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內的秩序并不安穩,一是北地的達官顯貴紛紛涌來,緊張的外在壓力叫本地無法安定;二是因為李邈招納的數千壯勇。
這些人固然不敢犯下大錯,但也時常有調戲婦女,或是強拿強要的事兒生出,攪的市井不安。
李邈卻不敢過于嚴格的去邀請他們,蓋因為,此時此刻,他正是需要依賴這些人賣力。在這離亂年間文人總要讓武人一些。
只是這般就叫真定城內的百姓受了苦,好在趙宋以文馭武的‘遺風’還在,那些壯勇還不敢太是過分,更不敢去招惹那些城內有頭有臉的士紳名儒。
如是,旬日不到,在李邈半點都無察覺的時候,陳瓘已經將他手下的墻角挖跨了近半。
而此時陸謙已經掃蕩安利軍、衛州、磁州、洺州、恩州等地,大軍進抵邢州。
邢州即是后世之邢臺,位于太行山以東,滹沱河以南,漳河以北,故黃河以西地。當今之世,邢州最出名者莫過于白瓷,天下貴賤通用之,甚至遠銷海外。其次就是冶鐵,東魏時,綦毋懷文就是再次發明了灌鋼技術,坑冶甚多,年產鐵量占整個河北之四成。雖歷經了田虎之亂的摧殘,但底蘊還在。現任知州也是歷史上的有名角色,在兩宋風云中有的一席之地,這人正是李綱。
李綱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李夔,通曉軍事,隨呂惠卿抵御西夏來犯有功,官至龍圖閣待制,現任京西南路安撫使。李綱則是政和二年進士及第。政和五年,便官至監察御史兼權殿中侍御史。但不久即因議論朝政過失,得罪了蔡京,被罷去諫官職事,改任部員外郎,遷起居郎。后來河北州縣空缺多而無有人才遞補,李綱便旋即被提拔,知邢州事。
彼時有流民潰卒在邢州各縣之間為盜,數量不可計算,其勢大者能有千人眾。李綱到任后,盡力處置,將其盡皆蕩平。他就如李龍一般,召集丁壯,捐募錢糧,聚集兵勢,更叫人煉鐵治兵。如此不過兩月,邢州局面就為之一新。
只是可惜,這時間太過短暫。正月都還未過,陸謙不僅兵發河北,前鋒更已經殺入了邢州。
邢州南路當先有一條河流攔阻了梁山軍去路,這就是渪水。為漳河的支流之一。此地本來有一處宋軍兵寨,此時兵馬也全撤入邢州城。
如是,王彥引身后的“忠勇軍”五千余人為先鋒,魯智深督兵萬人為后續,直奔邢州城下。
所謂‘忠勇軍’,即使梁山軍一路掃蕩來收攏的宋軍,從中擇選愿意青壯且愿意從軍者為之。忠勇軍之主將就是王彥。陸謙甚是信他,不只是因為王彥頭頂氣柱,亦因為他已經再難回頭。
王彥亦是知曉此番戰事關系自己日后的前程。他關鍵時刻選擇投降,實乃是對宋廷喪失信心,當然說他怕死也可。但梁山軍與北宋到底是一個民族的內部矛盾,比之投降異族,這恥度可就減小許多。王彥如今投效梁山軍,也是奔著搏出一個似錦前程,自然用心竭力。
故而,聽聞李綱在城頭罵他背國惡賊,貪生怕死,王彥也只是冷笑。“有種,待爺爺破了這城子,將你拿下,你再來嘴硬。”
當即點出一人,喝令他部整軍攻殺。大軍直奔邢州,一路上行進甚快,自然不會攜帶諸多的攻城器械,可他認為這邢州城內的兵勇也不能同大名府相提并論,如是磁州、洺州的民壯丁勇,手下兵馬哪怕只是抬著云梯,一哄而上,也能輕易克敵。
梁山軍共分兩大系,其一是大王親軍與五軍都督府下屬正軍;其二是各地方守備軍。在王彥眼中,后者雖不似往日的廂軍,卻也有幾分神似。而五軍都督府以及親軍所屬兵馬,卻就好比那就好比北宋的禁軍。他自然是期望著進入禁軍的,而不愿日后被留在地方任守備軍官。這般來,他就要在沙場上多立功勛,多建功勞。
這忠勇軍明顯就是臨時建制,不看委任他的官職——統制官,梁山軍何時有‘統制官’這樣的趙宋職銜了?
那守備軍就只有守備縣——兵馬使州——兵馬總管省三級。五軍都督府下屬則也是簡單,有正位都督,有左右副都督,有左右參議,再下便是參將數人,各府數額不等。
王彥瞄準的便是參將。他本是張所麾下首將,這格位已經夠高,只要他能立下功勛,被補入五軍都督府,是水到渠成么。
“弟兄們,今日之戰乃我等歸入大王麾下的第一戰,都于我打起精神來。”剛改換門庭,不顯露出手段來,如何能得新主人看重?那忠勇軍之將,于王彥處領了軍令,亦不覺有懼怕,回到自家陣中高聲叫道:“打破邢州城,要賞錢有賞錢,要田畝有田畝。梁山軍從無欠餉,你們中可有誰不要錢不要地的,都給我站出來…”
自然是無有一個人。這些人本就有不少人是奔著梁山軍的軍餉待遇而來,自他們被編入忠勇軍后,那錢財上且不去提,只說這吃食上就完爆先前。
“兒郎們扛槍賣命,吃糧拿餉就是天經地義。但趙宋無恩義,錢財呆滯,賞賜稀薄,叫我等不能心服,自也不愿為之效死。而今日,陸大王卻是以厚餉養軍,以厚恤解我等后顧之憂,我輩武人既吃了這兵糧,自就要以性命想報。
“先登城墻者,記首功。兒郎們,跟我沖啊…”
沒什么試探,戰術簡單之極。軍官先叫人伐木造梯,而后擇選先登軍士、挑選弓弩手刀盾手。先登軍卒抬長梯過河登城,刀盾手持盾遮掩,弓弩手隨后跟俯,箭弩齊發以掩護己方先登。
簡單至極,實則卻也是進攻戰千年不變的規格。
便是到了后世熱兵器時代,進攻戰也是先以遠程火力壓制敵人,再以‘敢死隊’進攻。而那遠程火力陣地必是處在堅固的防御之中。
就像大名府一戰,也是這般。只是把連日轟響的砲石變成了箭弩,可說是低配簡化版本。將魯智深挑揀的三千甲兵看做眼前的這二百先登。
“父親。”李宗之叫了一聲。城外一支賊軍沖來了!
李綱未披甲衣,只腰懸佩劍,手捋胡須目不轉眼地盯著來敵。賊人兵力約有五六百人,陣形緊湊,排得密密麻麻,真是好生無禮!只把邢州城上林立的都弓手視作無物。
“膽敢排出這等陣形,意圖強攻,我讓你有來無回!”尤其是這些兵馬竟然是大宋朝的叛軍,李綱更恨之入骨。
“弓手準備!”李綱冷哼一聲,抽出腰間寶劍。上千弓手被聚集在邢州南城,分作兩排,錯落站立,聽到號令,人人取出羽箭搭弦上。只是那些兵勇士氣卻不高,不少人更渾身打顫,軟弓都恨不得拉不開。
王彥舉著千里鏡打望城頭,看到此,忽的哈哈大笑來。就這等無膽鼠輩,李伯紀也敢來現眼?
李綱卻是沒有發現城頭弓手的膽怯,“放箭!”看到攻城敵軍已經進入百五十步距離,登時高聲叫喊道。
手中長劍狠狠向下一斬。
如果李伯紀的一片赤膽忠心能夠化作箭矢的話,此刻邢州上空的青天必然會被密蝗一般的箭弩給遮蔽,但可惜,這是不能。
他手下只有千把弓兵,一個個還不能將弓身拉的渾圓。
弦響聲一片,呼嘯的箭矢閃電般射出!那不管效果如何,第一排弓手畢完,立即后退,第二排隨即補上!
一時間城頭箭如雨下,攻城的忠勇軍慘叫聲四起!
但攻勢卻絲毫不見頹勢。尤其是進到百步后,城下的弓弩手亦紛紛還擊來。弓似滿月,箭似流星,城頭上立刻響起慘叫聲,當即那弓箭便為之一遏。
這就是經驗的重要所在。
邢州兵頂多只剿過匪寇,經歷過戰爭者,寥寥無幾。手上沾過血的,更是少之又少。先前只有他們放箭,敵軍不見反擊,這還好,能叫他們心情放松。這等美事若是長久以往,一個個倒也能增添上一抹老兵的顏色。
但現在只是一眨眼間,他們僅僅放了兩輪,城下的反擊便迎了來。當城頭上出現傷亡后,那些未歷經過真正廝殺的菜鳥,如何還能鎮定的拉弓放箭?
然縱使這樣,這次進攻也是以失敗告終。忠勇軍進攻部隊的長梯是搭上了河面,但士兵卻無人能頂著箭雨踩著長梯過河。
王彥臉上沒有半分暮色,失敗就失敗吧,不算甚事。至少他已經看透了邢州守軍不是?
忠勇軍大部隊也在伐木造梯,同時也將城捆的木材運到陣上,還有那一塊塊大號木排。
大群的刀盾兵派著嚴整的方陣,直趨邢州城下。上前弓弩手掩藏在其中。這第二波攻勢才是邢州守軍真正的考驗。
李綱也是色變,忙叫來邢州兵馬都監王坤與團練使李庵,叫他二人整頓城中兵丁,以待肉搏。
城中僅有的二百甲兵,被李綱拳握在手中,由他長子李宗之引領。后者披掛甲衣,手持鋼刀,還真有一抹英氣。
“國家板蕩,社稷飄零。我李氏世代受朝廷恩德,汝祖父更為朝廷疆臣,我父子當恪守忠義,誓死以報社稷。”李綱激勵兒子道。
李宗之咬牙說:“父親放心,兒子縱死,不敢昧我李家英名。今日廝殺,非是賊軍退卻,便是孩兒死節。”
到底趙宋養士百多年,還是有幾個忠臣的。
那陳龍、張所如此,李邈、李綱父子也是如此。但陸謙對李綱卻不怎么感冒。
這也不知道是為何?要說來,陸謙他對宗澤很是推崇,可對李綱卻是無感的很。許是宗澤歷史上遺留下的‘三呼渡河’太過悲烈了?還是那李綱太過‘籍籍無名’了些呢?
是的,李綱是成功組織了一次東京保衛戰,但整個過程對于陸謙這種歷史小白來說,太模棱不清。而且這李綱也就比岳飛晚死了兩年,可靖康年后的十多年里,陸謙都“看”不到他的影子。雖說陸謙只是一歷史小白,所知有限,但人的認知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的不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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