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呼延灼。匆匆奔逃出清河縣城,待到心神安定,回首看去,已一個隨從士卒不見。
當真是:連環鐵騎如煙散,喜得孤身出九垓。是禁不住悲從心來,一萬五千精銳步騎軍喪盡,朝廷豈能饒他?這京師回不去了。如此前路茫茫,天地廣大,他又能去到何處容身呢?
想當日他起兵京西,整兵東京,大兵沿廣濟河東向,殺奔梁山泊,一路上是如何的志得意滿,不可一世?現如今這般的落魄,萬五步騎精銳喪落干凈,他一世英名盡喪不說,滿身功業也盡付之東流,更甚還會連累到祖宗英名。
呼延灼心中有數,東京聞之此敗后,是絕饒不了他的。自己只是去征剿一窩草寇,又不是對戰遼夏精銳之師,就喪師萬五精銳,絕對死罪。何況現下不是那板蕩之時,朝廷何須顧惜區區一個呼延灼呢?
莫說自己祖宗是呼延贊,就是濟陽郡王曹彬也不行。
所以呼延灼是不敢回京東的,他可不想死。但不回東京他又能去哪兒呢?
舉目看著茫茫前路,他是真的尋不到一條出路了。
這濟州相鄰州府里只有青州府的慕容彥達與他有一面之緣,但呼延灼亦不敢輕易去投,萬一被他抓起來,交給東京呢?那他還不如直接去東京赴死呢。
一時間里,呼延灼都后悔自己為何要逃出清河縣了,直接死在哪兒不就是了?
心中雖然如此想著,但呼延灼卻半點不慢的將自身鎧甲解下,兜在披風中,栓在馬后。還有自己那雙銅鞭,撕下戰袍衣擺包裹起,也插在馬后,手中只操著一口腰刀。還有一條束腰金帶,卻是要賣做盤纏。如此他縱然騎著一匹神駿,卻也不如先前一樣惹人眼目。
呼延灼打馬向著西北走去,他要就近隱藏來,陽谷縣是個好地方。探聽梁山泊的下一步動靜,亦來靜候朝廷的發作。如果東京朝堂能夠寬容一二,他就走水路去投奔青州去;不然,那就將御馬轉手,好好地隱姓埋名茍活罷了。
幾年后風聲落下,保不準他還有與自己家小相見之日。
如此卻是正好赴徐寧、秦明的后塵,一樣走西北去了陽谷。
那徐寧往來陽谷、濮州多次,知曉秦明意思后,就為他指點了一處好地方——獨龍崗。
自那祝家莊被滅,扈家莊、李家莊做大。這兩莊又在縣城安危上賣了知縣一干人等好大顏面,縣衙里對兩家人另眼相看,那本是三莊主要是祝家經營的私港碼頭就由此發展起來,變作了半明半暗的所在,較之往日更繁華數倍。
那里有足夠的船只可讓他們乘坐,也無縣里的公人干系,少了甚多麻煩。
霹靂火一聽大喜,現下呼延灼之事已經做黃,這件干系就做好埋在心底,不叫外人知曉,如此好保青州文武的顏面。
這能不叫縣里公人知曉,是最好不過。
當下一伙人作伴,就去了獨龍崗方向。
只不過徐寧秦明二人卻一個也不知曉那扈家、李家與梁山泊的瓜葛,休要以為只扈成心眼多,那李應也不是吃素的。早在徐秦二人來到的時候,就已經曉得了勝負。
且不提撲天雕如何的驚懼,這李應也正是綠林闖蕩的多了,才會對呼延灼的那一萬五千披甲步騎深信不疑,可現在那雙鞭呼延灼卻閃了他一個大趔趄,李應的老腰都要給閃斷了。
他曉得這段日子扈成扈三娘兄妹不在崗上,就是扈成重金從西北搞回的那兩匹好馬,也不在扈家莊了。李應想也能想到扈成的打算,之前他只是笑話扈成年紀太輕,沉不住氣。現在卻只恨自己怎么不跟著學呢。
現在好了,撲天雕變成大病雞了。短短一夜,李應深切體會了一把伍子胥過昭關,怎么一夜白了頭的。
梁山泊緩過手來,就不可能再對李家莊手下留情。這不是說公開他們與李家莊的協議什么的,借官府之刀來殺人。而是直接大兵奔來,將他全部的基業摧毀干凈。
那么,現如今的李家莊能不能抵擋的住梁山泊的攻勢?李應想都不敢想的。
鬼臉兒杜興也急的不行,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讓梁山泊息怒的法子來。他知道自己東主這一回是要遭大難了。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有人來報,扈家莊的老太公有信送到。杜興去門外將信取回,呈給李應。后者無心去看,將手一揮,要杜興自拆開來看。
李應腦子里想的已經是趁早動身,卷了金銀細軟此類浮財,拿了地契,離開獨龍崗了。
卻聽這邊杜興猛地一聲驚叫:“東主,東主,大喜,大喜啊。”
李應猛地抬頭,就見鬼臉兒一臉興奮,只把將手中信紙遞于自己。李應接過來看,只片刻亦驚喜之色浮于臉面上。主仆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天不絕我,天不絕我。”李應拿著信紙的手都激動的顫抖。好半響定下心神來,吩咐杜興親自去扈家莊拜謝,就說他暫時不能脫身,待到大事做成,再親自登門拜謝。
扈太公這封信可以說是救了他李應一回啊。
杜興自然曉得輕重,起身下去,準備禮物。扈老太公這一遭,真的仗義,再晚半日,李應怕就要打包收拾家當,早早跑路了。
如此說卻是因為李家莊在祝家莊的西側,扈家莊在東側。現如今祝家莊沒有了,空出的大片地方成為了一個市集,連同還接著私港,正好叫那一座座糧倉做倉房。
但是外來的路上,祝家莊設置的那些陷阱,卻也沒有盡數拆掉。因為兩莊聯手修葺了一條新路,東西走向,貫穿三莊。那打西面路上來客就先到李家莊來歇腳,打東面路上的來客,就先到扈家莊歇腳。
徐寧、秦明一伙兒,可不就先到了扈家莊么。
秦明還不好表露身份,徐寧卻沒什么顧及,自吩咐扈家莊準備好船舶艄公。卻是要一東一西分開走路。
但這難不住李應,也難不住扈家莊準備好的艄公。
李應不清楚秦明一伙兒人是何等來歷,可他親眼看到秦明他們人人騎馬,四匹健騾身上馱著八口箱子,而徐寧對待秦明也恭敬有禮。自就先朝秦明下手。
后者是陸上的好漢,水里的旱鴨。而李應雖然也不善水戰,可好歹在船面上能站穩腳跟,能鳧水。黃河里也不能一時半會兒將他淹死,最終的結果就是霹靂火被搗下水去,一網成擒。
嗯。這個成語用在這里,用在那秦明的身上,很恰如其分。
然后李大官人在揚起風帆,直追徐寧一部。后者行船甚慢,那艄公一看李應一伙兒趕到,就一個個跳下水去,只留一干濮州官兵坐蠟。后者人數不少,百十號人呢。但一個個心無斗志,也就是徐寧還操起槍來與李應斗上一遭,可結果是改變不了的。徐寧倒不是不會水,但奈何李應身邊人手眾多呢?
擒拿了徐寧這個濮州的團練使,更撈到了霹靂火秦明這位青州兵馬總管,還繳獲了數十匹健馬和八箱金銀細軟。李應覺得梁山泊便是有天大的怨氣,也該消散了。
那就再說呼延灼。
他打馬向著陽谷縣趕去,但卻又不敢進城,只想尋一臨近黃河的鎮集且容身。如此危機時候,也方便他渡河逃難。只是陽谷縣他從不曾踏足過,只一個勁向北趕,縱馬到午牌過后,卻見北面已經沒有了道路,只是一個村落。他兜馬又往回趕,可沒走多遠,就覺得路徑有點迷糊起來,生怕錯走程途。按下馬頭,想了一遭,不著頭緒。如此便只能詢問。向右早見前面一座鎮口,打馬飛奔過來,見市面熱鬧,地方很好。這是陽谷縣管下一個大鎮,地名叫做竹口鎮。呼延灼打馬奔到,嗅到股酒肉香氣,肚中正饑,便走入一家酒店里,與一個座頭坐了,倚了包裹腰刀,叫過小二快打酒上肉來吃。
小二上來,把呼延灼直上直下相一回,又看看他包裹和腰刀,心中曉得不俗凡俗。忙轉回柜臺上,打了兩角酒,切一大盤熟肉,又撿了四個大白饅頭,送了上。呼延灼正餓,放開了肚皮就吃,如狼吞虎咽,風卷殘云一般,頃刻吃得精光,再高呼道:“快快添將來,某家吃飽了趕路。”又拿出束腰金帶叫小二去掌柜處置換銀錢來。
卻不料,半響后等來得是一伙兒鎮子上的土兵。就看那小二引著眾人撲來,手指呼延灼道:“就是這廝。騎了好一匹良駿,衣袍上還沾著血跡,怕不是正路來的。”卻是把那束腰金帶給隱瞞下了。
土兵們自信親近人話語,當下就吆喝呼延灼束手就擒,叫雙鞭將好不氣惱:“如何就說的某家是賊?”心中想那前漢飛將軍怪不得會在東山再起之日便誅殺那霸陵尉,實是辱人太甚,不殺非丈夫也。后人只說將軍氣量小,名廣心狹,實是冤屈了。怒氣勃發中即亮出腰刀來。
“你若不是賊,進了官府自然有你申辯的;亮出器械來,莫不是怕了?”為首的土兵洋洋得意的大喝道,心中更是認定呼延灼有鬼。可呼延灼如何聽得進去,又如何敢去官府?
就在這時,呼延灼耳聽到小店外有馬嘶鳴聲叫起,卻是另外的土兵已經搶到小店外頭,牽出了那御賜駿馬踏雪烏騅。當即就陡然暴怒,想自己曾統帶千軍萬馬,何嘗受這等小人物冤屈?
爆喝一聲,抓起包裹,持著腰刀就搶出去。那踏雪烏騅乃御賜之物,萬不得有失。
小鎮土兵自然不讓,但他們如何攔的下呼延灼?只片刻就盡被打倒。盛怒之中,呼延灼手下亦失了分寸,揮舞著腰刀,固然沒有脫鞘,做短棒使用,也有幾百斤力氣。當中有倆土兵被呼延灼一腳喘飛一個,跌出去了一丈多遠,卻是內臟已裂;另一個被一刀鞘打在頭上,當場就沒氣了。
呼延灼心頭猛地一驚,不再與這些土兵糾纏,大步沖出店門。牽馬的倆土兵早嚇的屁滾尿流,逃散開來。叫呼延灼奪回馬來,翻身上去,打馬奔出鎮口。
這章標題夠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