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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三代以降惟今上才是大國雄主

  為了這場戰爭,陳應幾乎拿出了自己的所有家底。

  靈州定遠軍的六個折沖府共三十個團,抽出二十個團的作戰部隊只是小意思。猛虎義從三個儀同規模的斥侯,負責情報偵察工作。

  還有朔州方面派出的兩個折沖府的輔助部隊被部署在大軍的后方以保障后勤系統的滿功率運轉。

  為了應對東突厥人即將發生的困獸之斗,剛剛成型不久的靈武軍陌刀軍部隊全面動員。這支陌刀軍部隊,可以說,全部都是以李道貞放在靈武十八鎮青壯組成的軍隊,人數不多,堪堪五百余人。

  為了這一次出兵的成功,以及大規模繳獲。陳應聯系大唐皇家商號,組成了一個北路物流轉運商社,大量的牲畜、車輛以及人力被投入到這場戰爭的后方,他們不僅要保障作戰部隊的物資供應,同樣還要保障對預期內的戰利品的大規模長距離運輸。

  這是陳應的一次大膽嘗試。

  此次作戰,可以預想,這一定是一次大規模追擊戰。只要是追擊戰,繳獲肯定不會少。壁虎斷尾求生,東突厥人會采取這種方式,拖累唐軍的追擊速度。在這種情況下,定遠軍將士,會很容易變成一支運輸隊。

  陳應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就讓商賈伴隨軍隊前行。繳獲的物資,直接交付商隊,直接變現,或轉化成大軍消耗的補給物資。

  一路之上,陳應總是站在車窗前,心曠神怡地觀賞著山巒景色,口中時不時哼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旋律古怪的歌詞,嘴角時不時浮現著那么一絲絲欠揍的笑容,顯然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好,不是小好!

  可惜,沒有人可以理解陳應。

  不被人理解的幸福,就是一種悲哀。

  陳應這是帶著部隊去撿漏,李靖費力費時,拼死拼殺,把頡利打敗,然而陳應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拿下這場傾國之戰的最大頭功。

  想想就會讓人心曠神怡。

  長安城芙蓉園內,數百甲士在何月兒與馬三寶的率領下靜悄悄侍立在寢殿之外候命。

  寢殿內,李秀寧一身明光鎧甲,內襯素白的斬衰戰袍,整個人整齊神采奕奕,身形雖然稍顯消瘦,卻掩不住碩長的身軀內奔涌勃的英武之氣。

  李淵親手為李秀寧系好了頷下的帶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護心鏡,微笑道:“軍中不同宮中,再沒有旁人說小話,好好收束自家的秉性脾氣,多聽些旁人的見解主意,不要動不動就用鞭子抽人,善待士卒,他們畢竟在為你效死呢!”

  李秀寧眼睛的余光瞥到了一旁形如腐骨的裴寂,裴寂跪在地上,依舊哭嚎不止。

  望著裴寂的樣子,李秀寧心中暗嘆道:“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秀寧笑道:“阿爹放心!三娘不是初次領兵,對于軍中那些丘八的心思,拿捏得到火候。”

  就在這時,中常侍高喝道:“陛下駕到!”

  李淵轉身,看著李建成走進大殿。

  李建成走到裴寂身邊,神色溫和地,將裴寂攙扶起來道:“叔父,天氣寒冷,跪在地上,容易傷身,還是起來說話吧。”

  李淵愕然看著,李建成攙扶裴寂坐下。

裴寂茫然看著李建成和李淵、李秀寧  李建成將一杯熱茶遞給裴寂。

  李秀寧道:“大郎,出兵在既,若曦我就不去看她了!”

  李建成道:“三娘放心,觀音是一個寬厚的人,一定不會虧待若曦!”

  李秀寧實在不想趟這趟渾水,就借口出兵,離開了芙蓉園。

  李建成目送李秀寧遠去,看著李秀寧消失在門口。這才轉身望著裴寂道:“叔父,非是朕不近人情,你可知,裴律師和裴家幾個子侄,都干了些什么?”

  李淵明知故問道:“他們干了什么?”

  李建成直起腰,目光咄咄的望著裴寂道:“他們在瓦肆,四處散布謠言,詭稱此番王師北伐,必定大敗而還,還誹謗朕,窮兵黷武,涂炭生靈…

  李淵霍的沉下臉來。

  李建成憤憤然道:“謠言四處散播,已然令長安市井,惴惴不安。朕若是置之不理,引發朝野動蕩,叔父可知后果?”

  裴寂端著杯子的手,直哆嗦。

  李建成道:“我軍尚未開戰,自家后方,就已經亂成一團,這與資敵何異?叔父若是有空,還請好生勸說一下家中子侄,切不可在大敵當前之際,說那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不負責任的話。”

  裴寂頓時啞口無言,惶然來回看著李淵和李建成。

  李淵冷哼一聲。

  李建成依舊恭恭敬敬道:“另外,叔父明鑒,裴家子侄能有今日之作為,恐怕與叔父平日所作所為,不無關系,叔父不該與妖僧嚴法,往來密切,更不該,在李孝常謀反的時候,知情不舉,作壁上觀。”

  裴寂頓時臉色煞白,顫巍巍跪倒,連連叩首,痛哭流涕的道:“臣有罪!臣有罪!

  李淵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道:“大郎,這些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

  李建成苦笑一聲道:“阿爹,這些事情,孩兒原本也不知道,孝常臨死之時,留給了兒子一封信,孩兒方才得知。這件事情,孩兒至今,未曾對外公布,就是想要為裴叔父,存下幾分顏面。”

  李淵痛苦地閉上眼睛,片刻后睜開,一臉痛心疾首,走到裴寂面前,用手指點著裴寂道:“裴三啊裴三,你這不是…老糊涂了么?”

  李建成道:“阿爹莫要生氣。叔父雖然知情,但他畢竟沒有參與謀逆,況且元兇已經伏誅,此事外人并不知道。”

  李淵看著李世民,面露欣慰之色。

  李淵轉身手指裴寂道:“裴三,大郎饒了你個老糊涂了,你怎么說?”

  裴寂顫巍巍再度叩首道:“老夫這就上表,辭去司空職銜,返回老家,閉門思過。”

  裴寂踉蹌走出大殿。

  李淵目送裴寂走遠,轉身看著李建成道:“大郎,多謝。”

  李建成突然一屁股坐下,滿臉委屈地開始哭起來。

  李淵被李建成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得莫名其妙。

  李淵不解的道:“大郎,你這是怎么了?”

  李建成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道:“阿爹,這個皇帝,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李淵張口結舌。

  李建成更加難過的道:“做什么,都有人管著,做錯一步,都不成,滿朝文武,不是冷冰冰的,就是兇巴巴的;邊遠州郡餓死一個人,都說是天子的責任;就是打打球,騎騎馬,都會有人勸諫…如今,干脆連帶兵打仗,都不許了,早知道這樣,鬼才愿意,做這個鳥皇帝…”

  李建成氣咻咻的瞅著李淵道:“阿爹,真不知道,你當年是怎么熬過來的啊?”

  李淵愕然看著,在自己面前,全無形象可言的李建成,半晌,突然大笑不止。

  良久,李淵笑夠了才道:“大郎你還記得,小時候家里那匹白馬么?”

  李建成點點頭道:“阿爹說的是“踏雪”?”

  李淵點頭道:“是“踏雪”。”

  李建成道:“怎么不記得,阿爹把這匹馬,送給楊廣的時候,我還傷心了好一陣子。”

  李淵道:“唉!送走“踏雪”的頭一天晚上,你就住在馬廄里,和“踏雪”同吃同睡,臨別的時候,你在房間里哭了一整天。”

  李建成撇撇嘴道:“我怎么聽說,阿爹也偷偷掉眼淚了?”

  李淵板起臉不悅道:“阿爹怎么會哭?胡說八道!”

  李建成道:“是娘親說的,阿爹夜里起來,到馬廄里,坐了一宿,早上,娘親找你,發現你臉上,全是淚水。”

  李淵急急地道:“那是清晨的露水,春秋兩季,早上都會有露水。”

  李建成道:“阿爹說謊!”

  李淵正要繼續辯解,突然與李建成一起笑了起來。

  一名內侍,小心翼翼地走到李世民身邊道:“陛下,天色已晚,陛下是否去顯德殿,批閱奏章?”

  李建成連連擺手道:“不去不去…朕還要陪著阿爹說話。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來人啊,擺酒,朕要和阿爹,好好喝上幾杯!”

  門下省政事堂大殿中,一名書令史,往房玄齡的案幾上放奏章,卻不想,碰倒了筆架,筆架砸在盛滿墨汁的硯臺中,將房玄齡身上,和案幾上正在書寫的奏章弄黑了一大片。

  書令史嚇得低頭不敢動彈。

  房玄齡用毛筆,捅捅闖禍書令史道:“收拾一下,幫我拿張新的麻紙。”

  書令史愣在原地半天。

  魏征走過來道:“怎么,還想挨頓罵再走?”

  書令史趕緊給房玄齡一稽,撒腿就跑。

  魏征目送書令史跑出門外,忍不住笑了笑道:“玄齡最近變化好大啊!”

  房玄齡抬頭看看魏征道:“玄成何出此言?我還不是老樣子,能有什么變化?”

  魏征擺手搖頭道:“玄齡最近,胸中的戾氣少了許多。”

  房玄齡啞然失笑道:“若是這個,玄成倒沒有說錯。”

  魏征好奇的問道:“玄齡最近,有什么喜事?”

  房玄齡點點頭道:“我輸了個賭約。”

  魏征有些愕然道:“輸了賭約?還是喜事?”

  房玄齡嘆了口氣道:“我輸給陛下了。

  房玄齡坦然的直視著魏征道:“玄武門之后,我與當今天子,曾相約一賭。陛下曾與玄齡打賭,陛下發誓,要讓我看看,他是否能成為一個千古垂名的有道明君,并發誓,不會因為我的諫爭,而殺了我。”

  魏征會心的笑了笑,望著房玄齡道:“如此說來,玄齡認輸,是承認當今天子,是一代圣主了?”

  房玄齡驚了一下,連忙拉住魏征的袖子,做出噤聲的動作。房玄齡小聲說道:“玄成,這些話千萬不要讓陛下聽去!”

  魏征挑眉,戲虐的瞅著房玄齡。

  房玄齡無奈的苦笑道:“李家這位大郎,是個飛揚跳脫的性子,稍稍有些勛績,受點夸贊,就要翹尾巴,犯糊涂,年屆三十有余,卻少年心性不改。”

  房玄齡好笑的搖搖頭道:“只要身邊的人,多提點一些,多匡扶一些,這個李家大郎,一定能夠創下三代以降,最為繁盛太平的盛世。”

  魏征神色一凜,有些難以置信地正視著房玄齡。

  房玄齡堅定地點點頭。

  魏征仍然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連連搖頭道:“玄齡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印象里,玄齡應該是一個…”

  房玄齡笑出聲道:“應該是什么?”

  魏征皺著眉,向著措辭,最好還是沒什么好話出來。

  魏征道:“玄齡應該是一個…錙銖必較的吝嗇鬼,嘴里,從來就蹦不出,半句體己話,突然這么大轉變,我實在是…”

  房玄齡笑聲更大了,淡淡的道:“玄成,陛下連御駕親征的機會都能夠放棄,說明在他心中,天下大治的理想,已經是比帶兵打仗更重要的事情了。”

  魏征認同的點頭道:“人無完人,皇帝也是如此,但是人貴在能夠自知自律。陛下,就是一個善于自律的人。”

  房玄齡道:“對!李家大郎,雖然不能算自三代以來,最為精明強干的皇帝,卻是房某所遇到的人主中,最為自知自律的君王。”

  魏征擊掌以示贊同,神色激越。

  房玄齡淡淡的笑道:“這樣一種品質,居然會存在于一向以沖動冒失著稱的太子殿下身上,這一點,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房玄齡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

  房玄齡走到政事堂門口,突然轉過身來道:“天色不早了,玄成,我請你喝酒?”

  魏征為難地,看了看案幾上的文牘奏章。

  房玄齡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將魏征拉住道:“這些公務,你永遠也處置不完,今晚休息,明日我幫你一起弄!”

  魏征看著房玄齡,一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行行行,玄齡,你不用如此用力,依你就是,今晚喝酒!”

  魏征與房玄齡一同離開政事堂,然后聯袂來到房玄齡的府邸。

  房夫人盧氏給二人整理了一桌小菜,沒有什么山珍海味,倒有魏征最喜歡吃的醋芹和咸黃豆。

  房玄齡與魏征舉盞邀杯道:“玄成,我一直有個疑惑,不知能否問你?

  魏征笑道:“房公何必客氣,盡管問。”

  房玄齡放下酒盞,側著頭想了想道:“玄成曾經歷事三主,以你之見,這三個人當中,誰更強一些呢?”

  魏征端起酒盞痛飲,而后擦著嘴,凝神深思道:“蒲山公李密,一代梟雄,有恒心,有勇略,亦有擔當和決斷,可惜猜忌心太重,用人而疑,疑人而用,最終敗亡…

  房玄齡若有所思的端著酒杯。

  魏征道:“夏王竇建德,仁義公正,禮賢下士,更兼起自蓬蒿,深知民間疾苦,可惜優柔寡斷,心智不堅,故此兵敗虎牢關…”

  魏征頓住話語,看著窗外,眼神迷離:“三代以降唯陛下才謂之大國雄主!”

  大國這個概念。無論古今中外,均有著多重政治含義。

  西周封建。百里為國,十里為家,成王時期一口氣分封出去的大大小小上百個,諸侯國中,經過數百年的相互征戰吞并,所謂大國也形成了其不成文的標準。

  地千里,車千乘,是為大國。

  所謂車千乘,也就是國中常備兵力達到萬人規模以上,春秋初期的鄭國、宋國、齊國,便是這樣標準的大國。

  到得后來,經過政治的革新和經濟的展,最終形成了齊晉秦楚這種以“稱霸”形式雄踞一方的級大國,春秋五霸,戰國七雄,均可稱之為大國。

  歷史潮流滾滾前行,所謂大國的概念也在不斷演化中,簡單的按照地理面積和軍事力量級數論資排輩方式不斷受到沖擊,大國的概念里開始帶著越來越多的政治外交內涵。

  所謂大國,可使天下諸侯以臣仆事之,鼎盛時期的大國,區區一使持節,可族滅一國,班陳湯王玄策,便是大國力量的典型代表。

  所謂“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更是中原大國鼎盛時期喊出的帶著赤裸裸毫不掩飾沙文主義色彩的口號。

  曾幾何時,天可汗一怒,西域荒漠塵沙泛起,東海碧波濁浪詣天,太極宮里那個憊懶強悍的男人就是放個屁,也能在大漠草原之上激蕩起赫赫風雷。

  魏征突然想起陳應向他勾勒的宏偉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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