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很憤怒。今日廝殺甚為慘烈,常捷軍損失慘重,他手下兵馬也折損不小。眼看就能把敵陣殺穿,那賊首的大旗在望,砍倒那面旗幟,定可叫梁山泊軍心大亂。他不是不曉事之人,知道現下局勢不妙,劉仲武這般選擇是穩妥起見。
但賊酋大旗在望,就只差一步之遙,這個時候收兵回陣,豈不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可是王淵卻不敢不回兵。劉仲武的軍令是他無力違背的。
楊家兄弟也是一樣,嘴上心里把劉仲武罵的再狠,行為上卻也乖乖的傳出了停止進攻,后退的命令來。三人都不怎的將對面的梁山軍放在眼里,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已經把對面的梁山軍打殘打廢了。
確實,就看梁山軍中軍戰線殘存的兵力,這個時候即便陸謙下令前線部隊權利反擊,也只是做無用之功,根本不能給西軍制造實質的威脅。但是對面的西軍軍將卻怎么都想不到陸謙手中至今還握著一張王牌沒有打出。
“起身,披甲――”
身材比陸謙還要高大一頭,活像是一頭毛熊的王鐵柱高聲大喊著。此人是任原之后陸謙所見的第二大漢,乃是東平府一百姓。冬季時候投效梁山泊時,當時瘦得就儼然是一條麻桿,誰也沒想到這廝吃飽喝足后上膘如此迅速。因為身材高大,生的一把巨力,先是被選入了親衛營,后來被送到了鐵騎營,作訓三個月后,正式入選鐵騎營。
至今還不足兩個月,便以無可厚非的實力坐上了鐵騎營營正的位置。
因為這廝不僅長得高,力量也大,不弱于魯智深、武松。雖然本身無甚武藝,技藝粗糙,但一力降十會。一條五六十斤的狼牙棒在他手中就如是跟木棍,打在人身上卻足夠要命。且鐵騎營乃是具裝騎兵,這廝鐵甲下又披了一層皮甲,戰陣之上儼然就是一個刀槍不入的人形坦克,廝殺起來是威力巨大。
自然,若是臨陣斗將,就是三流身手,只要腦子靈活也足以將他擒下。
幾乎是瞬間,一直來都平靜的鐵騎營將士喧嘩了起來。
每名具甲鐵騎兩名輔兵,一人幫忙披掛人甲,另一人幫忙披掛馬甲。訓練有素。作業嫻熟的他們動作很快的就完成了一切,然后兩人齊齊扶送著具甲鐵騎上馬。
真正意義上第一次上陣的王鐵柱心中是很激動地,他這條性命是梁山泊給的,他全家的性命都是梁山泊給的。對于梁山,對于陸謙,他有著一百個一千個感激與忠誠。
鐵柱,鐵柱,這個名字是有寓意的。他爹本是望他能成為家族頂門立戶的柱梁。現在他也的確成為了家中頂門立戶的柱梁,他的軍餉和軍功田叫整個王家都擺脫了昔日的貧困。
父母兄妹每日里都能吃飽喝足,每個人都能衣食飽暖,這一切都跟夢一樣,有著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這是他們家往日里無比渴盼卻又個個都覺得不現實的‘愿望’。但現在這一切都成為了真實的了。那么這是誰給他們的呢?王鐵柱發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么當有人要奪走這一切的時候呢,王鐵柱就敢跟他們拼個不死不休。
對陸謙的感激與忠誠,與捍衛‘幸福’生活的決心和堅定,叫今日的王鐵柱半點沒有初上戰爭的忐忑和不安。他絲毫不覺得緊張,不覺得畏懼,而只有胸腔中沸騰的鮮血和涌動的激情。
“呀啊――”反手一揮撾,早就已經血肉模糊的水磨煉鋼撾攔腰打翻了一西軍武官,陸謙適才傳來指示,叫劉唐、袁朗務必引兵黏住西軍,絕不能叫他們輕松退卻。二人雖然好不疲憊,卻也二話不說,奮起余勇,引帶著將士們殺上。如此自然就迎來了西軍的猛烈反擊。袁朗來不及去摸臉上的鮮血,雙臂使撾疾速向頭上擋去,架住了當頭打來的一根狼牙棒。
“死來!”四臂較力,更勝一籌的袁朗將狼牙棒高高的蕩起,右手撾向前一鋤,尖鋒已經直入來將胸膛。
這就是撾,有點像后世的鎬頭,為古兵杖之一,形式奇特,雖長短不一,但柄端都安一大拳,拳握一筆,純以鐵制,其重量不亞于斧鉞。
“再來啊――”看著勒馬怯退的另一名西軍武官,袁朗睚眼橫目,揚起兵器邀戰。后者撇馬避去了邊兒上,惹來袁朗哈哈的大笑。
而劉唐這時,一樣的血染全身。身上披掛的重甲上,掛著的箭矢都來不及取下,手持一桿撿來的掉刀,與當面的西軍廝殺做一團。
“殺!殺!殺――”
赤發鬼武藝早在梁山泊上排不上號了,但他對陸謙的忠誠,卻是無人質疑的。
但凡有他出現,震天的喊殺聲就立刻從戰陣中響起。
這是一大一小兩股鐵流的對撞。將視線拉高一些就能看清楚,梁山泊步甲的數量對比西軍來要少的太多。
“找死――”
望著當面迎上來的一員西軍小校,劉唐大喝一聲,掉刀狂暴擊出。如一條從九天直落而下的狂龍,暴戾地探出自己鋒銳的爪牙。
鋒利的刀刃,破開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白亮的刀刃化作一道長虹直直的應著那名西軍軍官的頂門劈斬下。
“喝――”
而西軍有著屬于自己的驕傲,這武官顯然不愿意落逃,至少不愿意不戰而逃,高高舉起手中的長槍就來硬架這一猛烈的一刀。
這是強者對弱者心靈上天生就帶有的鄙視感和俯視感。西軍是趙宋王朝最精干的兵馬,他們是能打的西夏蠻子節節敗退的強兵,這種情感支配下的西軍個個看不起梁山泊這波山匪草寇,也是必然的。那有自尊和自信的人,自然地也不容自己在看不起的人面前露出怯懦和退縮。
勇敢的沖上去,是他們堅定地選擇。
“當――”
一聲清響后,那西軍軍官手中的長槍被從中斬斷。劉唐的掉刀不見絲毫受阻,繼續向下斬落,寒光一閃將這名西軍軍官從頭頂劈下胯下,險些將他的身軀整個切成兩片!
“殺殺殺――”
劉唐、袁朗都高聲的叫起來,撕心裂肺的叫喊,歇斯底里的廝殺。
而就是這時。
“嗚嗚,嗚嗚嗚…”的號角聲突然在陣里響起。用手背擦臉的袁朗動作一頓,陸謙在戰前進行的吩咐涌上了他的心頭。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沉重地馬蹄踐踏大地,因為馬速的逐步提升開始發出震耳的聲音,一聲聲的叩擊著大地。
馬蹄所至,揚起一片塵土。
這個時候,前 方的梁山軍中猛地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哨聲。但這并非自始至終的尖銳,而是長短不一,交替變換著,顯然是意有所指。
果然的,西軍就看到梁山軍的追擊有了停頓,而更重要的是,今日里廝殺自始至終都是一堵墻的梁山賊兵,現下猛地斷開了。
西軍當然聽到了梁山軍背后響起的動靜。騎兵!
王淵臉上閃過一抹青色。
這該死的賊酋,手中到現在還握著一支騎兵的么?要知道宋軍的騎兵在先前那次騎兵大戰中,就消耗一空了。
陸謙先是盧俊義打掉了西軍騎兵的銳氣,再用林沖部耗掉了整個西軍騎兵的精氣神,包括童貫手中握著的那些人,最后又用一個驍騎營幫助林沖取得了那場騎兵大戰的勝利。而這場勝利也是今日這一戰的轉折點。這些都被王淵看在眼里的,哪曾想他手中到現在還握著一支騎兵?而且聽響動這人馬可不少。
特別是當陸謙本人的纛旗忽然移動開,王淵心底里就‘咯噔’一下,賊酋親自引兵出擊?
于是,當陸謙引著具甲鐵騎涌出前線部隊散開的通道的時候,王淵的眼睛都要噴出了火。
重騎兵!
比西夏的鐵鷂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重騎兵。而且左右落后一步搭配的各有大隊的輕騎,這陸謙是神仙嗎?這種手段都能忍著不出,他就那么有把握自己的中央戰線不會被打破?
當陸謙帶領著鐵騎營殺入西軍陣列中時候,王淵眼睛里的怒火就全然化作了痛心。與西夏軍廝殺也非一年兩年了,如何不知道這些重裝騎兵突入陣列中后對步兵的殺傷力是多么巨大?
弓弩箭矢都難傷到他們,唯一能阻擋他們的就只有掉刀重斧,厚盾長槍。用人命和整齊的陣列拼掉他們的速度,而后徹底的壓倒他們。
但是現在?常捷軍與秦鳳軍因為之前的攻殺,陣勢早就有了缺漏,而且大軍是后撤當中,這更是一大缺陷。
“停,停,全軍駐足。列陣,列陣。”王淵、楊家兄弟瘋狂的大喊著。
而這個時候,陸謙親自上陣,帶著一股凌厲的勁風已經撲面而來。
五百具裝鐵騎列出5010的陣列,前后拉開三丈的距離,左右間隔卻不及半丈。陸謙手下的重騎兵是不需要鐵環相連的,可是“如墻而進”無疑是能最大化發揮出具裝鐵騎戰力的招數。
陸謙就是這般要求他們的。
十列重騎兵奔至此刻大體還能保持著一個平面,就是同排戰士相互間的距離拉大了一些。從最初的不及兩尺,拉大到眼下的四五尺。可陣列沒有因為戰馬加速而生出大的騷亂,如此長時間的訓練還是有一定的成果的。
密集的蹄聲慢慢匯成隆隆的聲音,在陸謙等人的耳中如同仙樂。這具裝鐵騎本身就沖擊力超強大,入墻而列,等于更給他們施加了一頂級buff加成。這正面的沖擊力是毋庸置疑的。
秦鳳軍的士卒沒有逃,即便眼看著一批批鐵馬鐵甲從來,他們甚至都知曉了自己的下場,可軍令之下,這些西北戰場上歷練出的士卒還是穩穩的站在當地。在具裝鐵騎執著武器以排山倒海之勢殺到的同一時間,他們也奮力揮出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擊。
血花飛濺,慘叫連連!
鐵流襲來,擋者披靡。
雖然鐵騎營的將士也有被西軍士兵的臨死一擊給拉下馬的。
無數折斷的槍桿,伴隨著人馬碰撞連綿不絕的慘叫,響徹在人們耳旁。
刀鋒槍刃與甲衣金鐵碰撞、摩擦的聲音,讓人牙根酸倒,避讓不及的馬匹互相撞的骨頭碎裂,倒在地上哀鳴不已。還有敵我士兵發出的哀嚎聲。
陸謙揮舞起四十多斤重的潑風大刀,完全化作了一團白光,狂風般席卷而起的刀光中究竟卷入了多少人命,誰也不知道。
滾滾的具甲鐵騎像是一個血肉輥碾,轱轆轆的,轱轆轆的,將擋在面前的所有西軍騎兵碾成了一張鮮紅的薄紙。前后相隔三丈,左右間隔半丈,就是一個鋼打的刷子,大力的刷在了西軍的血肉上。而陸謙一撥人就是那鋼刷上最堅硬鋒利的一條針。
不用去考慮敵人的兵刃,該死不會活,他們只需要用長槍捅穿面前的一切,用大刀、狼牙棒砸碎、劈碎眼前的一切阻擋,一具具尸體落地,旋即被沉重的馬蹄踏成肉泥。
面對這一切,有的人膽怯了,而有的人則瘋狂了。
一名宋軍軍官發出一聲尖厲到極點的怪叫。他乎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但是在生死抉擇的關頭他選擇了挺刀迎上,嘴中不住的發出怪叫厲嗥,為自己打氣!但他都還沒來得及撞入那團翻滾飛舞地白虹之中時,便被扈三娘一刀削斷了首級,可緊接著扈三娘也連人帶馬整個攢飛了出去。
那軍官雖然是在進行死亡沖鋒,可身邊依舊有跟隨著,而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后跟的有七八個身披重甲的西軍。扈三娘只顧著斬殺這軍官,卻忘了別的方向,被一名西軍刀牌手一刀掃在了馬蹄上。
馬腿立刻飛揚起,人也躥飛了起來,身子都還沒有落地,尚在空中翻滾中,陸謙就已經急打馬沖入其中。這他么可是他定下的女人啊。
等到有些眩暈的扈三娘被拉起,乘騎一匹空馬之上,那最后一名重斧兵剛被陸謙趕上,一刀斬成了兩段,兩截尸身挾雜著漫天血霧飄飄落地。
陸謙額頭上都生出了一層明汗。這英雄救美真一點都不好玩。這次還好是他挨得近,若是遠一點來,這一戰,就有可能折損了鄧飛與扈三娘兩個頭領了。以至于他都使了個眼色給小溫侯,叫他著重照顧那三小。
岳飛若是死了,他就更是虧大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個時候出動鐵騎營,定然能殺西軍一個措手不及。那里想到如此這般時候,西軍還能保持著不俗的反擊力量。
1116年的西軍與1126年的西軍有什么不同嗎?
楊可勝親自引著三千重甲,人人手持長槍掉刀,長矛重斧,組成十個密集的陣列,大步的向鐵騎營趕去。“正臣兄,且叫手下的將士退開,待俺滅了這伙強賊。”楊可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面‘陸’字大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陸謙賊子竟然親自沖陣,那就該他受死。
可王淵卻充耳不聞,踩著馬鐙直起了身子,向后眺望!整個人臉上滿是愕然!
楊可世反射性的做出與王淵一樣的舉動來,伸長脖子向后眺望,“劉”字大旗還穩穩的立在原地,可是…
“使相的帥旗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