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轟打,朝陽門城樓墜毀,角樓崩塌,一座座敵樓也殘破的不成模樣。城墻上,一個個兵丁青壯昏昏欲睡。連日緊張的氣氛教他們連個好的休息都沒有。
劉韐夜間親赴朝陽門巡查,連續多日辛苦,叫他雙眼布滿血絲。但他依舊不敢懈怠。
守將折可求無奈的陪著劉韐走了這個過程,而后看著劉韐向南去的背影,深深的嘆口氣。
“讓兄弟們依次下去歇息。”連日駐守朝陽門,折可求怎么看不出手下軍兵丁勇的困頓疲乏?他早多日前便向劉韐進言,且勿中了梁山賊的疲軍之計。如劉韐這般的叫兵卒青壯日夜枕戈待旦,不需幾日,軍中士卒必疲不堪戰。但劉韐不聽啊。
他只口上應允,每到夜里,卻無一不持劍蹬城巡夜。但凡遇到敢有懈怠之士,必要重懲。如此雖震懾了軍心,然折可求卻以為,此乃飲鴆止渴也。
他心中無奈的緊,這東京城前景不妙也。劉韐人甚至執拗,折可求再三進言也是白費口舌。
他侄兒折彥質私下已經勸他:“劉相公執拗,不聽人言。你我盡心竭力便是,叔父又何須生那執念?”這種一意孤行的文人士大夫,西軍數十年中見得多了,也被他們坑的多了。
甚至西軍挨坑挨多了,都已有了經驗。管他鳥指揮,見勢不妙先顧著自己第一。如今看,這東京皇城是真的難保了。折可求眼睛中也布滿血絲,但他就是睡不著。
打朝陽門向南便是東水門,是汴河入城之處,周遭修有廣濟倉、廣盈倉、富國倉、萬盈倉等。乃宋室昔日儲備京師糧米之地。如今這些大糧倉內卻已經空蕩蕩不見一粒兒糧食,那堆積如山的糧食,非是運去了洛陽,便是被劉韐運入了內城。
東水門處,守將牛邦喜看著劉韐離去的背影眼睛里泛著深深恨意。想當初高俅還在時候,他也曾風光一時。那時候如劉韐這般人物,牛邦喜都敢視而不見。只是現如今,今非昔比。當初他好容易從戰場上掙扎逃回性命,卻落得貶官發配的下場。半輩子辛苦‘經營’起的家業耗個七七八八,才得以脫罪贖身,卻也被削職為民。
如此直到這東京留守司起,他耗盡最后家財,才重新起復。作為留守司下屬的一統制。
可劉韐身為東京留守,卻始終瞧他不上。
前些日,劉韐夜間巡查時候,捉到牛邦喜正與幾個親隨喝酒做賭,勃然大怒,當即重責牛邦喜五十軍棍。
這還權記下了五十棍。因為城外賊兵犯境,當務之急是提兵抗拒梁山賊。這才權讓他一遭來。不然一百軍棍非打的牛邦喜三五月不得下床才是。
牛邦喜顏面盡是,深恨之。
小人記仇從早到晚,但偏偏他們卻從不在自己的身上尋短處。
約有四更附近,殘月未上,繁星滿空,夜色昏暗,曠野天低。
一道黑色影子從東水門縋城而出,行動悄然,半點無有驚動他人。只有步履聲卜卜觸地。張六回頭打望,東水門上一處處火把照明,隱約看到女墻后的人影子,城上并無動作。
他邁開腳步向著朝陽門外奔去。與巡哨的梁山軍士卒相撞,被一路送到陸謙駐地。見到陸謙就張口爆出一喜訊:“小人諜報司張六有稟大王,東水門守將牛邦喜愿打開大門,放我軍破城。”
披衣而起的陸謙聽聞張六報說后,睡意登時全消,“牛邦喜?!”先就一愣,繼而大笑。
“牛邦喜,牛邦喜…”這廝可是當年高俅的心腹,殿帥府里的要人。“我自以為他早死亂軍中,不想如此好命。”
“大王明銳,那正是此人。當初這牛邦喜仗著是高俅心腹,行事多有不端,如今因前事不得劉韐的歡喜。前夜,劉韐巡夜抓到了他的短處,狠狠責罰一通,叫牛邦喜在手下軍士面前顏面盡失。張三哥哥見機便叫人投書于這廝,后者深恨劉韐,積怨爆起,愿意打開城門,放我軍破城。只求事后能保全自家小命。”
陸謙大笑道:“此事簡單。破開東京,他便是我軍的有功之臣,嘉獎他還不及,豈會為難?”卻是想都沒想此事有可能會是圈套。實乃牛邦喜在他心中就是如此的人物,真正的小人。而且即便是圈套,這也值得一試。
這些日子里他都能清楚的看到,城頭宋軍兵丁青壯,士氣日益低落。便是沒有牛邦喜,他也要強攻一波。誰叫洛陽城中的趙官家至今還按兵不動!既然如此,那邊索性拿下東京城來。
這般卻有了這等消息,就好比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來人,請秦將軍前來。”
兩日后的正午,東水門絞盤響起,沉重的鐵閘被鉸鏈帶著升高。陸謙把手一揮,霹靂火秦明與赤面虎袁朗引著一千親衛軍甲士,人皆著宋軍戰袍,乘坐數十漕船,直向東水門投去。
一切都進展的那么順利。牛邦喜沒有鬼。
但是在陸謙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那富國倉中,東水門守軍營地。在牛邦喜部任職參軍的鄧肅,對于東水門處發生的一幕就一無所知。
今日風吹得涼爽,閑來無事,鄧肅便取上一本筆談閑書,翻閱著打磨時光。另外有幾個軍中書吏也無不是如此。
城外賊兵犯境,留守司的劉相公叫人各司其職,恪盡職守,以保皇都安穩。他們只能俯首聽命,日夜待在官署,以免撞上拗脾氣的劉相公刀刃上。
但這里實則半點事情無有。
東水門又非朝陽門,無時無刻都有差事要做。東水門外則從頭到尾都沒見過半個賊兵。水路閘門一落,安安靜靜,實叫人乏味的緊!
他們這些讀書人雖然是在軍中任職,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軍兵。以鄧肅而言,乃當初官家西遷時候主動留下的太學生。為劉韐編入軍職時候就不情不愿,其對軍中關切便由此可見了。早前他還緊張兩日,畢竟東水門距離朝陽門不遠。現在,舊態重發,每日里只窩在富國倉,看書以消磨時光。
忽然,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和吵鬧聲,鄧肅不滿的放下手中的書本,稍后又疑惑的望著外面,難道今日里自己真就碰到了緊急軍情?但聽外面軍士有問道:“徐都頭?你怎來了?”他應該牛邦喜在城頭執勤才是啊。
鄧肅聽到徐都頭三字腳步更快了兩分,這是軍中之人,莫不是城外真的有賊兵殺來?
“鄧參軍,參軍,牛邦喜那賊子反了,他反了。”徐都頭一見鄧肅,如同尋到親人,立刻高聲叫道,如此內外軍士、官吏盡是呆住。
“誰反了?”鄧肅沒發現自己說話聲音都已顫抖。
“牛邦喜,牛邦喜反了。他已經打開水門,放了梁山賊兵入城。東京,東京…”徐都頭說不出話來,神情想要哭,但是欲哭而無淚。
事實上這一刻不僅是他一個想哭,在場很多人都想哭,可很多人都流不出淚。
應該說他們對東京外城失守是有一定準備的,怕就是劉韐心里都曉得東京外城難守。不然他干嘛費心費力的將糧食軍需都搬到內城去?
“快,快。點火,點火——”鄧肅的聲音都變了,尖銳如同女子。但為時已晚。轟隆的腳步聲已經在富國倉外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無數驚呼聲。
大隊宋軍士兵水涌一樣向內里開進。為首之人乃牛邦喜手下一得力走狗,二話不說,揮手將在場所有人等盡數緝拿。
梁山軍兵不血刃的突破了外城,為首先鋒秦明沒去包抄朝陽門,而是沿著汴河一路直奔內城。
此刻劉韐正在入睡。
但東京城內布置有重重街壘,折彥質更提兵在內城東南的南角門一帶巡哨。看到一支精兵直沖過來,當下便喝問住了。秦明便也不再遮掩,揮起狼牙棒直沖折彥質打來。
兩邊兵馬殺聲大震,唬的朝陽門處正吆喝軍伍,以備城外虛張聲勢的梁山軍弄假成真的折可求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內城的劉韐則第一時間被兒子劉子羽喚醒,待聽說梁山軍已神鬼不知的殺到內城南角門了,整個人瞬間當機。他之前很多的布置都是在為了外城被破后,內城可繼續抵抗而做。但現在誰能告訴他,為什么外城被破的消息還沒傳到他的手上,那內城就‘先’岌岌可危了?
“荒謬,荒謬。”劉韐氣的滿面漲紅。旁邊劉子羽恨聲道:“父帥,賊軍自東南角而來,定是牛邦喜那狗頭通敵賣城。”
緊急披掛的劉家父子,引著一隊人馬就向著南角門奔去。
途徑大錄事巷的時候,一蓬突如其來的弩矢,貫穿了劉家父子的身軀。
便如沒有想過外城還‘沒破’,內城先就岌岌可危了,劉韐死也沒想到,自己會是如此死法。
護衛親軍忙將父子倆掩護起來,然劉子羽已經當場喪命,劉韐胸前被兩支弩矢貫穿,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瀕死之際,劉韐直用目光看著兒子尸體,“恨,恨,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