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已入九月,距離寒冬尚有段距離,但連日天氣陰冷,北風像刀子一樣。
水泊西北角處,陸謙早引人馬下山來,向平川曠野之處,列成陣勢。只等候了一日,便望見官軍到來。先鋒隊里百勝將韓滔領兵扎下寨柵,當日不戰。
次日天曉,兩軍對陣。三通畫角鳴處,聒天般擂起戰鼓來。陸謙軍中,門旗下先捧出來急先鋒索超,出到陣前,馬上橫著蘸金斧。望對陣門旗開處,是正先鋒韓滔出馬。抄著一根棗木槊,強呈英豪,大罵索超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自敢抗拒,不是討死!”索超本是性急的人,聽了也不打話,拍馬舞起蘸金斧,直取韓滔。韓滔亦不示弱,挺槊躍馬,來戰索超。
只是韓滔的武藝如何比的索超來,斗到三十余合,韓滔力怯,就待要走。背后趕來了中軍主將呼延灼,見韓滔戰索超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咆哮嘶喊,來到陣前襄助。索超見了半分不懼,就欲再來戰呼延灼,那韓滔趁機脫身掉。青面獸楊志已經打馬上陣前,叫道:“索先鋒少歇,看我來戰他三百合理會!”挺起長槍就直奔呼延灼。索超自不理會呼延灼。這里呼延灼來戰青面獸。兩個倒是一雙對手,槍來鞭去花一團,鞭去槍來錦一簇。斗到五十來合,不分勝敗。
呼延灼見楊志、索超手段高強,尋思道:“恁地哪里走出這兩個來?好生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自己難以勝過。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勒轉馬頭,也不來追趕。卻是他的后軍也到,天目將彭玘引兵上來。
“反國逆賊,何足為道!與吾并個輸贏!”彭玘就要鼓動坐騎,上前去搦戰。被呼延灼好生攔了下。
“我在京西卻也聽說過梁山泊的名頭。這還不見林沖與那花和尚出馬,彼處就能有如此能手。萬不可再輕起斗將。”卻是汝寧州距離洛陽甚近,林沖的名號呼延灼聽得;而他早前也是打西北殺出頭角來的悍將,花和尚魯智深的來歷背景也一清二楚。
呼延灼原以為梁山泊也就如此兩個人物能瞧看,不想這豹子頭與花和尚還未露面,只兩個無名之人就殺得自己感覺吃力了。他目光向對面打量去,那一里之外,旌旗招展之處,杏黃大旗之下,明明就有一列人駐馬。那豹子頭林沖與花和尚魯智深當盡在其內。他可不愿意自討苦吃,挫傷大軍的銳氣。
這一陣,呼延灼部最大的優勢可不是戰將,而是他手下兵馬。
整整五千馬軍,天知道呼延灼在真正接收到高俅許諾給他的三千良馬的時候,心情是多么激動。
如此健馬如何駝不起具裝來 而如此規模的馬軍,內里還有三千具裝鐵騎,休說他一都統制,就是那西北的大小種經略相公、那劉法,姚雄姚古,那折家將,怕都不曾統帶過。
也只有東京城里,才能一口氣撥調幾千匹好馬,一口氣撥調如此多的兵裝。且隨后撥調的這兩千騎,雖然內中亦有駑馬不堪戰者,但雄健者十有六七,已然難能可貴。
是以,休看他統帶的兵馬稀少,但呼延灼自信滿滿,勝陸謙不再話下。
四五千騎兵,這戰力buff加成強大到爆了。陸地交戰,他有信心平推賊寇。事實上,這也是無數人都深以為然的因由。一萬五千裝備精良的禁軍很強大,五千裝備精良的馬軍更是厲害。所以才沒誰會相信梁山泊還能再勝一波。都紛紛以為他們是釜底游魂,死之不遠矣。呼延灼最怕的就是梁山泊躲著他,而頻繁襲擾其他州郡,使他部軍馬疲于奔馳,那就不美了。
但事實證明,梁山泊好漢一個個都硬氣的非常。早早在水泊岸邊留下營壘,等著呼延灼來到。
對面杏黃大旗之下的正是陸謙,左右是林沖、魯智深、欒廷玉、武松。這山寨里的一干精兵強將,這一遭兒他是全帶來了。
看到對面軍鼓一震,卻見塵土蔽日,馬蹄聲響,呼延灼已然是盡起馬步軍,一發向前廝殺。
陸謙操著潑風刀的右手掌心里都滲出汗水來。這他娘的一場大陣仗,可是賭上了梁山泊大半的本錢了。雖然他覺得自己贏得希望是很大的。
只是當陸謙看清楚了呼延灼左右殺出的騎兵群的時候,心里頭卻咯噔了一下。這來的可不是連環馬啊。只是一個個的輕裝騎兵。
從左右翼撲來的宋軍騎兵,分明就是一個個披掛皮甲的輕騎兵,與人馬具重甲的連環馬無有半分的瓜葛。
當然,這點事兒并不影響大局。而這些輕騎也萬不可能搓動他的陣腳。
陸謙命人敲響戰鼓,吹響號角。后與身邊一干頭領回馬轉入了旗門內。呼延灼還能看到的就是一面面迎風招展的大旗,還有前方一面面樹立起來的大盾。
宋軍的步軍也在舉著長牌,一步步向梁山泊主陣逼近,只是兩側的輕騎速度更快,宋軍步甲兩側還有黑壓壓的一大片騎兵在護衛呢。或許那連環馬就在其中。
陸謙縮回了二線,那里有一個用土堆砌的高地,不高,僅有丈許,然立在上頭自能看清陣仗。
他有點擔憂的看著宋軍的步甲線。如果呼延灼在出動騎兵主力之前,先來一場步兵對戰,可就出乎意料了。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呼延灼對戰梁山,那都是依仗著騎兵攻殺的。因為他手下的騎兵絕不是輕騎,而是人馬具甲的具裝鐵騎。
那是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掛甲只露著一雙眼睛的具裝鐵騎。如此之沖擊力根本不是當時的梁山泊人馬可比的。
只是宋軍困于馬力多不及,馬甲多是皮具,只在馬面、馬胸正面綴加甲片,比之真正的具裝重騎兵來,還要差上那么一些。可這卻不是外人所知道的。
且即便如此之配置也已然極度奢侈了。
宋軍步甲線推進到距離梁山軍陣前二百步的時候,速度慢了下來;推進到一百五十步的時候,兩軍的神臂弓開始有零星射擊;直到距離近至一百步時候,真正的較量才徹底展開。
在面對契丹、西夏的重裝步騎軍的時候,宋軍手里的神臂弓總能給敵人帶來巨大的威脅。但是當宋軍對付起與他前陣如出一轍的梁山軍步陣的時候,烏龜比烏龜的時候,只靠神臂弓來殺傷彼此就太緩慢了。
要清楚,弩箭是不能拋射的。也不是說不能拋射,而是如此拋射的話,弩箭就丟掉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優勢。弩的射速慢,拋射不求精度但求火力密度,所以射速慢就不適合干這個,不能像弓一樣短時間內拋射盡可能多的箭出去覆蓋對手 再有,弩的拉距短,弩箭也相對短粗,這樣的箭不利于拋射飛行,越細長的東西飛行穩定性越好,短粗的東西長距離拋物線飛行很容易失去速度和穩定。
簡而言之,弩的優勢就在于近距離直度高威力大,不管是命中率還是殺傷率,拋射的弩箭還不如弓箭。
神臂弓超強的射程和殺傷力,那可都是平射時候得來的。若是拋射,呵呵,就忒白瞎他高昂的造價了。
是以,兩邊的兵陣還是會慢慢靠近。呼延灼在一線的長牌兵、弓弩手之后,安排了整整五百人的刀斧手。一個個皆是軍中的強健之士,皆身披雙重鎧甲。
陸謙擺在最前方的則依然是自己的親衛營。
在真刀真槍的拼殺代替了弓弩對射后,毫無疑問,buff加身的親衛營毫無懸念的反推了對手。呼延灼本也沒指望五百重甲軍士就能破開敵陣,但看到自己部署的軍中精銳被敵人輕松的反推來,卻是氣的怒不可遏。
錯非那擔當指揮的統制官,先就被知恥而后勇的韓伯龍,一刀陣斬了,呼延灼也會重重罰他。
當然,他也覺得震驚。這梁山賊竟精銳若斯。
只是這五百刀斧手雖敗,卻也起到了他所期望的作用。在那五百人的背后,一隊隊連環馬已經羅列到。陸謙在高處看的清楚,宋軍縱然有旗幟遮掩,也不可能全部將馬腳蓋住。
當前陣五百宋軍甲士徹底敗退時候,在韓伯龍鼓舞士卒沖殺去只片刻,陸謙便先一步敲響那金柝。召喚人馬歸陣。
呼延灼瞇縫著眼睛。旁邊韓滔也說道:“這賊子倒是乖覺。”
“那又怎樣再是知趣,也抵不過滾滾鐵騎。”彭屺自謂勝券在握,甚不以為然的道。
一隊隊連環馬已滾滾奔去。
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所有梁山軍都看的更親切了。
眼睛里映現的就是一具具的鐵甲怪獸,不管是戰馬,還是馬背上的騎兵,都包裹在一層厚厚的重甲中。連騎兵與戰馬地頭部、胸部皆被冰冷地鐵面所覆蓋,散發著幽冷的金屬光澤,事實上皮具下還有一層厚氈。除了眼睛、四蹄,便什么也不漏了。因為騎兵的手傷,戴的都是鱗甲式鐵手套。
他們十騎一組,以鐵鏈向聯,刀斧都難斷開。鐵騎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快,渾身鐵衣讓人不寒而栗,手中的長槍更是叫人窒息。
什么叫武裝到牙齒,在如今這時代,這就是!
“射,射,射箭!”親衛營右營副周大明發怒了,大吼道。親衛營的素養在梁山軍中絕對是第一流的,只最后一聲“射箭”落下,無數的箭枝就疾速的射出。那些鋒銳的箭矢、弩矢,并不是沒破甲重箭,可落在對手身上,就像碰到銅墻鐵壁一般紛紛彈開。
全身包裹在厚厚的鐵兜鍪,周匝皆綴長檐,其下乃有氈枕的具甲鐵騎,根本不畏懼任何箭矢。便是勁弩射打在身上,也不能透入。
就算是已經知道官軍的具甲鐵騎了得,梁山無數軍將士卒也都目瞪口呆。
“殺——”
“殺——”
戰鼓震天,號角激昂。
滾滾而來的甲馬就像是沖向潰堤的波濤浪涌,無可阻擋,無可阻止。
但是梁山軍卻有了新變化。隨著鼓聲的響起,梁山泊前軍將士就仿佛被驚起的飛鳥一樣,分散開來。露出了一面面旗幟后那一輛輛被大紅色布匹遮蓋起來的盾車。
梁山軍的步軍的戰袍就是正紅色的,一輛輛盾車被紅布蒙蓋來,前方又有步甲長牌和旌旗遮擋掩護,呼延灼自然瞧它不見。而現在這些盾車,就到了發揮出他們作用的時候了。
一桿桿過丈長的槍矛通過盾車板面上的圓孔斜插其上,雪亮的槍刃指向外面。一輛如此辦的盾車自然不算什么,可要是上百輛呢?要是幾百輛呢?
看到步兵重甲潰敗后,呼延灼出動的是騎兵,而不是更多的步兵重甲的時候,陸謙臉上含笑。
這并不是呼延灼的敗招,只是被他料到罷了。
陸謙先前絞盡腦汁,苦思破敵之策,還真叫他從陳舊的記憶堆里扒出了一些東西來。雖然他已經不清楚歷史上的俞大猷是怎么用小推車布陣大敗入侵的蒙古騎兵的,甚至都不知道這俞大猷的那‘小推車’是不是真的就是現在的獨輪車。反正他隱約記得從哪兒看到的那個戰例,與戚繼光齊名的一代名將俞大猷在九邊的哪個地方,用小推車阻礙騎兵突進,繼而打敗了蒙古軍。
陸謙甚至都不知道那小推車的尺寸,也全然不記得俞大猷的作戰節奏。他腦子里剩下的就是這十個字:俞大猷,小推車,大敗蒙古。
然后陸謙由小推車想到了自家的盾車,如果呼延灼的連環馬沖了來,正面懟上一排排的盾車,那效果會是怎么個樣兒?
是人仰馬翻,還是踏在馬下呢?
具裝重騎兵在后世雖然有冷兵器坦克的戲稱,但他們可不是真正的坦克。
以此為命題,陸謙召集山寨諸頭領,生生推演了四個晝夜。期間湯隆也說到了他表兄徐寧來,但如今的梁山泊與原著上的水滸,已然大不相同了。自不會如獲至寶,行那齷齪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