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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心算無心

  一座不高的小山丘上,金槍手徐寧身披鐵葉黃花甲,胯下一匹棗紅健馬,錦鞍紫韁,半坦鸚哥綠罩袍。頂上纓花紅燦爛,手執金絲鐵桿槍。雀畫弓懸一彎月,龍泉劍掛九秋霜。

  靜靜看著山丘下,一支行跡匆匆的隊伍魚貫通過。

  五日前他接到了老上級陳宗善著人遞來的一封信報,后者是殿前太尉,偌大的殿前司的第二把手,都太尉宿元景之下第一人。

  看了這封信,徐寧很苦惱,因為信中陳宗善要徐寧立刻出兵濟州,配合濟州新任知府張叔夜并力剿滅梁山賊寇。

  接到陳宗善寄來的書信時,徐寧先就很驚奇的。因為他先前遇難,不管是宿元景還是陳宗善,全都對此充耳不聞,束手旁觀。虧得高俅本就沒要徐寧性命,有了王晉卿的門路,這才得以脫罪。按照道理,如此離開京城的徐寧就等若是脫離了殿前司這一體系——這指的可不是徐寧不再擔任金槍班教師的職責,不再是殿前司的人了,便脫離了殿前司體系。殿前司是北宋軍中一座巨山太岳,從殿前司中走出的將領遍布四百軍州,這些人從本質上說都歸屬于殿前司。徐寧這一離開,卻是冷了心了,不僅僅是離開了殿前司的編制,離開的更是“殿前司”這個起源于東京,發展至整個天下的體系。

  可現在陳宗善忽得來信于他,還要徐寧做事兒,這卻是要把徐寧再度收回不成?

  徐寧再是一個老好人,也不是半點脾氣都沒有的泥菩薩。他當然不愿意再為陳宗善效力,可是陳宗善要他出兵助濟州知府張叔夜剿匪,徐寧如果膽敢拒絕,怕是不幾日就要再被問罪抄家啦。

  徐寧的拒絕可不僅是拒絕了陳宗善,拒絕了殿前司,更有可能是給對手一個不可辯解的把柄。雖然這是陳宗善的私信而非殿帥府的公文,但高俅早就行牌附近州郡,與濟州并力剿捕群賊。徐寧可不要以為那是一句假話。

  在北宋現如今的官場上,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上頭要構陷徐寧這個半點后臺都沒有的小小團練來,還不是隨隨便便?甚至他都敢肯定,陳宗善必會出重手,處置了他。乃是要殺一儆百,叫人看了害怕。

  所以徐寧只能屈服。

  他現在是真后悔與表弟太過‘絕情’。雖然他手中如若是真有與梁山聯系的通道,事到臨頭,徐寧反倒未必真的敢去跨越雷池。但現在的金槍手是真有種要通匪的沖動。也許這也是因為徐寧手中真的沒有那報信的通道吧。反應反而更大。

  徐寧手下的兵力不多,濮州禁軍的元氣大傷,現在還沒恢復過來,何況要統帶禁軍出境是必須透過知州和兵馬都監的。而如此一來,知州還需向上通報,得到上峰的允許,這麻煩反倒是多了。陳宗善要的只是徐寧能統帶手下土兵、練勇,緊急出擊一遭。那陽谷縣的土勇屆時會來配合。兩項一加,便是兩千人上下,如此已經不少了。

  只是這濮州的土勇素質可真真不怎么樣。徐寧自從上任以來,又半點真心不操,以至于這濮州的土兵練勇和陽谷縣的土勇匯集之后,竟然是半斤八兩,都在比誰更爛。

  徐寧從沒見過梁山賊寇,但他半點不敢小覷梁山。這短時間里,梁山泊威名大震,連敗官軍的buff加成,叫任何一個智商在線的人都不會再輕視之。

  那梁山泊有陸謙,有林沖,還有個前西軍提轄出身的花和尚,可不是真的草寇賊匪。如果是正面較量,就手下這撮廢物的素質,還有他們的裝備,徐寧覺得不被一戰打崩便是大善了。可現下于他這邊最大的益處就是‘敵明我暗’,有心算無心!

  而據陽谷土勇的稟報,那伙梁山賊寇人馬雖多,卻更要顧及糧草轉運。祝家莊里至少有著幾萬石糧食,那李家莊和扈家莊也要破財消災,梁山賊寇人馬雖多,主力卻緊要轉運糧草,分出獨立的運糧隊伍來,這便給了徐寧部可乘之機。

  梁山泊對陽谷土勇嗤之以鼻,視若無物,也必然不會想到陽谷縣土勇會聯合濮州土勇,聯手伏擊他們。而如何引著兩千土勇去打伏擊,去打勝這一仗,那便是徐寧的職責了。

  陽谷知縣頗為理智,這個時候并沒想著去爭權奪利,也沒有鄙視徐寧這個‘賊配軍’,把縣中土勇全托付之。

  于徐寧想來,此戰任那梁山人馬英雄,也必敗無疑的。

  小土丘是周邊的一個高地,徐寧靜靜的看著‘大軍’從土丘下穿過,然后一一埋伏到位。與此同時,一道道情報也如流水一樣不停地送到。

  一支梁山泊的運糧隊就要來了。

  劉唐、阮小七引著人馬留守清河,陸謙帶到陽谷的頭領只有五個,除了李逵三人組外,便是韓伯龍和魯智深了。

  此次引著一營人馬,護送著糧草向清河縣進發的人就是花和尚魯智深。

  沒有水路,只能通行旱路,十幾二十萬石糧食要運送是需要很多牲畜車輛的。陸謙就是把獨龍崗三莊全部搜刮了一遍,也找不出這么多的車馬來,如此只能分批轉運。

  以李家莊和扈家莊的人為民夫,應許了他們走一來回五斗糧食的好處,車馬費另算,那扈家莊和李家莊的百姓,紛紛爭搶報名。陸謙這才知道,這梁山泊的‘大名’原來真的很有信譽,很值得信任,很過硬的。

  這打去年開始,梁山泊懲強扶弱,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的大名就傳播的挺廣泛了。且因為梁山泊的名頭是有一門門土豪劣紳的鮮血來映襯的,尤其的引人信任。即便是獨龍崗這種偏僻的所在,也都知曉。

  這古代的信息傳播速度雖然緩慢,可陽谷縣就隸屬于濟州府,就是一個‘地區’的,再緩慢也要有個‘進度’不是?但陸謙還是覺得這可能是水滸世界的加成。

  扈家莊、李家莊再加上祝家莊,一共貢獻出了七百多輛板車,牛馬騾子等牲畜數量卻是更多,只是板車少。那小的只能裝載四五石糧食,大的也不過十石上下。七百多輛板車看起來數量頗多,實際的運輸能力還不足5000石。

  顯而易見,陸謙需要更多地車馬來運輸糧食。否則只靠如此的運轉力,幾千人馬非耗在這兒幾個月時間不可。

  陸謙又算了下這走五千石糧草所需耗費的‘工錢’,他本是要學一下打祝家莊后的宋公明的,人家是發了一石糧食,對比撈取的好處來,略顯吝嗇。雖然陸謙只入手了二十萬石糧食,但他也不比宋江‘小氣’!

  可是他仔細的算了一下賬后,念頭翻轉,便是這人手五斗糧食,都覺得肉疼。

  他么,陸謙總算是知道古代中原王朝軍隊征討草原,糧食轉運是多么的艱難了。這損耗是能叫人崩潰了的。

  魯智深引著第三營的人馬,拱衛著七百多輛車馬,慢騰騰的朝著清河趕去。這彼此間的道路或許還不到一百五十里,但七天中能走完就是幸事。

  清早時候就出發,熱飯都吃不嘴里,每個人吃的都是昨日故意多做的飯食,捏成的冷飯團。

  中午潦草吃了一頓稠粥,這是隊伍行進中最長吃的飯食。把腌菜、野菜全下到粥里,有鹽有味到,還頂飽,這便夠了。

  第三營的稠粥中許下的還有魚粉、肉醬一類的,但本質上都是咸粥。

  當山丘中響起一聲號來,上千土勇分做左右兩撥,向著隊列拉成長長一條,前后延伸出了四五里長的運糧隊列襲來的時候,魯智深真的是嚇了一跳。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這會怕是要糟糕了!

  畢竟他此時手邊只有一個中都,三營四個正兵都一個輔兵都,被他從頭到尾的均勻的布置在整個糧隊的左右。現如今敵人兩頭襲來,兵力還那般的眾多,第三營還如何能擋?

  且不提魯智深被唬了一跳,所有人都被唬了一跳。那些民夫立刻抱頭逃竄,反而更進一步阻礙了梁山人馬的匯聚。徐寧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能在心里暗嘆:這是天要自己建功啊。

  然而今日的這一出戲,那最大的看點就在接下的戰斗,最大的反轉來到了。

  第三營的右副營正姓周,他本是第一營的都頭,在梁山營伍擴建中,一部分在職之人被調去組建新的營伍,一些都頭級的人物就相繼被提拔到更高位置上來了。第三營的右副營正就是之一。

  這人叫周春來,他之所以能坐上第三營這一主戰營兩個營副之一的位置,自是因為刻苦能力,能嚴格執行紀律要求。

  可惜這些都是周春來自個認為的。更多地人認為,周春來能坐上第三營右副營正的位置,一大原因就是他是周大明的弟弟。

  不是血親兄弟,也不是同族兄弟,只是因為都姓周,而后認得弟弟。可這也是弟弟。

  山寨的小頭目里誰不知道周大明是大頭領的心腹之一?就是頭領們見了他也要打個招呼。

  一句話概之,很多人都認為周春來能坐上這第三營的右副營正,是走了后門的。

  周春來不是個窩囊的廢物,他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要在戰場上好好地表現,用實打實的戰功洗刷他的恥辱。可惜之前幾戰,都沒撈到好機會。

  今天的危機對他來說就是個洗刷恥辱的大好機會。即便是死在了這兒,他也不愿意退走。

  看到打起宋軍大旗的大批土勇,蜂擁撲殺來。周春來也沒去想太多了,噌的一聲,拔出腰刀,當先就跑了起來,邊跑邊怒吼著下令,“跟我來,都跟我來。”

  如此的舉措叫正不知所措的第三營右都百十號人有了新的指向標,有了主心骨。

  聽到喊殺聲,長刀出鞘的聲音立馬響做了一片。

  因為右都這百十號人本來就也拉成長線走的,這個時候再去排隊列陣都太扯了。

  建制什么的就不用提了,只最基本的戰斗單位——伍,還能保證。其他的,隊率、都頭,什么陣型,距離之類的就沒法管了。

  猝然遇敵之下,便是天底下最精銳的人馬,也不可能在亂糟糟的民夫亂竄中,打鼓敲鑼的隔著百多步距離,整頓隊列。

  當周春來拔出刀向著沖來的敵人迎去的時候,幾乎本能的,他吹響了含在口中的哨子,附近的士卒亦都抽出刀子,挺起長槍,一窩蜂的跟著他向來敵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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