民居多,耕地廣泛,皆需灌溉之水。這長安是久經建都之地,歷朝歷代鞏固政權的之首要因素,首先就要使首都的糧食不致發生問題。如此,這關中地區的農業生產,密切關系著京城的糧食供應,這就使建都于此的歷朝帝王必為此積極關心。歷史上關中水利開展相當早,且成績斐然。秦開鄭渠,溉田四萬頃,漢開白渠,復溉四千五百余頃,單這兩個渠就是四萬四千五百余頃。其他小渠更是無法計算。此般多田畝灌溉自需用水,亦是消耗渭河及其支流的水量一大因果。”
而后許貫忠又對陸謙掉了翻書袋,“王莽時大司馬張戎就已指出,《漢書·溝洫志》載其言:今西方諸郡以至京師(長安)東行,民皆引河、渭山川水溉田,春夏干燥,少水時也,故使河流遲,貯淤而稍淺,雨多水暴至,則溢決。…可各順其性,毋復灌溉,則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無溢決之害矣。”就是說,張戎指出關中農業灌溉用水使河道淤塞變淺,結果就容易造成溢決,對河道既有影響,航運必然要受限制,可是要用廢除灌溉的辦法來解除水運及河道的問題。但這自然是行不通的。所以張戎的建議自然未見實行。那王莽即便真是穿越者,也只怕是紅小兵的見識。為了維護渭水通行,而減少都城周邊的耕地,太建議太驚悚了。
“最后就是城市用水。漢、隋、唐都建都長安,古都中以長安歷時最久,京城歷來便為人口集中之地,再為帝王將相的居住之所,為了滿足帝王宮苑與權豪貴族的園林中池沼的水源,為了解決廣大居民的給水問題。漢長安城主要地把交、潏(泬)匯積到昆明池,昆明池下口分為三派引入城區,隋唐長安城則東引灞、浐,西引潏、交,也是分為三渠引入城中,這些水下流原都是流到渭河里去的。”
陸謙人并不在長安城下,他此時此刻在渭水對岸的咸陽。
看著眼前的關中地圖,如何不知道許貫忠話下之意是則個。這趙宋朝里,長安固然不再是都城了,可關中地區農業上的壓力與負擔卻半點不輸于漢唐,原因只在于西軍。
幾十萬西軍的糧草物資供給,即便那擔子并非全部壓在他們的肩膀上,那也一樣叫關中百姓喘不過氣來。
這農業用水比起漢唐是只多不少。
許貫忠就是告訴陸謙,想要恢復渭水河運,那是異想天開。
宋夏戰爭對關中植被的破壞比起唐末軍閥戰亂是只高不低,用陸謙的話來理解,其后果是災難性的,兀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彌補。
再加上關中農業的發展,渭水已然是積重難返。
然而在西陲駐守大軍的可不止是北宋,陸謙仍舊要這般。只是趙宋西軍是以守為攻,陸謙卻是一心要開拓萬里。
“所以說,還要開漕渠?”陸謙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案頭放著的一本折子。
這是孫昭遠的上疏。
陸謙是還沒能拿下關中,卻已經在著手治理關中。而要治理好關中,一大根源就在于運輸。
自仁宗起因要防御西夏,陜西常駐重兵,糧餉仰仗東南,年年都有上百萬石糧米運抵。然渭河水運僅能用于運輸關中秦嶺山區之竹木,編船筏下放。也即是說,從洛口向西去,軍需輜重轉運皆是陸運。如此以車運之費,一石糧米先去了一半,就是關中百姓運糧,亦是折耗不菲。
“開漕渠未嘗不可,當關中之水多泥沙,安能保障其常年通航?”如那歷史上的一次次渠道,一遭夏雨來臨時,就必然沖擊填淤。那些與漕渠交織的渭水支流每每水位暴漲后,都會留下無數的泥沙。三兩年不修整,漕渠就能毀三成,再有三五年,直接玩完。
這就叫許貫忠作難了。他是活地圖,可卻不是水利專家。治水這事兒,那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陸謙的問話,他接都接不住。而孫昭遠的上疏也同樣沒說到這點。
陸謙便當即招來黃潛善,“以孫昭遠為正,你為輔。三個月光景,實地探看,細細考證,且拿出一可行之綱領來。”這廝細心么。
黃潛善登時大喜,留在陸謙身邊拍馬屁自然輕松,但這沒功勞啊。而眼下,他是終于盼到了實差了。“微臣敢不竭力。必輔助孫相公,盡職盡職,不辜負大王厚望。”
孫昭遠既然如此提議,陸謙也就敢放他出來。相信這人心中是有一定成見的。如此,三個月的時日也足夠他們周邊渭水南北了。
“此番大軍西進,北破黨項,南定關中。俘獲軍士不計其數。區區一條漕渠,不在話下。唯所慮者,便是重蹈覆轍。”
陸謙將孫昭遠的上疏撂給黃潛善,許貫忠也指著地圖,吧啦吧啦的給他解說了一大通。
而黃潛善面上自是一百個留心,可心底里卻暗自對孫昭遠豎起了一大拇指,這可端的是人精。知道這般時候那兵權對他過于燒手,而定鼎關中后,再是安排他,一州太守也就到頂了,且還要先學習一段。如此不若先跳出去,做點實事,這既對陸大王的胃口,也能給自己多些時日,好暗自熟悉陸齊的上下規章制度。
那孫昭遠本身就是文臣出身,在關中多年,歷任地方官,晉轉運使,那關中一些個利弊,他自然是了然于胸。現在打出這一招,真是妙策!
等到黃潛善一臉彌勒佛樣兒的從大堂出來,就看到樂和正立在堂下,手中捧一個密匣,上面貼著封條,黃潛善一眼就認出了這個。
看到自己出來,只做點頭示意,便疾步進了大堂。黃潛善不敢在堂下待著,忙快步出去。
并不知道此時大堂里,陸謙驗看封印,拿出鑰匙,打開密匣,看到內里的奏報后的吃驚模樣。
“宋公明借丈人生病之機受賄?”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
黑三郎那是有抱負的人,就是一官迷,知道陸謙最恨的就是行賄受賄,貪贓枉法,他焉敢知法犯法?這可不是他印象中的及時雨宋公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