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岸口,上百艘小船合著幾艘大灘船排成一條長龍,將過了水泊繼續往東,河道驟然縮水近半的濟水河面都遮蓋了半個。
阮小七迎風立在一艘灘船的船艏,這是一條可載米糧千石的大船,雖不能同朝廷轉運漕糧的大糧船相提并論,但這已然是阮小七此生所乘過的最大船舶了。往日在泊子里走私貨的時候,他可上不得那貨船的,只有在底下接貨的份兒。
而現在這艘大船他不僅登得了,還一百個聽他調遣,這叫阮小七心里如何不高興?
唯獨心里嘀咕的就是過于破費,只是這一艘灘船就花費去了上百貫,而還有那尾款未結,自家這批舟船總價不下千貫,這還是三兄弟中的一個,山寨里那還有如此多銀錢?
但以阮小七的認知,卻深信陸謙不會食言而肥,干那搶劫的五本買賣。
是以,阮小七心里真真忐忑。
周大明收拾好行禮,領著四個弟兄前來向阮小七告辭。此間事了,他不用再幫襯阮小七收船,而是要去辦‘正經事’。要先去清河縣城中尋武二郎家,代陸謙向武二問一聲好,然后就啟程前往洛陽。
“那廝也不是好漢,尋個鳥去!”阮小七對武二嗤之以鼻,清河距離鄆城可不遠,他不信州府起大軍征討梁山的消息沒有傳到清河。可武松這廝竟是動也不動,端的不是好漢。“虧得哥哥如此看重他。”
阮小七跟隨陸謙也有幾日時間,與劉唐混的廝熟,自知道陸謙于武家兄弟的恩德。這般大的恩情若放在他身上,聞到官軍討伐的消息,就是拼著渾身被捅上十七八個透亮窟窿,也要盡上份力,死也死在梁山。可那武二呢?
是以,阮小七深以為那武二不是好漢!
周大明只是做笑,不置一詞,他人為甚得陸謙眼?
不是因為機靈,也不是因為他身高力大,有股勇武,而在于他人老實本分。
打金沙灘小寨開始,當時候他是一頭目,初期與唐伍并列,但就陸謙心中的信任而言顯然是不如唐伍。可他就靠著自己的老實本分,一步步的在陸謙心中夯實了自己的地位。就比如眼下,此乃頭領的私事,交于他手里,可不就是信任?
武二是被陸頭領看重的好漢,武藝絕倫,這等人物,阮頭領可做褒貶,他卻是不能。除非那武二真不是好漢,枉顧陸頭領情誼,那就沒的說了,死也須罵上一句。
周大明拜別了阮小七,與四個嘍啰駕著一艘落腳頭船,沿濟水飛馳至清河縣城。在碼頭留兩人看著船舶,自帶兩人向路人問了武二家所在,挑起禮品,就徑直過去。
武松萬想不到陸謙記掛他若此,聽周大明說道乃是那賈道長所遣,忙讓進屋里來,看了書信,兩眼都是濕紅。
一股子激情在心頭翻涌,武松真想索性上了梁山,以報陸謙恩德。可想到自己哥哥,那是滿腔英雄氣化作了無奈,念頭在腦子里千回百轉,就是硬不下心來。
周大明不作久留,只拜別武松出城,身邊嘍啰說道:“這武二也非是那冷心人,我觀他那神色也不似作假。”
“如今他有家有業,再有那哥哥牽連,…”
周大明怒視二人,“都于我噤聲。這等好漢也是我等可褒貶的?”哪來的那么多廢話。現在趕往洛陽拜訪林教頭才是第一位的。
而眼下的武松,在周大明心中,那已經劃下了一個句號。至少短期內,他已經不需想他了。
落腳頭船是這年月內河中常有的船只,為載往來士賈諸色等人,及搬載香貨雜色物件等。
打清河一路順水而下,過汴京,沿著汴河直到與黃河相匯的汴口。再向西去,那就是河南府。
濟水過了泊子就不能再喚作濟水了,而該叫做五丈河或是廣濟河。
從清河縣到東京,間距只三百里,倒是從東京到落腳的距離更要遠上一些。
周大明本以為自己這趟差事會順順利利,只是看望頭領故人,能生出什么事兒來?卻不料才入那黃河不到十里,就看到水面上漂浮著一大胖和尚,在傾力掙扎。忙叫嘍啰劃船過去!
兩嘍啰合力都拉不起那胖和尚,再添一個人,才將之從水中拉起。
就見這和尚滿臉短須,如是鋼針倒豎,褪去皂布直裰,露出渾身的黑肉虬結,背后繡著大朵的牡丹,如那真火爆金剛,降龍的大羅漢。“真的好和尚,這雙臂膀怕不有水牛大小氣力。敢問大師名號。”
“灑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魯提轄的便是。為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卻去五臺山凈發為僧。人見灑家背上有花繡,都叫俺做花和尚魯智深。”
魯智深脫得水里,心中就是不慌,直把身世講述來。卻是叫周大明大喜,蓋是因為這是一條真好漢,西軍英雄。自己只救了,便甚是榮耀。對于一般綠林人物來說,那‘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的名頭還是很有震懾力的,對于此時的宋人來說,西軍的豪杰,乃是真刀真槍跟黨項賊人拼殺來的英雄。
忙把魯智深讓進船艙,那火爐上煨著肉骨,旁邊放著酒水,魯智深雖然剛不久才飽餐了一頓,此刻見到酒肉了,依舊大吃了三五塊,痛飲了七八碗。
周大明這才問他何如這般模樣了。魯智深甚是羞惱道:“卻是那陰溝里翻了船。被倆船賊下了藥,手足無力,只得跳水偷生。”如果不是先軟了手腳,魯智深怎的收拾不了兩個小賊?
他在那大相國寺收到張教頭差人送來的急信,就忙上了船,走水路趕往洛陽。汴口處換了船,那倆艄公公得了他銀兩,是好生伺候,不多時就提了一只大公雞,幾個鴨子,一條大鯉魚歸來,還叫水口附近的酒店伙計抱了一壇好酒,送到船里。
如此一邊行船,一邊整治停當,酒菜擺在艙里,叫魯智深看了好不喜歡。就一連吃了十多碗,感到頭腦發沉,手足無力的時候,再驚醒卻已晚了。就見那倆艄公一改先前笑臉,提著刀叉就來殺他。勢急了,把身子一挺,那扇箬蓬掀起了半邊,踴身向那滾滾渾水一跳,撲通的沉了下去。
魯智深是關西人,但非是那陸地上的蠻子,水性還有兩分。被冷水一激,藥勁消散了幾分,這才掙扎著打水底浮起,又等到了周大明的搭救。
做下這等事的倆艄公現在卻正開心的喝著酒吃著肉,常年混在黃河的兩人可是知曉黃河厲害。那不是富貴人家后院的魚池,黃河之中暗流攢動,就是他們落盡了水里,也難折騰上岸。更別說那胖和尚一個被藥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