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城縣。
大清早,東門外一隊車馬緩緩駛出城門。前知縣相公曹京坐在當頭的一輛輕車里,挑起簾子看了最后一眼鄆城縣,這處他盤恒多年的城市,臉上滿滿的苦澀和留戀。“此行南去,不知老夫是否可還有歸來之日啊…”他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卻被貶官嶺南那濕毒之地,行程幾千里,內心是多么凄苦啊。
一旁的曹夫人看著自家相公臉上的苦容,心里頭也甚不是滋味。早知道如此,還不如早早就辭官回鄉呢,也可落得平安。
現如今不僅自己相公沒得好,就是一雙兒子,也前途無亮。
有著一個吃罪太師的父親在,她那雙兒子便是真的百年不出世的讀書人種子,也會沒得好。
這梁山泊是個禍害,陸謙就是個大禍害,而曹京就是一條紅果果被殃及的池魚啊!
“稟官人,宋押司帶朱、雷兩位都頭在長亭置酒相送。”
車子外響起了隨從的話聲。曹京收住了哀嘆之心,頓了一下道:“宋江,是個人物啊。”可惜他這輩子再大也無甚過人的前程了,胥吏害人不淺啊。
振作起精神,曹京抬足下了馬車。宋江帶著朱仝、雷橫忙上來見禮,偌大的鄆城縣衙,沒有一百人也有八十人,何況還有滿城的士紳呢,今日趕來的卻只有他們三個。
蔡太師的威懾力豈是一般?
“唉,他們不來,押司你又何必前來?”曹京直接忽略了朱仝和雷橫,卻是曉得這兩人只是宋江的小弟。
“相公料理鄆城多年,公正賢明,盡心盡責,對于小人,對于朱雷兩位都頭,皆是愛護有加。今日相公離去,小人心中實做悲痛,安忍心不相送?”
“相公一路南下,山高水長,路途千里,萬望保重身體。”朱仝、雷橫對于曹京的這一拜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們倆人在對付梁山事宜上,出了多少漏子?曹京是個精明人,怎可能猜不出味道來,卻都是含糊過去。朱仝、雷橫可是要真真感謝于他的。
“聽從一言,叫老夫心頭大慰,亦不枉老夫當日護你輩一遭。只老夫此去,怕難有再起之日,與爾等有一言告之。”曹京的眼睛里綻放著非一般的神光,讓朱雷二人更是低頭俯首。
“梁山泊近來確實興旺,可其之興勢如空中樓閣,當其興盛之極時候便是那敗亡之日。蓋因為梁山泊與東京距離過近,太祖有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又處水運要塞,動之則天下蕩漾,朝堂必不會視而不見。”
“你輩江湖豪氣,與梁山泊藕斷絲連,但處事務必謹慎,謹慎。莫要玩火自焚,引火燒身。”
“老夫好言相告,聽與不聽皆在你們,且歸去吧。”
宋江看著曹京不緊不慢的走回馬車的背影,心理面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但他從曹京的話語中還是感受到了一絲真心。這么多年相交,或許也就是這最后的時候他才真真見到這位曹知縣不摻雜其他情感的真心。
但不管怎么說,鄆城縣屬于曹京的時代,就此便結束了。新來知縣叫時文彬,據說官聲還很不錯,宋江卻對此不報什么希望。這年頭的清官只在于士林官場的吹捧,又有多少是真材實料?
別的不說,就看那張叔夜。都言是當世良牧,卻也在梁山泊手里落得灰頭土臉,還坐視楊志窮途末路,不得不逼上梁山。
張叔夜都不行,這時文彬換了曹京來,也是要坐蠟。剛剛上任,便接手一副爛攤子。要知道,那張叔夜與青州知府慕容彥達已有約定,青州兵馬都統制霹靂火秦明,都帶引軍隊南下,過不幾日就要進入鄆城縣境內了。
這秦明可是一員悍將,京東禁軍九正將之一,手下有沉穩持重的鎮三山黃信,還有宋江的好基友小李廣花榮。作為青州的兵馬總管,秦明縱然與花榮交集甚少,這卻并不意味著他不曉得花榮的本領。后者的槍法和箭法,便是秦明都不敢小覷。
青州本來就有五千禁軍。當然,這五千人那是紙面上的數字。實際上,也就三千來人吧。有慕容彥達當知府,青州的軍政都一塌糊涂的很。就算是秦明、黃信,也只能護住個別的營頭,維持著一定的戰斗力。
此次青州府調用了四個禁軍營,外加本府土勇上千人。以如此之兵力想要蕩平梁山,那是癡人說夢;但這些人馬匯合了鄆城當地的土勇后,要守住鄆城,卻也不難了。也就是說,這鄆城又要變成戰場了。
宋江心中感嘆著,感嘆著曹京的運氣。
這青州人馬事實上只是張叔夜請來的多路人馬之一,這一遭是五州兵馬共討梁山。
這消息早就傳遍了濟州了。
梁山泊搶了蔡太師的生辰綱,惹得東京城里的老太師大丟顏面,發下怒來。可不僅僅是曹京這個小小知縣吃了累贅,聽聞那濮陽的知府也去東京聽參了。這一遭兒,那濮州的人馬,還有東平府的人馬,此次是全都有到。如此配合著東昌府和濟州本地,再有青州府,這才是真真的知會各州府,并力剿捕。
東平府的兵馬都監,雙槍將董平,善使雙槍,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是一員拔尖的戰將。當初在西北,因常打頭陣,又稱董一撞。
而東昌府的兵馬都監,沒羽箭張清,上一遭就比斗就打的那楊志滿面流血,喪膽而歸。而楊志的武藝,宋江雖然沒親眼見到過,卻從朱仝、晁蓋處聽聞過。再加上那能與花和尚魯智深打平的金槍手徐寧,這梁山真要小心應對了。不然,稍微不慎,便有大禍臨頭。雖然宋江心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梁山不會敗得。
宋江心里翻轉過無數念頭,再看著曹京人南下的車馬,暗嘆道:“曹相公啊,你是沒遇到好機會啊。”
如此,三人回到城中,宋江沒有領人去閻婆惜處,而是去了雷橫家。這雷橫家中無有外人,只一個老母,最是安全不過。
卻是沒人再提起那曹京,亦無人提起即將到任的時文彬。三個人腦子里想的都是梁山。
“聽曹相公之意,這一遭兒,梁山還能趟過去不成?”就曹京的話來講,顯然不認為梁山泊是短時間里就能破除的。
宋江首先開口。
說真的,別看原著上這廝領著人馬,南征北討,打了一仗又一仗。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鳥人真是不出世的名將。
但細細看水滸上的戰事,有宋江沒宋江,又有什區別?宋江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精神榜樣兒,拿主意的是狗頭軍師吳用,出力拼殺的是麾下兵馬。且施老爺子在文中無限突出的斗將的重要性,忒不科學。梁山泊征討四方的時候,頭領武力夠強,也就能打的下來了。而這時空‘斗將’因素對戰爭的影響也真的是不小。至少宋江是深受影響的。
朱仝與雷橫對視了一眼,對比宋江,二人對陣戰征伐是更據了解,也有經驗。
“此次會剿,官軍縱然多路齊發,可彼此相距太遠,每路兵馬又各不相屬,各自為戰…”
那清河縣埋怨張叔夜分兵作戰,是那次大戰失利的最重要原因,這卻是有那么點自以為是的。但現在朱仝與雷橫則是真的感覺到,今朝的這兒一場大戰,官軍敗也多會敗在分兵多路,各不相屬這一點上。
因為這會各州府官軍并力會剿,那是明明白白的派兵馬殺到,并無甚遮掩。恐怕現在的梁山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那青州的兵馬與東平府的兵馬還未碰面,就可能已經為梁山各個擊破了。
事實上那張叔夜是沒準備這樣打的。但是濮州、東平的人馬不聽他的啊。
他先前只是聯系了青州的慕容彥達,后者的妹妹慕容貴妃乃是當今天子的寵妃,已經接連誕下皇八子益王趙棫、皇十一子祁王趙模、皇第十八子信王趙榛和皇二十五子建安郡王趙楧。這當中那皇二十五子是才剛剛誕下不滿百日。
慕容貴妃是寵冠后宮不假,但天見可憐,她生下的皇子,最大的皇八子也才年方八歲。而也是今年,當今皇帝已經正式立先皇后所出的嫡長子為太子。
呵呵,定王趙煊變成了太子趙桓,以太子詹事耿南仲為徽猷閣直學士。這一下子把慕容一族僅剩的那一點野望也給全打消了。要知道趙宋一朝,還從沒有被廢棄的太子。
雖然皇三子嘉王趙楷,似乎還沒有放棄爭位,可慕容一族卻沒有太大的野望。因為他們慕容家從慕容延釗起,便世代高官貴胄,與大宋朝與國同休。才不會去行那孤投一擲的冒險之舉。
現如今太子的老師,耿南仲那是標準的舊派人物,而蔡京卻始終自詡為新黨,大舉王安石這面旗號。在他當政期間,以王安石坐像配享孔子身邊,位在孟子之后。政和三年,王安石追封舒王,又詔追封王安石兒子王雱為臨川伯,從祀孔子廟兩廡之末。你甭管蔡京一黨給王安石抹了多少黑,只說這一點上,兩者就有根本性的偏差。
而張叔夜的出身于卻也與舊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以,慕容彥達果斷決定幫張叔夜一回。那時候張叔夜可聊不到后續的變化。他所求的只是要青州兵馬殺奔濟州,給梁山泊形成一定壓力,一定牽制。
而待他積蓄了民勇,再輔以東昌和濮州的人馬,先挾制梁山泊。
至少叫人等都看到,梁山泊在與官府為敵,現今兩邊還在交兵中,而不是官府已被梁山泊打的一敗涂地。叫那流離失所者有所懼怕,不去投奔梁山,而來投他民勇。
可沒想到濮陽渡一事,叫那蔡京怒火迸發。梁山泊周遭官府,無人敢忽視了老賊怒氣,紛紛派出兵馬來。比如那濮州,出陣的就不再是徐寧,而是本州兵馬都監,卻是一個陸謙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人。
那東昌府的張清,也領了知府大人的命,要直搗梁山。于這些官僚眼中,剿滅剿不滅梁山并不當緊,他們的當務之急是叫東京城的老相國看清到他們的熱忱,看清楚他們的態度。
什么重要,都沒他們自個頭頂的官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