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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何為王八之氣,誰主天下沉浮

  這是何意?

  這意思自是再簡單明了不過。

  “割外國之血肉,補我華夏之元氣,何樂而不為?”陸謙哈哈大笑,“那海東高麗一國,年納歲幣二十萬余。兩國通商,登萊各港口年可取稅金亦不下十萬貫。”

  “彼此商貿往來與國民之利益,豐也。”

  “其一國之力便可至此,若是天下萬國來朝,中原與其他諸國皆有通商,我之絲綢、布匹、茶葉、瓷器等,皆彼輩之國所需也,如此國民之利益當得幾何?官府朝廷之利益又當幾何”

  “而一年朝廷之所耗,官、軍、民生之費,年大體相當。索取盡百姓之民脂民膏也。本王取之于外,用之以內。于外索得錢糧,于內即可輕徭薄賦,可消減雜稅,可于臣工們嘉獎,可讓軍士們過的更善。如此于國于民皆百利而無一害者,本王如何不能去做?”

  陸謙的一番言語是震耳欲聾,呼延家叔侄倆人都癡了。這種政策傾向,與華夏現今的普世價值觀,全然不同。

  須知道,現今的宋儒皆理想主義者,所講的更多是教化,更多是以德服人。那自從北宋中期以后,批評漢唐,否認漢唐之治的聲音就日漸走高,以二程為首的理學可以說把儒家的理想主義發揮到極致,批兩漢李唐,甚至批判起了王通續六經。

  ——王勃的爺爺,教出一些牛逼弟子。

  而要知道,在唐及北宋前期,士人對王通續經乃是非常推崇的,認為王通續經有存道之功,繼承了孔子之學,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認為王通之學開啟了盛唐之治。

  但從北宋中期開始,宋儒卻越來越傾向于將三代理想化——他么時代不同嘍,現如今是老子的文華盛世——而將兩漢李唐皆視為與“三代”相對立的負面典型。因此,士人轉而開始批評王通續經。

  因為前者施政,乃王道與霸道兼雜,如何可比堯、舜、三代也。這根本理想就不同。

  他們眼中,兩漢是以仁義文飾霸道而已,而王通之道雖然重德,卻亦蓋含霸道。仁壽三年,王通至長安見隋文帝,進奏《太平十二策》,主張“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驗今,運天下于指掌'。如此可就叫宋儒不高興了。

  雖然事實證明。宋儒比之漢唐來就是個渣。可人家能忍啊。比如當年的安南李常杰屠戮邕州。我大慫先是大敗,后集結大軍去反攻,打到打不下去了,人安南第一個降書,道一個歉意,就能兩邊議和。邕州數萬百姓被屠戮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可以說宋儒講臉皮、講面子,講道德正義。

  先天上就將華夏放在一個道德的制高點上,要是講一個符合其觀點的例子,如鄭和七下西洋那般,就是最好。

  而陸謙的這種思想就是紅果果的強盜思維,文雅點說就是霸道。以力假仁者霸。那就如是清流中的一股泥石流,把呼延家叔侄的三觀都要顛覆了。

  “小將軍既走遍了南洋諸國,當知曉彼輩人之軍力也。以你之見,其人軍伍,可能抵擋我海陸數萬精兵一擊否?”

  陸謙的聲音不大卻也不小,左右兩列的文臣武將早就停住了口,把頭望來。

  呼延慶于感情上一時間還是扭轉不來,但他認同陸謙話中的道理。如陸謙這般言語,那于國于民的確大有好處。再想到南洋諸國的武力,說道:“彼輩盡撮爾小國,不堪大軍一擊。”

  這句話叫陸謙在此哈哈大笑來,笑的好不暢快。

  “本王于南洋了解不多,只知曉彼處多野人,王化不宣,然彼處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占城、交趾、真臘盡是盛產稻米。泥勃、三齊佛等國從不曾聽聞有饑寒之苦。”熱帶亞熱帶么,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雪花,且物產豐富,不干活都有的吃可真不是說笑。香蕉、菠蘿、椰子、芒果等等,數之不盡。

  “此等大好之地何苦廢于一群野人之手?”

  陸謙的眼光從呼延家叔侄,從左右兩列的文臣武將的臉上一一掃過。站起身來。

  “諸位兄弟,且看當今之天下,苦無立錐之地的百姓人家何其之多?”

  “這王朝興衰,土地兼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乃最大之弊端也。昔劉漢之黃巾起義,李唐之黃巢之亂,追究其根源,皆在于此。便是這趙宋,若是無有數不盡的無地失地百姓,我陸謙何以成就今日之氣候?昔日梁山泊內何以有那般多兒郎上山入伙?”

  “這皆是土地之禍害也。”

  “古人云,大亂之后必有大治。這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原因何在?就在人口與這田畝之間。”陸謙做起了老師。

  現在,陸老師就開講了。

  “兄弟們且聽我言:一場大亂,殺戮無數,生民凋零,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如那李唐,天下一統之時,高祖武德年間僅二百余萬戶;太宗貞觀十三年,戶數恢復至三百萬;高宗永徽年間全國有戶四百萬;武周神龍元年全國有戶愈六百萬;玄宗天寶年間戶數達近千萬也。我華夏元氣盡復,故而早年有開元盛世。”

  “如此可見,只要太平,只要有一口吃食,百姓得繁衍生息,這人口便就會濃稠茂密來。可是土地卻不會增長。這齊魯之地打春秋戰國時候是何等模樣,現今不還是何等模樣?相反,隨著耕種耕耘,地力還會不斷消磨。看秦漢時,關中之地如何肥厚,可到了李唐時,高宗卻要幾番引著滿堂文武就食洛陽。可見其之地力已不足以盡養關中之人也。”

  陸謙話說到這里,眼睛俯視著到宴眾人,后者們有愕然、有懵懂,亦有似有所悟。他們都沒這么想過,而現在想來,于陸謙之言便就有了新的感官和認知。

  “而當今天下又有多少人?大觀四年(1110)戶部有案,全國有兩千零八十八萬余戶,丁口四千六百七十三萬余口。算是婦孺幼子,舉國之民尚超出一萬萬也。”

  “而天下田畝就那么多,一千萬人,一人可分百畝;一萬萬人,一人便只可分十畝。”此言就是黃鐘大呂,叫在場眾人個個繃起面容來。

  “這每朝中后期皆有土地兼并,良善百姓淪為奴婢。大批黎民身無分文,手無寸土。一旦遇到天災人禍便就只能斬木為兵,揭竿而起,起兵叛亂,滋味一口吃食。”

  “朝廷鎮壓得一時,鎮壓不了一世。且這一次次鎮壓,何嘗不是在消弱自身的力量?如此等到再無力可制時候,那便就是皇朝更替,龍蛇陸起之時。如三國時候,如隋末、唐末,一次次紛爭,流的都是天下百姓的血。天下興亡百姓苦。”

  “如此,一萬萬黎民被殺的剩下了一千萬、兩千萬,新朝一統,天下復安。幾十年百十年后,人丁滋生,天下復入盛世。”

  滿堂的寂靜,數十道目光看著陸謙,無有一絲聲音。混不吝如黑旋風也長大了嘴巴,而明智一些如柴進、宋江、吳用等人,額頭上已經顯出一層明汗。

  歷史很殘酷,只是歷史往往把自己殘酷的一面遮掩了起來。每遭王朝更替,更吸引后世人眼球的是那些留名青史的文臣武將,而不是其背后的無數百姓尸骸。

  “此乃一輪回也。看看劉漢、李唐,看看現下的趙宋…”陸謙的目光看向柴進,“柴卿可有妙策教本王則個,以渡過此劫難?”后世人把這個稱作“歷史周期律”,這可不是儒家那套君王“親賢臣遠小人”便可以破解開的。陸謙也不會如那般高舉“民主”大旗。眼下要解決這怪圈就只有向外打,向外擴展。

  “大王之言如黃鐘大呂,叫臣警醒,亦叫臣汗顏。柴進無能為大王解憂,請大王責罰。”

  小旋風回答的干凈利索,陸謙心里在笑,面上卻紋絲不動,看向宋江、陳觀、吳用,看向在座的每一個人,說有人都拜服在地,包括呼延灼與呼延慶叔侄。

  “諸位快快起來。是本王情急也。”說著便將最近的呼延灼叔侄拉了起。讓呼延灼與呼延慶好不震驚的是,陸謙那一身巨力。呼延灼竟然抵擋不住,這叫他怎能不驚?他雖沒親自與陸謙交手,對陸謙卻非一無所知。后者揚名立萬靠的從來不是武藝。當年在殿帥府中,亦從不以武勇顯名。如今看來,這位大王還掩藏了身手不曾?

  不提呼延灼內心里是如何翻騰,就見陸謙將呼延家叔侄拉起,堂上一干文武也盡數起身來。

  他便接著說道:“諸位皆英才,耳聞目染,當知道我陸謙適才所言不假。試看青史,尤其是魏晉南北朝,唐末五代十國,那真所謂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因為陸齊現下也是一標準的地方政權么。與魏晉南北朝、唐末五代十國十分標配,保不準也會如歷史上的那些國朝,今日興旺,明日便覆滅了。

  “這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鮮少能有跳出這一輪回者。大凡初時皆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蓋因為那時時局困難,諸人只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既而站穩跟腳,根基深厚,羽翼豐滿,此刻人便也松懈了下。

  有的因為歷時長久,惰性發作,由少數演為多數,待到風氣養成,雖有大力,無法扭轉,并且無法補救。一如現下趙宋之難。

  也有如我梁山今日之局面,勢力步步擴大,為功業所驅使,并力向前,以至于人才漸見竭蹶,艱于應付。開科取士,內心之人復雜,其環境越加復雜來,控制力反而趨于薄弱,不如先前牢固。

  可無論前后,在我陸謙的眼中,卻是無看到一個跳出輪回的。”

  “諸位兄弟以為原因何在?”

  “你們不知,我陸謙也是不知。我只知道,這儒家可以用卻不可全用,可以信卻不能全信。”原因很簡單,那歷朝歷代都掛了,它們中可多是尊孔敬儒的。

  儒家也有內圣外王,但是儒家的內圣外王與陸謙的內圣外王是完全不同的道路。“克己復禮,天下歸仁”是扯淡。“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也是過于超前了。21世紀都也不適合,陸謙覺得,適合它的只有物質超級發達的真社會ZY。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提倡“真善美”提倡道德是一種好的傳統,但是把真善美跟道德與治國攪合在一起,就太不合適了。

  “若有一日我陸謙一統天下,陸某人可不想三二百年后就國破家亡,身死而族滅。更不想我華夏貴胄慘遭浩劫,生靈涂炭。然我清楚,這天下吏治,實難保如一。國家政策亦無百年不變之法。人亡政息,太過常見。

  我死之后,后代子孫變了法度,我難不成還能從墳里跳出來不曾?

  土地兼并更是富貴人之本性。放在五年前,我亦想要良田百頃,在座的兄弟們誰又不想?此方是家族之根基也。”

  “且陸謙亦想叫我華夏之民,生養出兩萬萬、三萬萬來。可土地不足以養之,如之奈何?”

  “是叫我華夏之民忍饑挨餓,叫我國內兵戈四起,殺戮無窮,還是征討四方,以我之劍奪外人之土,變四周夷土為我華夏漢地?”

  “諸位可有教我”

  圓滿的給眾人上了一課,還叫諸人盡數俯首低頭,陸謙心里得意洋洋。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在這種殘酷的現實面前,宋儒的理念是那般薄弱。

  整個大堂內都響起了沉重的鼻息聲。陸謙轉而問呼延慶,“小將軍且說那南洋之地可養多少人哉?”

  呼延慶此刻已心悅誠服,“臣不知南洋之地可養幾許人也。只知南洋廣大,不可以千里計。內中海島無數,小則達一縣封土,大著能立千里之國。

  小將見識淺薄,不識大王一片苦心,萬賴大王英明,不以小將愚昧,教授小將真道理,始知內中玄奧。

  大王真知灼見,高瞻遠矚,叫小將佩服之至。

  此乃天生我主,以解我華夏之憂也,乃我華夏之大幸運。望大王不以呼延慶卑微,來日攻略南洋,小將愿做先鋒將,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陸謙今日都不知道哈哈大笑幾次了,拉起呼延慶,笑道,“小將軍言重也。來日南洋之行,還當煩勞將軍提兵。”

  之后眼睛再次從文武眾臣臉上掃過,“那南洋雖好,可到底偏遠,便是有快船溝通本土,朝廷之力亦難鞭長莫及。如此勢必不能設立本土這般的州縣制度,當賦之其官以軍政大權,以便靈機處置。如此,時日長久難保不會有野心勃勃之輩趁機挑事,以圖自立。一如今日交趾之弊端也。”

  “此非止南洋,西域之地亦是如此。”

  “故而,陸謙若真有開疆拓土之日,我當行宗周之故策也。分封宗室功臣,封藩建國。諸位兄弟切莫以為陸謙在哄騙你們,此我之一片真心實意也。”

  “咕嘟”,聞言柴進、宋江等很多人此刻都不禁吞咽了一口垂涎。頭頂上的氣柱瞬間都愈凝固來了。

  便是那黑旋風聽到‘分封宗室功臣,封藩建國’的話語后也似明白了過來。大聲吞咽了一口口水,張口就叫道:“哥哥真舍得拿無數疆土,分封俺們兄弟?莫要誆騙。”

  “我如何誆騙你,我又如何會舍不得。與其將來便宜外人,今日分封于我等兄弟,你等還能反我?”

  非常直白的說話。那鐵牛忙把頭搖晃:“不反,不反。哥哥便是殺了俺也不反。鐵牛這輩子就聽哥哥的話,那鳥位算甚。”

  堂上一陣哄笑。陸謙舉起一碗酒來,一飲而盡。“今日之言定也。我陸謙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日后如若不應踐,眾兄弟可視我為仇。”

  “諸位兄弟亦莫以為我陸謙是失了心竅。中原大好河山還未入手,便想的那般遙遠,似是異想天開。實洛陽趙宋不堪,我視之如冢中枯骨,早晚必破之!”

  “而田虎、王慶、鐘相、方臘之流,盡皆碌碌小人,何足掛齒!”

  這還是陸謙第一次指點天下這般露骨的。“諸君知龍之變化否?”

  自問自答,陸謙道:“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其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以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當初看三國,這一段就覺得極其有逼格,現如今從他嘴中道出來,果然王八之氣四溢。

  “江南方臘,河北田虎,王慶、鐘相,皆非英雄也。”所以啊,這如今之天下,無人會是他的對手,他陸大王一統中原,必不在話下的。區別只在一個時間問題。

  “且看三五年后之天下,是誰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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