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余暉照灑在山巒上,將山野照得金光閃閃。遠處的漢水隨地勢拐了個彎,呈九十度角,從向東轉為向南。
其北岸就是鹿門山。
昔日熱鬧的山腳已經是另一幅模樣。這鹿門山下的好幾處村莊,這兒土地佃戶都屬于鹿門寺,數百戶人家,幾千號人,現下卻是已不見一個,連一口水井都沒有,連一處健全的屋舍都沒。只有滿地的殘屋爛瓦,焚燒后的草垛柴堆,數個村莊都已經盡數被燒成一片白地。只是一片瓦礫場上,并無橫七豎八,殺死的男子婦人罷了。
大批的梁山軍匯聚這里,一面秦字將旗招展。
霹靂火舉目打望著半山腰處的鹿門寺,腦子里只想到當年青州綠林三寨中的二龍山寶珠寺。
后者是端的險峻。兩下里山環繞將來,包住這寶珠寺。山峰生得雄壯,中間只一條路上山。而現下的鹿門山呢?亦是被山巒環抱,四周有獅子、香爐、霸王、女媧山等山頭,諸山各具雄姿,遠遠望去,五山即如仙女,云遮霧繞,忽隱忽現,直叫人心馳神往。可近觀諸山,林木茂密,山勢繚繞,也是難尋道路。
雖然這險要處是不能與寶珠寺相比,卻甚是相似。
一條石級直通半山腰,沿途宋軍設立了三道關卡。三重關上,擺著擂木炮石,硬弩強弓,大槍長矛密密地攢著。過了這三關便是鹿門寺了,三座殿門前一段鏡面也似平地,周遭山石木柵為城。
梁山軍再次逼來,宋軍占著地勢,居高俯下,刺探的情報如雪片般陡然密集起來。
但張瓊只看不動,他手中兵力有限,戰力更是有限,不敢去以弱擊強。直叫人密切注視梁山軍的一舉一動,坐視秦明分兵兩路,一路進抵鹿門山下,一路進抵漢水江畔。
兩路大軍剛剛抵到,便各自分做兩截,一部警哨,一部構筑工事營壘。
以秦明部為例,四個正兵營在山前列陣,做出一條半弧線的防御陣列,各營之間露出二十步的通道,通道后側是一個滿編的騎兵營。
沒有斥候游騎,就是五個營列陣,只是一條很簡單的一字長蛇,似乎一捅就破。但張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那么張大眼睛看著。
而這條防線的背后,大批的軍兵民壯正奮力開始構筑營寨。
在古代中國的軍事史上,是看不到專業的工兵部隊的。梁山軍縱早就設有專職的輜重營,那嚴格意義上說也算不得工兵。
他們是集工兵、運輸兵、后勤守備等諸多職能于一體的部隊。并隨著陸齊的建立與擴大,還有大批的骨干從軍兵轉為政府官員。
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是有著根基的輜重營也在自我造血,到今日實力不說恢復從前,也不能小覷。至少在修橋鋪路和構造營壘上,比起宋軍來,強出不止一個等級。
他們比這個時代的輔兵和民夫而言,更加專業、更有效率,也更具組織!
要做到這般境地,不需要有超出這個時代的先進器械,只需要能組織軍兵民壯做該做的事情,將后者的群體作用發揮到最大,如此就足以在效率上遠邁同時代的任何軍隊。
當一根根粗細、長短,都大致仿佛的圓木出現在軍兵民壯面前時候,同時一根根繩索也被拉到他們眼前的時候,那就是一群豬也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不需要多久,一個個長寬高都在四尺左右的木砦拒馬就宣告完成,如此,營壘最外側的防御圈便就構成了。再前后用粗壯、短小的木樁系上長繩相連,就又形成一道道絆腳的攔索。
它們的外圍還有軍兵民壯揮舞著鐵鍬和榔頭挖掘出一道道一人深、三尺寬的壕溝。陸謙治下鋼鐵產量遠超宋軍,這些鐵锨、榔頭質量一流,對于挖掘溝壕自是有幫助。
待到太陽偏西時候,一根根原木已經立了起來,當黃昏來臨時候,柵欄已經成型。依舊是高地兩列四排,內中有土石夯實,上架有木板,甚至還立有一面面木立牌。營地中也可見到塞門刀車。就連營壘外的三條壕溝都完成了七七八八。
只是頭一天,一座嚴整的營壘就已經修成。抵到第二天天亮,那營壘內還多出了八座兩丈多高的箭塔,在地勢最高的一處高坡上,竟還立起一座更高的瞭望塔樓!
如此施工速度只把山上的張瓊看的目瞪口呆。
就一如漢水對岸的襄陽守軍,王世宣看到一夜之間漢水岸畔就起來了一座設置完成的營壘時,眼睛都要掉到地上了。
這建造速度堪稱是奇跡了。
對比行軍打仗時候的營寨,眼前的這處營壘就是一座防御力翻倍的小城了。
尋常軍寨,外頭的柵欄只是單層,壕溝都能不挖,鹿角木砦也只堆在寨門處,那兒像眼下的,眼看著三道半人高的胸墻都已經有了。
營寨內旌旗招展,他就是立在硯山上,亦瞧不清楚營寨內究竟有無石砲。可這座營壘一立來,但凡有幾座梁山石砲,就能把江面封鎖個大半。
那原本往來江面就如是在自家地頭一樣自在的宋軍水師戰船,都不敢再成群結隊,密密麻麻的在這一段江面上行過了。不只是單穿單行,更前后拉開間距,還靠著硯山一側行船。
當然,對襄陽威脅更大更直接的還是那紙糊的樊城。
后者的表現已經很頑強了,在城池廢墟中與梁山軍反復廝殺了整整一日,但結果是無可改變。
三十座梁山砲一天的時間就將城頭的敵樓、床弩諸器物給掃蕩干凈。
當那只有襄陽城一半寬的城壕被填平,一輛輛云梯車推到城墻上,一切就不可挽回。
對岸輸送來的兵馬與內城的死守抗爭,都只是延緩了這一時間罷了。就像前文所言,梁山軍大勢已成,這種拼消耗的廝殺,他是最不怕。
受傷流血的只會是趙宋。
事實也確實如此。一座樊城,對岸的宋軍至少填進來了五千人。還最終落得以失敗收場。
夜幕降臨,寒氣逼人。呼嘯的夜風,刮得人睜不開眼睛。
襄樊浮橋的對面,漢水江畔,數百個營帳林立,團團篝火熊熊燃燒。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往來巡弋,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襄陽防御使兼知州姚古親自帶領一眾軍官,對著樊城設祭。樊城一戰他們損失嚴重。岸畔邊揚著一面面的白幡,上寫道:樊城陣亡將士之魂,排下許多祭物。
王孝忠、王世宣諸將都掛了白袍,鐵盔上蓋著一層孝絹,一眾僧道擺開道場。軍校已都列下黑豬白羊金銀祭物,點起燈燭熒煌,焚起香來。姚古在當中證盟,朝江對岸的樊城下哭奠。僧道們搖鈴誦咒,攝召呼名,祝贊將士魂魄,降墜神幡。
在場諸多官兵,一并面上閃現出悲戚之色。
樊城之戰,只御營禁軍損失就不下三千人,一名副統制殉難,并著十七名正副指揮使,數十名都頭與人數更多的隊將,可謂是御營禁軍自重新建軍以來,損失最大的一戰。此刻他們這兒的一干人還不知曉牛皋部之情,那梁方平的臂膀之一,已然是折斷了。
他們只知道樊城之戰,自家是虧大發了。就是當初在洞庭湖畔與鐘相、王慶軍決戰,御營禁軍的損失也遠沒現下多。
直到三日后襄陽的姚古才接到后方急報,言語牛皋部之敗。其部五千軍丁,逃歸漢川者不及千人。統制牛皋陷于陣中。襄陽城內水陸軍兵就全都一滯。
漢陽軍的急報不僅遞到了姚古這兒,還送到了江陵。后者反應的極快,就調遣江州的劉光國,就近折返,增援鄂州、漢陽軍。
萬幸他們還知道,西軍在江寧府廝殺正急,且后者已經搖搖欲墜,大功即將告成。并不輕率下命叫西軍后撤。
“哥哥,這幾日戰又不戰,退又不退,是甚個道理么?遮莫就要俺鐵牛只在這兒枯坐么?”
打拿下了樊城,陸謙所督大軍就已按兵不動,與對岸的宋軍隔水相持了。至今已經多日,叫李逵等的好不耐煩。
“不然呢?你莫不是還能飛過這漢水么?”
江畔夜風習習,新月高高地掛在天空,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銀光。都已經九月中下旬了,冬季已經到來。夜色中你聽不到任何蟲兒鳴叫,就連飛鳥都不見一只,只有漢水沖刷著岸畔的聲音。
偶爾一顆大大的煙花會打到天空中,爆炸聲傳播兩岸,劃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的夜空,照亮一段江面,卻也更給天地間增添了無窮的寧靜。
幽幽江水,在涼涼的西北風中閃耀著粼粼波光,就像銀色的月光一樣。
要是文人墨客面對此情此景,怕會賦詩一首寄托自己的情感。可惜陸謙跟李逵就是一個俗人,一個是粗胚。
“這接下的戰事,重點已經不在這兒了。在淮南,在江南,在荊南…”
陸謙遙望對岸,宋軍戰船夜間巡江,燈火點點滴滴。
李逵不解的摸著腦袋,陸謙的話他不懂,明明這兒有數萬大軍,只要過得江去,趙官家的那些孬兵屁都不是。且過江也不是很難么。這兒是過不得,他處呢?漢水的上游還是能過的么。
怎的重點就不再這兒了?
只是李逵的腦子雖不聰明,但人聽話。既然是陸謙說的,那不再這兒就不再這兒。“不打就不打,俺還能早回家。”
不打仗早回家也好,他去歲剛娶了媳婦,隨軍出征的時候,肚子已經大了。李逵渾是渾,對自己的媳婦,對自己媳婦肚子里的娃,可一百個上心。
“聽說你把田產都給你哥了?怎忽發起善心來,前幾年不還要與他死不往來么?”
“那是氣話。他到底是俺哥哥,看在俺老娘的份上,也不能由得他落魄。再說,那些個田畝恁地煩躁,佃戶里亦有幾戶孬壞。非是哥哥司法森嚴,看俺也揮拳給他們教訓。就都給了去,教他去與人扯皮,俺也落得爽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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