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的太陽穴便突突直跳,血壓狂飆,喘息越來越粗重,牙齒越來越癢,眼睛越來越紅,真恨不得搶過站殿武士的刀,一刀剁了房玄齡。
不過,看著房玄齡那張欠揍的臉,李建成憤憤的道:“自前朝大業末年,天下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塵煙亂起,乘亂而作,擾亂中原,屠城掠地。突厥大掠中原,劫財無數,擄掠漢女十萬,夕則奸淫,旦則烹食,以漢為“羊”,殺之為糧。凡此種種,罄竹難書!突厥在朕登基的時候,南下攻掠安東、河北、涼州,這等奇恥大辱,若是不能洗刷掉,朕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突厥,朕一定要打。”
房玄齡湊到李建成身邊,戟指李建成道:“陛下是否覺得,一個人的羞辱,比千萬人的性命,和江山社稷的安危,更加重要呢?為了陛下的這點面子,有多少軍中將士,將要把性命,丟在戰場之上,又有多少婦人老幼,即將失去他們的親人,陛下承諾,天下州郡免賦三年,如今連一年還沒有到,陛下就要食言而肥了嗎?”
李建成氣得腦門上青筋暴露。
政事堂里的其他宰相們面面相覷。
李建成氣咻咻的指著房玄齡道:“房玄齡,你是大唐的尚書右仆射,不是個滿口銅臭的商人,無利不起早,仿佛打仗還是一件賺錢的買賣,不賺錢就不能打仗。突利如今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向咱們求援。這是出兵的大好時機。”
魏征不禁莞爾發笑。
魏征走到李建成身前,躬身道:“頡利很困難,陛下就不困難了嗎?”
李建成毫不猶豫的道:“有突利作為內應,朕有八成的把握,能夠打贏這一仗。”
房玄齡冷笑道:“八成把握,聽上去好像不錯。陛下,您現在不是太子,也不是大唐的左統軍大都督…”
李建成愕然。
房玄齡道:“作為一個將軍,只需要考慮那八成的勝利;但是作為一個天子,陛下您,需要考慮的是,那兩成的失敗,今日的大唐,承受得起那兩成的失敗嗎?”
李建成默然無語。
房玄齡還真不是無的放矢,更不是大放厥詞,也不是危言聳聽。
大唐此番因為精兵簡政,裁撤老弱,得到了軍中大部分將士。裁撤冗官,又得到了天下世族門閥。宗室降爵,又得到了宗室諸王。
現在的大唐表面上風靜浪靜,可是,實際上卻暗流滾滾,如同干柴澆油,只要有一點火星,肯定會星火燎原。
當年,楊廣在天下皆反的時候,如果可以放棄第二欠東征高句麗,天下各州府留下一百余萬大軍,那些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塵煙,恐怕是哪兒涼快,就去哪兒待著。
此時,出兵突厥,勝了固然皆大歡喜,可是萬一落敗,后果定然像隋末一樣,狼煙四起,天下四分五裂。
想到這里,李建成躬身朝著房玄齡深深一輯,道:“房玄齡的問題,朕確實拿不出答案,打這場仗,大唐無利可圖。朕決定了,暫時擱置援助突利的議題。”
眾人齊刷刷起身,朝李建成一稽道:“陛下圣明!”
李建成寡然無味地擺了擺手,索然離去。
漠北,一彎殘月發散著淡淡的銀色光輝,在云堆中穿行。地面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生氣的大漠一片寂靜,只有沙礫有氣無力的反射著月光。
東突厥王庭的營地里,燃燒著無數堆篝火,將整個龐大的營地,照耀得亮如白晝。
此時,頡利可汗王帳正前方的空地上,搭建一個六丈高的高臺。
高臺上一名頭戴著惡鬼面具,手拿著一個人類骸骨做成的法器,這個法器上有著九顆拳頭大小的人類骷髏。
巫師一邊舉著法器手舞足蹈,一邊吟唱著。。
眾突厥人屏氣斂息,望著巫師。
然而,隨著巫師嘰里呱啦的語言,漸漸變得瘋狂起來。
巫師跪在地上,從高臺上的痰盂中抓起一把白灰,撒在自己的頭頂。
眾突厥人也學著巫師的樣子,抓起塵土撒在自己頭上。
巫師拿出一柄小刀子,輕輕在額頭正中的位置,劃出一道血口子,然后拿著手指,蘸著鮮血,將鮮血抹在人類骷髏上面。
眾突厥人也紛紛拿起小刀子,對準自己額頭正中的位置,輕輕劃出一道血口子,鮮血順著傷口,潺潺而出。
突然,一名東突厥特勤將一份羊皮卷,遞給頡利可汗。
頡利可汗打開觀看,而后冷笑著扔到一邊,冷笑道:“好啊,突利私通大唐。看起來,我的那位好侄子,不甘寂寞了。”
步鹿根頓首道:“突利這是在打大可汗寶座的主意,想借唐軍幫忙。”
頡利可汗陰森地笑了笑道:“他們想得美。”
說著,頡利可汗陡然起來,揚手道:“吹號,命葉護、設汗王帳議事!”
頡利身邊的號兵,馬上拿起烏黑發亮的牛角號,放在嘴邊吹起來。
“嗚嗚…”
隨著嗚咽的牛角號聲響起,原本正在觀看著突厥巫師舉行祭祀的眾突厥貴族們臉色大變。這是戰爭動員號,普通突厥將士不必理會,但是突厥設汗以上首領,特勤全部需要進入大帳議事。
很快突厥貴族們全部進入大帳。
大帳內,頡利可汗用刀鞘,敲敲羊皮墩子。
突厥長老們全都安靜下來。
頡利道:“突利準備投靠李唐,本大可汗決定,消滅叛賊突利!”
四大葉護之莫何葉護道:“我們各部落的戰馬和牲畜損失慘重,到現在,那些牲靈們還沒有恢復元氣。如今還沒過一年,怎么又要出征?”
一名設汗也道:“若是再開戰,這個冬天,牲靈怕是都要凍死。
莫何葉護道:“牲靈們都死光了,人哪能活?”
眾長老齊聲附和。
頡利道:“突利,若是他帶著李唐的人馬,進攻定襄,進攻漠北,你們往哪里去?”
突厥貴族們依舊一臉不情不愿。
畢竟,他們不相信突利小可汗會投靠唐國,所謂的投降,恐怕是頡利的陰謀。
頡利可汗望著眾人,不悅道:“這樣,若是愿意跟著我出征的,都可以分到突利的草場和奴隸,得多得少,按照出力大小分。”
突厥貴族互相看看,陸續朝頡利可汗點頭。
突厥是一個講究實力為王的地方,他們更是利益至上。雖然突利是始畢可汗的兒子,然而,在利益面前,突利遠不如實際的利益。
定襄地處定忻平原,四水環繞,相對中原膏腴之地來說,定襄還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過相對而言,這里是北方比較富饒的地方了。
后隋朝廷就建在定襄,加上頡利可汗發現,把從各地搶來的漢人交給后隋管理,這些勤勞的隋朝遺民,在這里墾荒置田。
經過數年的發展,在定忻盆里這塊面積堪堪兩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硬是開墾足足兩百萬畝田地,每年可以獲得兩三百萬石糧食的收成。
突利小可汗所部如今就駐扎在定襄。
在原本的歷史上,唐朝比較弱勢,頡利有恃無恐,把王帳立在定襄。可是在這個時空,他沒有這么大的膽子,而是讓突利可汗駐扎在定忻盆地。
距離突厥的糧食主產區,并不是給突利一個可以揮油水的地方,而是一旦唐朝與突厥發生戰爭,這里將是主戰場。
突利移部之后,唐軍突然出現就成了他最擔心的問題。好在,宇文化及給他獻計,讓人聯合大唐,避免了腹背受敵的被動局面。
突利對于北方將軍山方向以及鐵門關防御非常重視,當然一旦頡利動手,突利沒有半分勝算。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提前預警,提前逃亡。
在鐵門山十余里的一個面朝北方的巖洞里,一隊突利麾下的斥候圍睡在山洞里,燃燒著篝火,一邊烤著肉,一邊用鐵鍋煮著女乃湯。
原本正在熟睡的斥候們突然爬起來,掀起一大把濕泥蓋在火塘上把火壓熄,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面凝神傾聽。那十幾名哨騎同樣毫不猶豫的扔下了沒喝完的茶湯,趴在地上,活像一群發現有猛獸正在逼近的獵人。
地面上的小石子微微顫動,這絕不是什么錯覺。
斥侯頭目壓低聲音說:“有大隊騎兵正朝這邊過來!”
“都聽見了,怎么辦?”
頭目道:“上馬,我們到那個緩坡去,那里看得遠一些!”
眾哨騎神情凝重,迅速收拾好東西翻身上馬,一夾馬腹,戰馬朝百步開外那個緩坡跑去。
緩坡并不高,也就百丈左右的樣子,不過這一帶地勢平坦,有這么個制高點就能看出老遠了。十幾騎小心的分開灌木,爬上了緩坡,放眼眺望遠處,看看到的情景讓他們呆若木雞。
火流!
數以萬計的火把匯成的向定襄方向席卷而去的火流!
突厥騎兵人手一支火把,迎著夜風縱馬疾行,那一支支火把靜止的時候就像從天上墜落撒滿一地的星辰,當它們移動的時候,則像是一條火焰形成的河流,那壯麗的畫面,還有那沖天的殺氣,讓這些突利麾下哨騎都渾身發冷,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這么多突厥騎兵蜂擁而來,顯然不是什么好事,這是不把突利所部全部殺光,絕對不會罷休。
“咻咻咻…”還沒來得及為這壯麗而恐怖的場面發出一聲驚嘆,利箭便破空而來了。突厥人是在戰火中度過了整個青年期,個個都身經百戰,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緩坡的作用。為了確保大軍主力調動的隱秘性,他們撒出了突利麾下多幾十倍的哨騎,張開威力警戒幕,這股小小的哨騎正好撞上了他們的獠牙。
月色之下,二三十名剽悍的輕裝突厥騎兵呼嘯而來,強弓拉成滿月,箭若聯珠,射向占據了這個小小的制高點的突利軍哨騎。他們箭法精準,而且勁道極足,當即就有三四名突利軍哨騎被射中要害,慘叫著栽倒在地,痙攣了幾下就沒了動靜。
哨騎頭目大叫道:“還擊!”
可是話音剛剛落,一枚鋒利的狼牙箭從他的嘴吧里射入,從后腦貫出…
十幾名突利軍哨騎忍受著蝗蟲般飛來的利箭,用弓弩據地而射,射完兩支箭,馬上拔刀朝已經殺到面前了的突厥騎士撲去,與他們戰作一團,這支小小的哨騎頃刻之間就被滾滾鐵騎給淹沒了…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太陽慢慢的從地平線后面升起。迎著初升的朝陽,將軍山鐵門關防線前沿處一座軍寨中,突利麾下的守軍看到一名身上血跡斑斑的哨騎騎著一匹同樣渾身是傷的戰馬朝他們飛馳而來。
那匹戰馬口鼻都在噴著白沫,已經油盡燈枯了。他們趕緊打開寨門,讓那哨騎進來。那哨騎沖到門口,戰馬突然悲嘶一聲,仆倒在地,將馬背上的騎士給顛了下去,摔得頭破血流。在昏迷過去之前,這名騎士聲音嘶啞,沖看傻了眼的守軍叫:“快,點燃烽火,頡利大軍殺過來了,足有十萬人…”
這可怕的消息在軍寨里引起了一陣騷動,負責整個軍寨一切事務的小校怒吼:“趕緊把人抬下去救治!你,趕緊去點燃烽火!你,趕緊騎馬到定襄去告知可汗,說頡利打過來了!其他人把寨門堵死,把擂木灰瓶都搬過來,快!”
很快,這個軍寨的烽火被點燃,一道濃煙筆直的沖向天空,二三十里外都能看見。
接著,又一個軍寨的烽火被點燃。一連串的軍寨、烽火臺在看到信號之后紛紛點燃了烽火,那一道道煙柱似的以金州為起點一直向著定襄蔓延。大約半個小時后,定襄城里的突利已經接著了這個可怕的消息。
幾乎與此同時,突利也聽到了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以及馬蹄中隱隱傳來:“莫要跑了突利…”
英賀弗朝著突利急道:“可汗,孩兒們頂不住,頡利的人馬太多了。
突利臉色煞白:“快跑!”
英賀弗和一群侍衛架起突利,就亡命奔逃。
突利剛剛出城,大隊的突厥軍隊也沖進定襄城。
頡利用突利的爵位賞賜眾貴族,聲稱斬殺或生擒突利者,直接封小可汗。
看著突利的狼尾左燾出了定襄城,后面的突厥騎兵,馬上分兵追擊。
突利與眾親衛在前面奔跑,后方遠處煙,塵滾滾,大隊頡利的騎兵在苦苦追趕。
突利的馬匹悲鳴著癱軟倒地。
周圍的侍衛下馬將突利攙扶起來,將突利扶上另一匹馬。
突利繼續奪路狂奔。
一旁道路上屹立著一塊石碑,上面赫然寫著‘原仇縣’字樣。
滿面塵土的突利和狼狽不堪的隨從們帶住馬匹。
英賀弗驚喜地手指遠處的原仇城道:“可汗,到大唐的地界了!”
突利策馬上前,手搭涼棚眺望著遠方。
兩行熱淚從突利臉頰上落下。
半個月后,突利率領百余殘部,在唐軍的護送下,抵到了長安城。
顯德殿內,突利看到了李建成,他以膝蓋為步,挪到李建成面前,嚎嚎大哭起來,一哭叫,一邊道:“陛下,頡利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連娃娃都不放過,臣的子民,全都被他殺戮一空。頡利說了,他要統一草原,然后帶領一百萬鐵騎,踏平中原。陛下,臣如今已是無家可歸,還請陛下收留臣的部眾。
李建成面色陰郁地坐在丹墀之上,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