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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悲一喜,一棒打死了人個

  八月。劉仲武帶領的西軍精銳,從西向東而來;陸謙也帶著梁山軍主力,從東向西而至。

  青州城內,一身常服的聞繼業與聞成業穩步邁進臨街一酒樓中。

  那酒樓高三層,內中裝飾甚為華麗。青州落入梁山軍手中已經近兩個月,人心漸安,市井商業也多見繁榮。

  一樓大廳,二樓包間,三樓雅間。

  內中人來人往,絕不清冷。酒香、肉香,飯菜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誘人之極。

  臨窗雅座。

  四方桌上擺放著幾樣小菜和一壺清酒,兄弟二人的眼睛看著桌面,耳朵卻全神留意著外面。

  他們知道,今日乃是梁山泊大軍進駐益都的時候。

  執杯淺飲,聞成業神色不寧。聞繼業則忽的來了精神,“二弟,他們來了。”

  同時,仿佛是為應和他這番話一樣,外面就是一陣喧嘩。

  窗扇大開,兄弟二人幾乎同時湊到了窗口。他們這個座位位置極佳,附身一望,整個街道盡收眼底。就看到本來行人往來的街道上,此時卻已被一隊士卒肅清,路中央一片空闊,在呵斥聲中,路上行人都紛紛避往兩面。

  不遠處,馬蹄聲漸漸響起,內中似還夾雜著一種悶雷一般的響動,卻是梁山軍步軍的腳步聲,

  當先導的一百騎兵列隊過后,就是一隊陣列整齊的威武甲士。那身高都在五尺五寸以上,帶上鐵兜鍪,那個頭似乎一個個都在六尺朝上,戰甲鮮亮,刀槍鮮明。呈五路縱隊排列,隊伍行進中鴉雀無聲,人人神情嚴肅,個個精神抖擻,腰板挺直,目不斜視,踏步而行。在陽光的照耀下,當真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惹得圍觀百姓輕呼。

  盾兵、槍兵、刀兵、刀斧手、弓弩手,一隊一隊又一隊,不同的旗號,不同的武器,只有相同的氣質,只有相同的腰板挺直,整隊而行,聽那腳步聲整齊劃一,紋絲不亂。

  從酒樓上看去,一隊將士,就是一營,一營一營又是一營,旌旗連綿,似乎無有個窮盡。

  整齊的腳步和高昂的精氣神,叫人印象深刻。

  在古代戰爭中,士兵的精氣神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著一支軍隊的戰斗力。梁山軍士氣是飽滿的,因為在從登州向西進發之前,他們剛剛拿到了自家的軍功田。

  正軍戰兵不再是原本定的一人五畝,而是翻增一倍,一人十畝起了。那些愿意拿軍功換田畝的老兵,很輕松的,一人名下就能多出三五十畝地。

  一定程度上講,這也是一種變樣的‘耕戰’制度了。縱然變樣再大,只要軍功還能換得土地,只要那土地能實實在在的落實下來,這支軍隊的戰斗力就永遠有著保障。

  陸謙手捏著“授田令”不落實,固然是為了在抵擋或戰勝了西軍后,再來徹底釋放出它的全部爆炸力。可另一方面未嘗不是在節省時間,盡可能的落實軍功田。

  正兵十畝起,預備役五畝起。

  梁山泊六萬多老軍,兩萬余新兵,整個軍功田落實下,用地近乎二百萬畝。主要分布在登萊、密州、濰州、青州五地。

  一張張寫下了他們姓名的地契,叫梁山軍的士氣直接爆棚。土地就是中國人永遠都繞不出去的一道坎。當年的秦人有了‘耕戰’,橫掃六國,混一天下;20世紀中前期,被全世界都瞧不起的中國農民在有了土地后,再次叫中國成為了世界上舉足輕重的一支力量。

  對于軍功田,沒有人不高興,沒有人不放心,也就沒有人不準備去誓死捍衛自己的勞動果實。

  他們就一步步走著,堅定的信念融合、匯聚,一股所向無前的無敵氣勢已經升騰。

  聞家兄弟默默的看著他們,從頭到尾,就沒有見隊列有一絲騷亂,沒有士兵發出一聲的叫喊,這是仿佛是一支‘沉默’的軍隊。但如此的一支軍隊卻叫聞繼業與聞成業笑開了懷。

  那真的是‘沉默’嗎?無形中的狂風暴雨,早就叫兄弟二人屏住呼吸,直退出三五步去,才想到了大口的呼吸。

  那童貫的常捷軍他們見識過,府州的折家軍他們也見過。兩支軍隊的確矯健雄壯,行進之中,一股逼人的強悍之勢油然而生。

  但是那樣的一支軍隊與眼前的軍隊對比,似乎過于青澀了些。

  鋒芒畢露,可卻過剛易折。

  倒是那海邊屹立不動的礁石更叫人信任,任憑海浪海濤拍打的如何兇猛,其下場都只有一個——化為粉齏。

  旗幟連綿,密密麻麻的將兵,首尾相連,一眼望不到底。兵過一萬,無邊無沿。

  窗口傳來了一陣陣的百姓喝彩聲與歡呼聲。梁山泊這般威風的大軍,叫他們感到興奮。

  此刻陸謙已經到了官署。由原先的轉運使衙門改建的淄青大都督府。

  那安撫使兼任著青州知州,衙門也合二為一,現在青州知府衙門已經變成了官署,陸謙豈能叫他們浪費時間與精力的為他騰挪地方?

  “哈哈,聞先生,近來可好?一別兩月有余,不曾見面。陸謙甚是想念啊。”

  聞煥章聞聲莞爾一笑,這陸寨主對那要拉攏的人可真是好不熱情。“有勞大都督掛念。好幾時不曾相見,不想再次見面,閣下已經今非昔比了呀。”

  這就是聞煥章比張叔夜等人討人喜歡的地兒,這話不扎人刺人。

  “先生請上座。今日邀先生前來,實則有事相告。”陸謙才走到萊州的時候,就聽聞鎮守青州的黃信使人來報,卻是有兩個聞姓書生拿著他的書信前來投效。陸謙一聽立刻便知曉,這定是聞煥章的兩子。心頭是好不歡喜。就連黃信相求的且放過馬擴一遭,他也爽快的答應了。

  但這事兒,聞煥章是決然不知情的。陸謙看著面前的聞煥章,仿佛是看到了一塊香噴噴的紅燒肉,就擺在自己的面前,伸手就能撈進自己的盤子里。

  山間溪水悠悠,松林碧翠如海。

  二龍山寶珠寺外頭,一處風水絕佳之所在,操刀鬼曹正正扶著一塊石碑低聲細語。這里就是他老丈人之墓,曹正是極其感激他的。

  當初曹正替財主到山東做生意,因賠光本錢回鄉不得,無奈入贅一農家做贅婿。那倒插門的女婿在這個年代是十分不被人瞧起的,可曹正他丈人不一樣,待曹正不似贅婿,反是姑爺。極大地照顧了曹正的尊嚴與人格,后者是一輩子都忘不了這番恩情的。

  在鄧龍死難之后,二龍山留守的嘍啰是一哄而散,盡皆逃走。二龍山成了無主之地,曹正他丈人病逝后,正好給他在山上挑揀了一處好風水給安葬了下。

  卻不是他老丈人家沒有祖墳,而是這二龍山的風水卻是絕佳。

  每年清明年節時候,曹正雖本人無法親到,卻每每都著人前來祭拜的。

  現在登州事了,曹正要上河北去了。路徑青州,自然要給丈人上一次墳。不然這一作別,他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回轉呢。

  昨日他一行人回到了舊時落腳的酒店,空了不短的時日了,沒人敢來搶占。便是二龍山上的寶珠寺也盡數荒廢。

  曹正叫親隨去就近村落里賣了豬羊,宰了一口豬,一腔羊,又帶有香燭紙錢,扛兩壇酒,今日一清早,就引著娘子、妻弟一同上山。

  青山料峭,野水蒼茫。三關崩塌,寺廟空虛。好好地一座寺廟已經成了蟲蛇野狐的家園了。

  曹正見了也是感慨。這寶珠寺地勢險要,兩下里山環繞將來,包裹住這座寺。山峰生得雄壯,中間只一條路。山下三座關牢牢地拴住,沒個第二條道路上去。當年亦擺著強弩硬弓,灰瓶炮石,閉上關門,便是上萬兵馬也休想殺上來。

  可是現在呢?已然是昨日黃花也。

  如果梁山泊一遭敗了,想必那大寨忠義堂上也會是如此模樣吧。

  一陣涼風吹過,叫曹正猛地醒來,猛的唾了口吐沫,心中暗道晦氣。

  燒化紙帛,曹正夫妻倆與妻弟哭上一遭,道聲不孝,那邊念叨起近來時候的經過。

  不自覺的又是大哭了一通。

  親隨們炮制來吃食,眾人就在山上對付了一餐,到了太陽偏西,立起身來,方才下的山去。

  走到半山腰,遠遠見那山前大路上,一隊鄉民敲著鑼,打著旗號,在一騎馬人的引領下,吆喝而來。曹正道:“好不奇怪!這荒僻去處,還有鄉人來往?”

  如此到了山下,兩撥人就整撞在一處。曹正就看那馬背上人,只見一副病黃面容,顴骨突出,鷹眼深窩,鼠須倒卷。

  你道馬上這人是誰?正是二龍山下尋常一地主,姓王,大名全德。雖然相貌不雅觀,但人心懷頗善。

  這二龍山自從鄧龍死去,原來的一窩賊寇盡數散去,周邊村落就都留了一份心神在它上。卻是防備著有賊人前來落草,那般又要害苦了他們。

  今朝曹正他們又是又是燃香又是燒紙,還點燃火堆炮制食物,那煙霧于山林中甚是顯眼。直叫二龍山周遭百姓以為有人在山上落腳,那報到王全德處,后者大驚,忙叫人去稟報官府,再急忙招呼村人鄉民,拖棍拽棒,齊齊向著二龍山趕來。

  “你這伙賊人哪里來得,上二龍山,莫不是又在這里嘯聚?”卻是看到曹正一方盡提著刀槍,真把他們當賊了。

  曹正心中本就傷感,現下又聽見這般言語,當即火星直噴,如何忍得!提著雙拳說道:“你家老爺在此吃幾杯酒兒,干你鳥事!尖嘴猴腮,老爺看你才不是好人,還做張做智的要來拿我!”

  這句話卻是戳中了王德全的傷心處了,他生的形貌不雅,那生平就最恨人這般說他。大怒道:“果然是那殺不盡的草寇,重新在此造反!鄉親們,于俺上前,拿了他向官府請功!”

  就這般的,一場沖突不可避免的斗起。那鄉民人數不少,可曹正也是能與楊志斗上二三十回合的人。比不上青面獸,但對付起眼前的鄉民可就是威風八面了。也是他沒有徹底昏了頭,放開手腳去大開殺戒,但奪過一條棍棒劈頭亂打,將一窩鄉民打的抱頭鼠竄。王全德要跑,卻已經不及了。曹正大步流星的搶上前去,一棍敲在了他背上,打下馬來。那王全德翻身墜馬去,頭頂的幞頭歪癟在半邊,人一動不動。

  陸謙這邊剛因為聞煥章而欣喜不已,那外頭就立刻傳來了一惡訊。曹正于老丈人上墳時候,跟二龍山鄉人起了沖突,一棒打死了人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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