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廳內一片寂靜。不管是文化、眼界更高的林沖、楊志、魯智深等,還是出身草民的三阮、劉唐、朱富、時遷等等,亦或是下面的一干中低層,除李逵那廝渾渾噩噩的,瞪著倆牛眼,人卻快要睡過去了,那一個個都聽得清晰著呢。
“均貧富,等貴賤。民智未開,此盡皆空想爾。”
陸謙做了個總結。但很顯然他的話說服力不夠。眼看著自己話說了這么多,卻無甚大的反應,那些中低層們也不見認同,曉得是那土地對他們的誘惑力太大了。他索性就把話說的直白些。
“一身強力大者,如鐵牛兄弟;一身弱力薄者,如時遷兄弟。二人并無兄弟情義,素不相識,素不相知。二人同有肥田二十畝,鐵牛兄弟年入糧米三十石,時遷兄弟年入糧米只有十石,現下要鐵牛兄弟拿出十石糧米給時遷兄弟,如此人各二十石糧米。我要問一問鐵牛兄弟,你可愿意?”
李逵此刻已經清醒,睜大倆只牛眼先看著陸謙,再看著時遷,最后再轉向陸謙,梗著脖子道:“如是梁山弟兄,休說十石糧,就是三十石全給了,俺也樂意。可若是那素不相識的人,俺憑的要給他糧?”
此刻整個聚義廳里的人,臉上都有了波動。陸謙大道理說了一通,沒人做多認同,可現在舉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例子,很多人就已經紛紛回過神來了。
“如是換了你們來,又有幾個會無怨無恨的只管給糧?還要年復一年的給糧?”
“而你們跟著新朝南征北戰,東討西伐,沙場上刀口舔血,刀山上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打下這大好的江山來。現下要你們與那尋常百姓稱兄道弟,無官無爵,無有貴賤,你們愿意么?”陸謙說到最后五字的時候臉都要笑起來了,蓋因為這聚義廳上是人皆色變,顯然沒一個愿意這般的。
不少人如是那霜打的鵪鶉,斗敗的公雞,心氣全無。
陸謙都不需要再說話了,這倆例子已經摧毀了所有人的熱血。口號再熱血,放到自己身上都難受不愿意,就更別說天下人了。這個政治理念,先天上便不存在實際意義。
一干人退出聚義廳,只剩下梁山泊一干頭領還在。
接下來陸謙要訴說的就是今后梁山泊的走向了。這點他先給了三阮說過,后者肯定告知眾人。他先是把手一擺,唐伍、周大明倆人就在廳堂上豎起一旗桿來,上面掛著一幅頗大的地輿圖。
這是一副出自陸謙之手的地圖,大致覆蓋了膠東半島,半個渤海灣和中原淮南腹地。
很多資料都是他這些日子來收集的信息,配合著前世的地理知識,大致能把江河名郡的位置都確鑿了。但其內的州府都是沒界線了,陸謙他根本沒可能精確到這一步,就連海岸線都是一個大致的形狀。
“這里就是梁山泊,這兒就是南京應天府,這里是北京大名府,東京開封府…”
地圖上,東京與梁山泊之間劃著一條紅線,上面寫著個很顯眼的數字:300里。
“我梁山泊距離東京著實太近,還處在南北運河和東西濟水的交叉口,一旦做大,東京城里的趙皇帝再是荒誕昏庸,也會調集大軍重重圍剿。”
“這京東的禁軍是不堪一擊,東京城內的禁軍,河北禁軍的精銳,也屬可笑。但是西軍呢?”
“單單一個西軍便有幾十萬眾,選出五萬人來,我等便難以應付。”
“將來我梁山真的做大,梁山泊雖好,卻不是那久留之地啊。”
聚義廳上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來,啥意思,大頭領這句話來的猛烈了。聽話里的意思兒,今后還不能要梁山泊啦?
豹子頭的眉毛已經舒展了開了,作為官僚子弟,林沖對‘均貧富,等貴賤’的論調是先天就不認同的,林家在洛陽也是一大戶的。自然早早就安下心來,現下看著陸謙拿出的這幅地圖,雖然被唬了一跳,卻也能第一時間從實地出發來考慮的。“大頭領的意思是向東去?”
這幅地圖,膠東半島占了大半筆墨,可見陸謙對膠東齊魯之地是最用心的,林沖說道。
“教頭說的甚是。我之淺見,由得摩尼教在江南掀起驚濤駭浪,我等就借機東進,攻取登州、萊州、青州、密州等地。不稱王建制,更不去做那草頭帝王。只求似一唐時藩鎮,割據一方也。”
“當今天子昏庸,天下各地貪官污吏橫行,不知道積攢下了多少冤孽。由的摩尼教去引發來,那一遭事發,不說是如黃巢故事引得天下板蕩,亦會如漢末黃巾,叫那東京朝堂威嚴大喪。”
“我輩一已不在那梁山要害之處;二不稱王稱帝,挑釁朝廷。只求割據一方。甚至還可以年年納貢。這朝堂如是威嚴如初,自然不會愿意;屆時再做廝殺便是。但到時候他們自己若自顧不暇,還如何來料理我等?”
“如有了那數州之地,我等兄弟百年之后亦有葬身之地。便是子孫后代…亦有福享用。”
語言的魅力就在于它能蠱惑人心,陸謙這寥寥幾句話,叫那大廳中的低落氣氛一掃而光。或許那三阮等人的之所以跳起,并非全是因為心頭的熱血,還有可能是認定這等口號放用在梁山身上,亦能掀卷起驚濤駭浪,甚至于是殺進東京城,做了帝王將相,叫他們更加光耀。
但是現下被陸謙一盆盆冷水澆下,那口號所催生出的熱血激情也就冷下來了。說到底,這些人都不是拿特殊材料做成的紅朝志士,他們甚至連太平天國的那些擁躉死黨都不是。北宋末年這個時代,中原就算被北面的大遼壓迫了一百多年,可大國底氣還是十足的,也非是人人以當奴才為榮。與19世紀后半葉和20世紀初期的時空完全不一樣。沒有如此的社會基礎存在,也就很難催生出那樣的革命戰士來。
三阮為首的這些人,那就仿佛是熱血沖頭的小市民,當他們冷靜下來了,那也就冷靜了。
現在陸謙畫出了另一個大圓餅來,雖然沒有先前的那么香甜,但更加實在,不那么縹緲。
“江南百姓苦花石綱久矣,天下百姓亦苦貪官污吏久矣。摩尼教若真起兵,必是能攪得翻天覆地也。屆時我梁山泊主動與朝廷接洽,遠離這要害位置,東京如何會不允?”
“即便只是虛與委蛇,亦是要先穩住我等。”
“這接下來便是一場比誰快的較量。是趙宋能先一步剿滅摩尼教,還是我梁山先一步鞏固了這膠東半島。如是可以,我是不愿看到摩尼教覆亡的。”
“如我輩能先一步梳理了膠東,屆時大軍壓過泰安,或是行海路增援方臘,皆是使得。”
“大不了,叫那方臘亦做那藩鎮么。我讓他們打起那“清君側”之旗號,就在于此。”
“如果摩尼教亦能成一藩鎮,我梁山與之南北呼應,料那東京朝堂不敢輕易向我梁山動兵。”
陸謙的話中并非沒有漏洞,他要梳理膠東地方,也就是對士紳地主,殺一部分留一部分,一如梁山現今的政策。然后者彼此間關系錯綜復雜,那隱患之大是可以預見的,而且要治理數州之地,那官兒呢?
再有一個很關鍵的難點就是,那江南摩尼教幾時會起兵?
如果說梁山泊當初對摩尼教還甚有敬畏,摩尼教中高手如云,確非當時的梁山所能比;即便是現下的梁山,只比高手斗將,那也不是摩尼教的對手。但是偌大的摩尼教,竟然連個一兩萬貫銀錢都拿不出來,這下子叫梁山泊頭領們對之敬畏之心大減。
梁山泊走向正規已經有段時日了,湯隆所領的軍器監,究竟吞噬了多少銀錢,頭領們不說一清二楚吧,也大致有個估量。就更別說梁山泊養兵的耗費了。一兩萬貫銀錢對于梁山泊來,是一筆大的支出不假,但也就是而已。對比梁山每月的耗費來,小巫見大巫了。
梁山泊耗費如此之大,換來的是梁山兵鋒日銳,兵甲日堅。那是不是沒錢投入就要是個相反的模樣呢?
陸謙沒這么說過,可是不少頭領已經養成了這般的認知。
你沒錢首先就吃不好,穿不好。吃不好就體魄不強;穿不好就是沒有戰甲。如是只有血肉之軀來,戰陣上哪來的戰力?官軍的箭陣面前,沒有盔甲護身,那怕是找死的。
梁山泊看似弱小,卻有錢,實則小而強;摩尼教看似強大,卻是沒錢,實則大而弱。
寶光和尚和方家叔侄再來梁山泊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強弱關系在不少梁山頭領眼中,已經是如此個不相等的模樣了。
而對于摩尼教來說,卻想當然的認為自身實力是遠遠勝過那梁山的。蓋因為他們教中真真高手如云,遠超梁山。這些人腦子里對于‘陣戰’的認知,還是那種雙方斗陣的單一模式呢。
陸謙的話中有著或大或小的漏洞,可他大致上能說得通清理,對山寨上的諸多頭領來說,如此便足夠了。就比如那楊志和索超二人。
同時呢,這一目標也很符合頭領們的‘自認為’。與官軍的多次交手,叫他們甚是瞧不上京東的禁軍。但諸頭領們又偏偏知曉,這大宋朝還有一支數十萬的精銳叫西軍,卻是真真的強兵。這就叫他們生不出推翻趙宋的念想來了。
如此,陸謙欲圖割據一方,名義上投靠朝廷,做那唐時藩鎮,就甚和諸頭領們的念想。畢竟誰也不想真的去死。哪怕他們嘴邊天天都掛著“死也甘心”!
甚至于楊志都覺得,如此自己也算是復興家門了。一如當年的金刀老令公。
書友大大大大山,先說一聲抱歉,刪掉了你上章的本章說。但神威籠罩,不得不如此,兄弟還請見諒。
而大家呢,也都低調一點,收斂一點,要知道404的陰影是無處不在的。本章說也不能太過火的。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