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下起了雨,似乎老天爺也不愿意見到這么多的鮮血。
戰場上本到處皆是鮮血,尸體鋪地,隨著地面漸漸被雨點打濕,血水泛濫起來,其低洼處已經積存血水,如是一塊塊紅色的池塘。
一個個失魂落魄的遼軍戰俘蹲坐在地上,他們無精打采,他們垂頭喪氣。
再也無有在廣信、安肅時候的囂張、狷狂,也沒有在保塞城內的殘暴,此時的他們就只是一群落魄膽怯的老母雞,在梁山軍的刀槍下瑟瑟發抖。
追剿殘敵的事兒就交給花榮,陸謙很快就發出命令,收攏各軍。同時派人前去保塞城。
而后,城池中的慘景便被人知曉了。
保塞城竟內契丹軍血洗了?!
聽到這一消息,陸謙震驚震佈之余,無窮的怒火都要將人給淹沒。“好狗膽,好狗膽——”這一瞬間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訴說了。
滿街都是男兒尸體,老少強弱皆有,這是把整個保塞城的男丁都給殺絕了啊。當然,內里也不可能沒一個婦孺,尤其是那些年紀較大的婦人。
其城內的城南校場處,怕是有四五千人伏尸,顯然是被契丹人集體屠戮。
而再看家室,城內家家戶戶都被洗劫一空,各家各戶都有血跡,大批的年輕婦孺被繩索栓著囚在房間中,哀聲哭泣。滿城已看不到一個男丁!
整個保塞城都化作了一座枉死城,到處是鮮血,到處是冤魂。
“咔嚓…”
高臺上扶手生生被陸謙掰斷,他相信手下人不敢欺騙自己,臉色瞬間就變得鐵青。
若是大批的男女老少只被俘去北地了,那還能索要回來;可要是全都化作了刀下鬼,他似乎也只能把俘虜斬盡殺絕了。
一言不吭的下得高臺,下面的人早把坐騎牽來,陸謙跳上馬背,鞭子一甩,就直向保塞奔去。
身后田虎與李天錫面面相覷。
“那陸謙是‘性情’之人,素來以仁義愛民自詡。保塞城內若真是如此模樣,他怕是定然不會與遼人干休。”田虎捻著胡須低聲說著。
要說這一戰前,他田虎還對契丹忌憚幾分,那么現下,他反就能肯定的說,契丹人頭疼的日子已經來到了。
生出這等事,不給出一個交代來,陸謙豈能善罷甘休?
“此事于大王卻有大益處。陸謙若于契丹交戰來,一時片刻定難明了,大王當速殺回河東去!”李天錫聲音都有著三分激動。契丹此舉,真可謂天助田虎也。
“且上前去看。”
田虎何嘗不再心中感激遼國,但猶自強耐激動,與李天錫下了高臺,跨上戰馬直奔保塞城。
還未抵到近處,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那城門口,因地勢低下,就見一道赤紅色的流水從城中直奔城壕。
進到內里,街道上已經布滿了梁山軍,不斷有著士兵拖拉著死尸,放到道路上,那盡是百姓。空中不時還傳來嚎啕大哭聲,卻是被關押囚禁的婦孺被放回家,看到親人尸首,如何不痛哭失聲。
“直娘賊,這胡族就是可恨。”田虎自從起兵之日始,那軍紀也沒有見好過。搶劫殺戮也是平常,只遠不如眼下這般做的過分。
綠林出身的李天錫也跟著痛罵一遭,他們綠林中人,殺人如麻者都不再少數,可與眼前一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偌大的保塞城,一條大街,從南向北延伸,一具具尸體,二人騎在馬背上一眼都看不到頭。
這般的樣子卻叫兩個手上沾滿冤魂的家伙也痛恨咒罵。
保州州衙,陸謙看到了劉敬的遺體,還有徐子龍那被糟蹋過的尸身。頭蓋骨酒碗,這是一很血腥殘暴的舉措。要是出身契丹貴族之家,那些漢化很深的遼國權貴,還真無福消受則個。但阿里奇顯然不是,從他名字就可以看出,這人出身契丹平民。
而佛教籠罩的契丹,實則依舊有薩滿教的身影在存活著,他們早就與經回鶻傳入的密宗融合,成為了與漢土佛教華嚴宗并立的兩大遼地佛教流派。
所以,阿里奇的野蠻并非沒有由來。
而見識了保塞城中的這一幕,陸謙忽然間覺得自己早前的一些想法很可笑。那契丹的高層貴族或許已經漢化,但其契丹這一民族的主體民眾,那些契丹牧民,則依然是蠻夷,標準的蠻夷。
就像蒙古人接納耶律楚材一樣兒,陸謙也有心用北地的‘士人’來沖擊一下中原固有的士林,但那接受其精華就可以了。比如耶律楚材這種人,可后者是個體,卻絕不等于整個契丹。
陸謙心中殺意沸騰,真就要滅掉這個民族才好。
“大王,石相公遺體實沒尋到,只有定州湯都監的遺體還在,再有就是兩州團練使曾彬與李永的尸體也沒能尋到。”樂和來報。
保州之事陸謙不可能立下一塊無名英雄紀念碑就ok的。時代不一樣。如今還是需要突出劉敬與石清河的功勛的,再有是徐子龍、湯泉映與兩州團練使曾彬、李永的。只是因為他們是官!
看那應天府處的張巡祠商丘,即便是這番,莫過于此。
但徐子龍、湯泉映、曾彬、李永四人亦是重要。
尋不到遺體,祭祠依舊要有。陸謙步出州衙二堂,望著天下的雨滴,老天爺這淚不是為城外的那些畜生流的,而是為保塞城內遇難的百姓,殉難的忠魂所流。
一剎那里他都想要起兵直復幽燕,這念想一瞬間里在他心頭是那般的強烈。但是女真啊,而且糧食啊…,都是難題。
“大王。”許貫忠輕聲叫道。他能感覺到陸謙現下心中的犯難,這事兒也確實難辦。
“諸將已經到齊。”卻是沒有叫田虎方面再來列席。
陸謙心中的煩擾依舊不得解,他不可能輕易放過契丹,如此來他自己的心都過不去這道坎。但他真不愿意便宜了女真人。現在沒有了南京道,遼國還算個鳥!
但前線軍糧短缺,真定府初有糧食,可卻難能及時運到前線。無形中為陸謙出了個大難題。
“走吧。”
大步邁出去,任憑雨水滴答在他身上。
旁邊的樂和手里拿著一把紙傘,見了忙沖上去,撐開雨傘為陸謙遮雨。
州衙內已看不到尸體,只有擦不去的血跡和刀槍傷痕,還在記述著當日的慘烈。
“臣等見過大王。”
邁入大堂,其下魯智深、秦明等大將紛紛起身拜道。
陸謙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在大椅上坐下后,渾身也散發著一種冷冽。
“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我陸謙的心腹肱骨,都是我陸謙的兄弟。我也就不瞞你們,今日之事該怎么辦,我實在難下決定。”
“這般輕易放過契丹是休說來的,不給他們一個好看,老子不姓陸。”開口他就罵了起來。
一雙眼睛冷電一樣掃過所有人,陸謙開口說臟話,這自然沒什么王者氣度,但卻叫在座的梁山泊老人們紛紛懷念起來。當初水泊梁山時候,陸大王口里也不時會蹦出些臟話。也就是現在事兒做大了,不得不講究起來。
如是不自覺的,魯智深等人就去掉了一分‘敬畏’,心中多出了一分親切。那坐姿都不把腰板挺得筆直了。
“可是又不能把他們打得太疼。契丹人遭殃了,女真人就撿便宜了。都是他娘的是夷族外族,狗咬狗一嘴毛,死光了才好。”
“且咱們現在最要緊之事是拿下北地,京畿、河北、關中、關西,要牢牢控制,可扎下根基,不能叫趙家撿了便宜。”
陸謙把話說得很直白,一切都擺在了明面上。
魯智深、秦明臉上登時就作難了,許貫忠臉上也顯出了為難,這事兒著實不好辦。他早就已經想到了,卻著實想不出萬全之策。
契丹人血洗了保塞城,陸謙要他們血債血償,可又不打算重創契丹,叫女真白白撿了便宜。同時,梁山軍的主力還要用在漢土,趁著西軍在與方臘廝殺時候奪去北地也實在不能將兵力用于契丹。
這番陸謙一舉拿下了河北兩道,還要窺視河東、京畿、關中等地,地盤翻倍增長,光是處理內務就不知道要廢多大功夫,還要揮灑下大批錢糧賑濟各地難民、流民。再去跟契丹交戰,可就難上加難了。
更扯淡的是,此舉可不是在打擊‘敵人’的力量,而是在自我傷害。那契丹在陸謙眼中從來不是敵人,而是潛在的盟友。如今梁山軍與契丹人交鋒,真是會高興壞了老趙家和女真人。
——一戰契丹被報銷了幾萬漢兵,還有數千契丹兵,比衛州蒺藜山之戰的損失都要大。
契丹人再這般揮霍一次,天祚帝就可以提前逃入夾山去了。
說道這次遼軍被消滅的幾萬漢兵,陸謙臉上閃過一抹狠厲。“保塞城前后廝殺經過,大伙兒都知道,我也就不加多說。那城外被俘的遼軍兵馬,手上多沾染了保州軍民鮮血。我意欲將他們斬盡殺絕,宣示天下,以此告慰保州死難之百姓軍民,諸位以為如何?”
雖然自古殺俘不祥。但眼下這些戰俘卻個個死有余辜。
戰場上就算殺人百萬,陸謙也不會視之為該死之人。但對百姓下此辣手,這等人死有余辜。
他們若是冤枉,保塞城內死難的無數軍民冤不冤枉?
但即便是性烈如火的秦明這時候也不敢輕易說個是,那城外被俘的遼軍有多少,兩萬人或許沒有,一萬人卻絕對遠遠超過。這一舉滅殺過萬戰俘,即是霹靂火也覺得為難。可你要他說一不殺,卻也很難。
保塞城內的慘狀,歷歷在目,饒過了這些賊子,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阿彌陀佛。灑家以為,不若把這些戰俘都送到礦場工地去,照狠里差遣,如此三五年,塵歸塵,土歸土。阿彌陀佛。”
魯智深的提議叫不少人認同,這種法子固然也狠辣,可好歹比之徑直屠戮要好。
“大師傅這話忒虛偽,照俺鐵牛說,一排排列開,挨個砍殺了去。”黑旋風開口叫說道。這話立刻惹笑了眾人,陸謙卻覺得甚好,魯智深那般的慈悲著實假了些。
實質上那不還是一個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