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淮南新下壽州的消息傳到益都時候,呼延灼也打滄州發來一封文書。卻是呼延慶那廝已經不在對岸留守,他受命增援河間府,剿滅亂民張刀兒。
“張刀兒?”陸謙覺得這名字挺熟悉。
許貫忠眼睛微瞇,仿佛在大腦中打開搜索引擎,“回大王,此人乃保定軍人,善耍花刀,如是被呼為張刀兒。月前因怒殺保定軍張家口巡檢,集百十人起兵。”
聽這么一說,陸謙方有印象。這張刀兒起兵造反之后,就地擊敗了一支保定軍派出的官軍,隊伍擴大到了上千人,且很快就南下進入了河間。“如此看到已經做大。但招呼延慶這一水將去,就是不知這呼延慶會做的如何?”
不管是探查到的消息,還是呼延灼交代的消息,都讓陸謙對呼延慶滿是興趣。這種見多識廣之人,正是他所急需的。但呼延慶并沒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戰功,之前的運送錢糧,也只能說明他的組織能力出眾。
雖然這般已經難得,但眼下這一局,真直若是對呼延慶的考核了。
陸謙如是招來朱貴,“此戰一舉一動,盡于我探查分明。”
旱地忽律把手一抱:“大王放心。”近日里諜報司都在傳著一消息,自身很可能被一分為二。朱貴知道的更是詳細,卻也叫他有心在陸謙面前表更多功勞。
話分兩頭,且看河間府。
時至午后,呼延慶于半路上剛接得知府的軍令。同時,也得了流星探馬報道,有大股亂民兵馬分作西北兩股,向束城進撲。后者在河間府城東北方向,清州城池的正西處。
張刀兒兩隊人馬,北路一股,此刻相距呼延慶不過一二十里。兵馬不祥。他自忖思著,自己手下的主力不是水兵,就是新募兵勇,正面廝殺,怕還不如張刀兒這些見過血的亂民敵手。
而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呼延慶這支兵馬的士氣甚弱,他們從滄州逃到清州,剛喘幾口氣來,便又被差遣到了河間府。士氣低落,斗志低靡,如是到了亂軍正前,怕立足未定,就吃亂民踐踏。立刻派了一隊精細士兵,著向村莊秫楷堆上、枯草堆上,只管多處放火,向束城城中報警。自己卻率同兵馬,向路南斜刺里退去。
約莫行走五六里,乃有一座樹林子,便令全軍一兩千人都埋伏了,免得蕩起塵煙叫賊兵看到。人馬剛進得樹林子里去,便聽到西北角上,嘈雜聲大作,夾雜了無數腳步撲打了地面,嘩嘩作響如暴雨落地,似秋風掃樹。
張刀兒這支兵馬行進的甚是招搖,左右無有護衛,前鋒沒有斥候,整個隊伍就做一溜長龍。
他藏在樹林里覷視,整個隊伍,如平地卷起一片塵煙,由北而南,是好不熱鬧。這般聲勢呼延慶并非初次見得,那福建也不是沒有民亂生出,他也見識過的。如此隊伍不足為懼,他們到了束城城下時候,城門必已閉上,吊橋也已升上,這群烏合之眾自不能飛將入城去,但必然會把城外攪得一團糟糕。
呼延慶勒馬橫兵,站在林子口上,守住士卒們不許妄動。
待到那隊賊兵過去,喧鬧之聲漸漸微弱,天色也將近黃昏。便令兵士飽餐干糧。就在夜色朦朧中,隨在賊兵后面慢慢前行。但在那樹林之中也留下了一都兵,教給手下的都頭提領,依舊埋伏在林外路邊,依計行事。
自己騎馬提刀,帶領一千多步兵,領隊前行。那每走三兩里,便分出一股兵馬。
約有二更時分,殘月如弓,繁星滿空,夜色昏暗,曠野天低。此千余人靜悄的走著,只有步履聲卜卜觸地。呼延慶在馬上,夜風撲面,卻沒絲毫的冷意,昂頭南望去,束城北郊火光閃爍,錯落相望,想來是賊兵掠殺所放的火了。
遠處城池,正借了這一片紅光,可以看到一堵隱隱的城墻影子,城上卻并無動作。西南方向人馬喧囂聲不絕,約在數里外,燈光數十處,閃爍不定,散在城郊外,必是這波賊兵偷襲束城未曾得手,便駐兵在城外的民家了。
呼延慶心中暗暗喜歡,益發沉著前行,恰好路上遇到一些連夜逃難的百姓,兵士們攔住了幾個,引到馬前回話。呼延慶說明了身份,從容問城下情形。百姓報說:“自城門關閉以后,城外商民百姓,原有些驚慌,卻不想這賊兵隨后就到,見到就燒殺搶掠,如是小的們都匆忙間四處逃命,不省得賊兵到底有多少。那走不及的百姓,都被賊兵殺了。小人也是逃走不及的,卻藏在暗溝里,逃得性命。那伙亂賊到了城池外,見城門緊閉,只對城上叫罵了一會,并沒有攻城。似乎后面還有大軍,他們待了援軍到來,再攻打城池。小人是等亂民都在房里住下,方才逃出來的。”
呼延慶賞給了百姓一些錢財,便在黑暗中傳下命令,派兩指揮使各引一部埋伏在路邊低洼處,自帶了四五百人,向火光明亮處前進。并分派多股兵士,去搜羅引火之物。三更附近,己尋得大批干柴草團,呼延慶兵士各拿柴草一束,然后慢慢地向賊兵所在處進逼。
眼前只有點點的燈火,隱藏在錯落的民屋間,人馬都已寂然。但賊兵也不是徹底的疏忽無備。只是他們警備的方向是束城,而非自己的背后。
呼延慶叫人悄悄進前,分股踅入巷子里,在上風頭里點著了草捆,先將草屋或是柴垛給點著。頃刻之間,就有一二十處火頭著起。正好又有陣大風刮起,那火勢立刻便做大。放火的兵士,見火已著,也不回返回到原處,而是嘈雜呼喊起來,呼延慶把剩余士兵列成陣式。自己駐馬陣頭,等待機會。待看到幾十個火頭被風卷入長空,便知是得手也,立刻金鼓齊鳴,大聲吶喊。
張刀兒所部打睡夢中驚醒,正不知宋兵有多少,也不知宋兵在哪里挑戰。街上火勢逼人,煙焰迷眼立腳不住,各各倉卒奔逃。
那城頭上的丁壯兵勇看到之后,也紛紛亮起火把,大聲的吶喊來。直叫賊兵不知就里,不少人自以為是城內兵馬殺來。
呼延慶所率兵士,便挑賊兵零落的地方,大聲喊殺,橫截了去。
他本人一馬當先,舞起刀兵,接連砍翻了十幾人馬。賊兵驚惶失措,腦中不想反抗,只是向前狂奔。木梆聲響起來,那埋伏在路兩邊的步兵,一喊而起,全拿了兵刃殺上,士氣如虹。賊兵尤是又損折了一陣。被呼延慶綴在后頭追殺一通,一窩賊兵狂奔了數里路,看看后面火光漸遠,人聲漸小,以為追兵不來了,方才緩過了口氣。卻就聽得前方一片喊殺聲,如是幾番劫殺,直叫那賊兵以為宋軍是在處處設伏,更不敢應戰,潰崩了回去。
天亮后,束城的兵勇百姓在那被燒成廢墟的郊外尋到一具穿戴者文山甲的尸體,具俘虜辨認,乃是張刀兒的義兄弟,也是這支賊兵的頭首沙五的尸首。呼延慶大肆歡喜,聯合束城兵勇,向北方潰敗逃散處追擊,不兩日,便將最后一伙殘兵徹底討平。而后匯集河間府兵馬,一戰砍掉了張刀兒的首級。
事實證明,呼延慶這一水軍出身之人,打陸戰照樣頗有才華。雖然這一戰的經過在陸謙眼中是漏洞百出,可一樣的戰事放到三阮兄弟的面前,他們能打出這樣的花樣來嗎?
這三兄弟更多地恐怕是給長龍般卷過的賊兵攔腰一擊,便是大勝了,也斷不會給賊兵重創。
而遠在滄州的呼延灼得報后就更是滿意了。他自然知曉自己這個族侄的最大短板,眼下可真是正瞌睡時遞來了一枕頭。
卻說這呼延慶從河間府返回到清州,依舊在黃河北道的西岸駐守。這黃河北道向北流經后世的靜海,在后世天津地段與拒馬河匯合。后者就是遼宋的界河了。
這日夜里,呼延慶正看著眼下的布防圖納悶,他手中一無悍勇,二無得力戰船,這梁山賊打來了,他如何為清州屏障?思之梁山軍破滄州時候的勢不可擋,他就坐臥不安,走出中軍帳,立觀月色滿天,霜華遍地,嗟嘆不已。
這方才七月天氣,北地夜里,竟然已經有了寒霜。這河北之地果然與閩地不同。
夜空中,一輪玲瓏的彎月掛在梢頭,氤氳的月色透過樹葉兒,灑在每一片土地上。無數顆閃閃發光的星星不甘寂寞出來展示著自己的魅力。一片透明的灰云,輕輕地遮住了月光。
滔滔黃河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皎潔的月光撒落在水面上,映襯出了呼延慶那張滿是愁容的臉。他立在河邊,整個人仿佛一塊巖石,年輕的面容上不覺得已經有幾條溝壑。
伏路小校前來報說:“有個胡須將軍,匹馬單鞭,要見統制。”那人器宇軒昂,雖不著兵甲,小校也能一眼看出身份。
呼延慶眼睛里閃過迷茫,道:“你不問他是誰?”
小校回縮:“來人沒衣甲軍器,并不肯說姓名,只言與統制有舊,要見統制。”
“既是如此,與我喚來。”言罷就返回營帳。沒多時,小校便引著一人來到帳中,拜見他。
呼延慶看了,燈光之下恍惚有些面熟,但確實不認得,便問是誰。那人道:“乞退左右。”
呼延慶道:“不妨。”那帳中卻都是他心腹。
那人道:“老夫呼延灼的便是。”
呼延慶聽罷一驚,繼而大喜:“原來是叔父在上。您這是…,逃出虎穴也?”
“賢侄說笑不是。那齊魯地界限制何等嚴格,朝廷與之幾番廝殺,頗多軍將被俘,可見有一個逃脫的沒?老夫是受了齊王之命,前來勸降于你。”
“早半月便來到滄州,不巧正趕你去河間平賊。如是方拖延至今日。”
呼延灼一番話叫呼延慶面色大變。“叔父竟投了梁山賊?”呼延灼點頭,這大帳里的氣氛立刻就凝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