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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身雖百死而無怨,具懷忠義笑問天

  只不過,日異月更,不可窮詰,事物之變化總是瞬息萬變。那李懹攜帶陸謙的書信,快馬加鞭的趕回淮西之時,魯智深與武松二人,卻已經與王慶一伙分道揚鑣,正式鬧掰。

  這卻就是因為那南豐府城。

  當日王慶所部大將杜壆、酆泰,親引三千健卒扮作官軍,襲殺了南豐城外王慶大營。那南豐知州王昌當下便叫士卒出城夾擊賊軍。只是這南豐軍兵往日里的待遇也不比房州同僚為豪,這里官兵的亦多因糧餉不足,兵失操練,兵不畏將,將不知兵。

  現今聽到那王昌叫他們出城夾擊賊軍,當下便有軍兵鼓噪起來。王昌勃然大怒,他乃堂堂進士,為東華門唱名之好兒,豈受一干賊配軍欺逼?當日賊軍臨城時,他便發放錢糧一遭,蓋因為軍士鼓噪,甚有人放言:如今賊軍圍城,城內一干做官兒的都身家難保,便當識點時務,殺殺威風,休將小卒得罪苦了。要知道閻王無情,便怪不得小鬼無義!

  王昌無奈妥協,當日便感奇恥大辱,始終記在心頭,今日官軍援兵已到,這等賊配軍竟然還敢這般放肆。遂厲聲口答說:“流賊圍城,大家只能齊心守御,豈是鼓噪索餉時候?賊退之后,還怕不照發欠餉,另外按功升賞么?再膽敢鼓噪聲勢,真當本官刀下斬不得爾等頭顱?”

  如此之官兵豈能同心協力?

  這守城之戰,本就當心為氣城,兵為城城,心固則氣固,兵固則城固。靜密專安,內外如一,無隙無瑕,以主待客,雖畫地守之可也。

  如南豐這般,上下離心,怨氣充塞,便是有天下名城,十萬大軍,亦不能久持。

  當南豐上下發覺那朝廷援軍乃是賊兵詭計后,王昌方如火燎眉,急忙許諾下重賞,叫城中軍士民勇效死,將賊兵擋回城外。但如何還能如意?

  當日南豐城內就被肅清,滿城軍民納降。知州王昌在走投無路之下投水自盡不得,被人救起,拿了下,送解到王慶處。

  這王慶起兵時候,亦打出“斬除貪官污吏、殺盡勢惡土豪”的旗號,在房州表現尚好,但在這南豐卻就變了一副模樣。

  那王昌死過一次不得,膽氣已喪,見了王慶便哀求乞降。王慶愛他是科舉出身的進士,乃當朝四品知府,欣喜納之。

  或是做千金買馬骨,亦或是覺得自家甚是榮耀。他當年的一賊配軍,現下卻叫堂堂府尊拜道麾下,俯首稱臣。王慶好不得意啊。但那本來定下的斬除貪官污吏,便被打破了。

  他那倆舅子,段五留在房州,段二便就在南豐。剛進城中,就搶奪了一處豪宅安身,半條胡同都駐滿了他的親軍護衛,崗哨林立,戒備森嚴。

  彼此宅邸里共有上百間房屋,亭臺樓閣,曲檻回廊,假山美池,無不應有盡有。更有美妙佳人悉數被他笑納。期間有一偏院,流水游魚,花木扶疏,甚是幽靜。被他隨手賞給了一新納的美艷少婦居住。而南豐城中無數居無定所的百姓,卻依舊無一遮身之地。

  淮西軍可沒梁山泊的仁義大名,一遭發起叛亂,攻城掠地,使得不知道多少百姓驚慌逃難去。那南豐城為一府府治所在,涌入的逃難百姓便是更多。

  淮西軍一進城就只按照原定計劃,逮捕城中官吏劣紳,就是不見有開倉放賑,救濟百姓。彼輩兩日中便抄拿了二百余戶,有官員小吏、官紳之家,也有士紳富戶。原說只要抄拿貪官污吏,但很快打破這個限制,所有官吏一應抄拿下。原本說有清廉之名的官吏,名聲尚佳的士紳富戶都不加逮捕,但現下這一條也不見了蹤影。

  反倒是但凡富貴之家,士紳之家,便盡數被抄拿。而于貧民百姓中的奸淫和搶劫的事更是層出不窮。

  魯智深與武二是什么秉性?如何忍受的下這等腌臜事。武二郎先就揮棒打殺了一伙為禍百姓的淮西軍士卒,將人頭割下,盡數懸掛樹上。

  但人性的貪婪豈是幾顆人頭能約束得住的?尤其是上面的大頭領一個個帶頭敗壞軍紀。這方是最最重要的。

  魯智深與武松再也不能相忍,再三諫言王慶不聽,當下便要告辭而去。“我梁山泊仗義行仁,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從不曾禍害一個無辜百姓。如爾等這般行徑與那害民強賊有何區分?與俺梁山泊大相徑庭。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灑家兄弟這便告辭。”

  彼處軍中的杜壆、酆泰、馬勥、馬勁等將盡是大怒,魯武二人太不給人顏面。只把他們房山一干人物比作害民殘民之賊。

  要知道,自從這梁山泊崛起,天下綠林中便多出了一條新道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多有逼格的一句話,多振奮心神的一句話。就如那武俠世界里的‘大俠’,如那盜亦有道的俠盜,叫無數江湖人崇仰,叫無數初入江湖的菜鳥為之神往。

  可惜,只真正投身這行當了,才知曉要徹頭徹尾貫徹這句話是多么的艱難。

  李助的臉色也不甚好看,魯智深、武松的話太不給人留面子。但看著義正言辭,于眾人當中也凜然不懼的魯武二人,李助的心底卻涌動著一股羨慕。

  那花和尚與武二郎言語固然叫人不喜,可二人神色中那股以梁山泊為榮為耀的堅定,卻叫李助有種的羨艷。他相信,自家大頭領心底里也會生出羨慕。現如今的淮西軍可遠沒這般強大的魅力。

  “這倆撮鳥欺人太甚,視我淮西無人。今日便就把他們留下來,俺看那陸謙能奈何?”在南豐府城中金銀撈的爽快段二,第一個發恨道。

  那梁山泊遠在齊魯,挨他們淮西綠林的鳥事兒?留那和尚與武二在軍中,好吃好喝的供奉著,不過是求他們肚子里的那點貨色,真當自家是天王老子的特使,要來指手畫腳啊?他段二第一個就不答應。

  弟兄們提著腦袋追隨前后,殺官造反,陷城破府,求的不就是個暢快么?若是這也不許,那也不允,兄弟們何苦于你擔這殺頭滅族的干系?

  也錯是這段二沒將這番心中話道出來,否則那魯智深非于讓好看不可。

  “且快住口。勿要因此些小事兒,傷了你我彼此和氣。魯提轄、武都頭亦息怒,我家大王這位舅子系一粗人,未知事理。二位好漢休要見怪。”

  李助的頭腦是最是清醒的,便是那王慶現今亦不免得意而忘行。正所謂——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云開見明月。他被押解出京師之日,何曾想到還能有今天榮耀?

  如今被梁山泊人這般不給面子,甚是掃興。枉他這般的看重此二者,還想著多留他們些時日,待到梁山泊事敗,陸謙授首,這二將自然便歸了他王慶。

  他有心甩手而去,但這怒氣還未發作,便接到了李助遞來的眼神,頭腦復歸清明。這梁山泊還是不能得罪的好。陸謙那是這兩年聲名大噪,接連殺敗官軍十萬計,聲勢蓋壓天下綠林,強過他淮西軍太多。

  便是那劫殺何灌之事是他房山好漢出力更多,天下綠林豪杰也只會視梁山泊為那遭事之主導。淮西軍剛剛興起,現下若就于梁山泊鬧僵,傳揚開來只會叫江湖人嗤笑自己得意便猖狂。如此還是不得罪為好。

  “都給我住手。”王慶的威嚴自不用說,眾將聽命,各自退后一步。“既然二位好漢不愿襄助留下,我王慶也非強人所難之輩。來人,取兩盤金銀來,便于提轄、都頭做路上盤纏使用。”未及再叫人牽來兩匹好馬相送魯智深與武松,并且為陸謙備下一份厚禮,再由兩人代為轉交。

  這王慶的手段確實不俗。能從區區一逃犯混成眼下模樣,縱使有段家堡襄助,有李助的輔助,但他自己若是爛泥扶不上墻,也是無用。這待人接物比之陸謙還要圓滑很多。

  伸手不打笑臉人,魯智深與武松也自松了架勢,拜辭而去。

  兩人知曉自己得罪淮西軍眾頭領不輕,亦被彼輩人暗中追上坑害了,當日便引著舊日梁山泊來的心腹,驅馬行到了南豐府城東北的洵陽。于彼處沿漢水可至均州,再至光化軍,而后到襄陽府,最終匯入長江,沿江行到淮南,再北上梁山泊。

  彼處洵陽亦被淮西軍大將袁朗帶兵攻奪。這袁朗在淮西眾將當中,武藝當是第一流的,較之杜學也不遜色,人品亦是不俗。

  那花和尚和武二郎在淮西這段時日,結識的眾人里,與其是交情最佳。

  但現下時候,魯智深與武松卻也不敢前去煩擾。他們與杜壆亦頗有交情,可杜壆不也是翻臉不認人了么?那是當場便要動武的。

  可就在二人在洵陽漢水岸畔買下一艘腳船,棄了馬匹,攜心腹登船劃出不遠,忽然見得前方迎面駛來一烏篷船。那船頭上立著一好漢,赤臉黃須,六尺長短身材,可不正是那袁朗么。

  “魯提轄,武都頭,二位兄弟等一等。”

  魯智深與武松聽到袁朗喚聲,先就臉色一苦,可待看到袁朗一身便裝立在船頭,當下發懵。

  袁朗為淮西軍大將,剛剛領兵奪取洵陽,正要鎖住此處,叫那北地的官軍不得進來。怎的穿著便服來此漢水之上,還正巧迎到自己?

  “袁朗聽聞兩位賢兄要歸去梁山泊,不才,愿一同前往,且請兩位兄長做個引薦。”

  卻是這袁朗本是受李助之邀入伙的房山,可是這出自房山的淮西軍,發跡后的行徑著實叫他瞧不入眼。這原著上,梁山泊雖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但一應行徑也就那么回事。天下烏鴉一般黑,袁朗也就無可挑剔的了。

  但是這個時空,梁山泊卻是滾滾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泉。是那般的清新脫俗。

  而有些人先天便是感性的。如袁朗就是這般。這人本就對梁山泊有著向往,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這便如‘武俠’是那成年人的童話一般,只說進了無數江湖好漢的心坎中。

  現下這時代的綠林江湖崇尚的‘道義’是什么?

  其行雖不軌于綱法,然其言必信,行必果。重快意,尚豪邁,不蠅營狗茍,不曲意順人。這就是江湖人的道義。

  但如此道義終究有不完美處,那便是枉顧良善性命。這點不需多說,大家盡數知道。如此江湖便就讓許多好漢敬而遠之,視為畏途,視為草寇賊匪。梁山泊的出現完美的解決了此弊端。

  是,梁山泊依舊不軌于綱法,但那是因為朝廷無道。舉世黑暗,天下無道,我便自替天行道;朝野昏庸,官吏貪鄙,我自除暴安良,仗義行仁,扶危濟困,怎不叫仁義之輩拜服?

  更遑論人梁山泊打鐵乃是自身硬。自打出如此旗號后,便真的一板一眼皆依此而行。天下人何曾聽說過人梁山泊有過濫殺無辜之舉?有過燒殺搶掠之舉?斬除貪官污吏、殺盡勢惡土豪,與爾善良百姓無關。

  待到梁山泊打破大名府城,取錢糧百萬活十余萬男女性命,就更宛如一圈至神至圣之光環,叫那仁義之輩為之傾倒,見了只有俯首便拜。

  而有了榜樣,有了對比,就可看到自身的不足,便可看到所行的腌臜。

  如此,袁朗在接到南豐府城的快馬傳書,得知魯武兩人就此要與淮西軍一干人分道揚鑣,如何會依照那書信中的意思,為難魯武兩人?他的選擇是追隨而去。

  “袁朗已留書一封,算作與王頭領拜別。如今只愿跟隨兩位兄長,同入梁山泊。便做一小卒,披肝瀝膽,赴湯蹈火,亦死而無憾。”

  這便如是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難,失之難。

  陸謙廢如此多精力時日方經營起“梁山泊”這面天字招牌,其作用這便是之一。

  就如那人無剛骨,安身不牢。梁山泊與陸謙有了施舍錢糧百萬活命十數萬男女之光環,仁義一途,綠林江湖上,他便已經走到極致了。

  便就有了叫慕名人“身雖百死而無怨,具懷忠義笑問天”的資格與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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