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隨著李建成、陳應進入御書房,李建成從書架上拿起一個帶著鎖的小匣子,從里面拿出一疊奏章。李建成翻看了片刻,從中拿出一份,遞到李靖手中。
李建成道:“這是出使突厥的鴻臚寺少卿唐儉,剛剛呈遞的奏章,藥師,你念念。”
李靖低聲道:“突厥之興盛,以羊馬牲畜為標志。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其內外離怨,諸部多叛,兵漸弱,臣算其敗亡,不出三載…”
李建成背著手,目光遙望著北方,朗聲道:“若是唐儉的消息準確,突厥內亂,是不可避免了。”
就在此時,陳應接過奏折,他習慣閱讀橫著閱讀,馬上就發現了問題,隨即道:“陛下,唐少卿的本意,只怕不像表面上這么簡單!”
李建成皺起眉頭。
李靖點點頭道:“臣在涼州時,曾觀察到突厥頻頻異動,各部兵馬調動頻繁!”
陳應拿起筆在奏折上編注起來,按照陳應標注下來的字,馬上就變成了:“突厥諸部三百,調兵百萬,欲傾國攻唐!”
李建成看到這一幕,臉色陰郁起來。
李靖道:“陛下,切莫怪罪唐少卿,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在突厥是行不通的,他們必須強迫唐少卿按照他們的意思寫了這份奏折!”
李建成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道:“朝廷可以發兵,先解決梁師都。”
李靖點點頭道:“這一次,老賬也該清算清算了。”
李建成眉頭微微皺起道:“若要殲滅梁師都,就必須截斷突厥增援之路,統萬城必須拿下。”
李靖搖頭道:“統萬城城防堅固,比銀州城,難攻十倍。”
李靖并沒有夸張,統萬城是南北朝時期大夏國皇帝匈奴人赫連勃勃所筑,赫連勃勃以叱干阿利為將作大匠,發嶺北夷夏十萬人于朔方水北,黑水之南營建都城,明曰“統萬”。赫連勃勃自言:“朕方統一天下,君臨萬邦,可以統萬為名。”
阿利性尤工巧,然殘忍刻暴,乃蒸土筑城,錐入一寸,即殺作者而并筑之,若不能插城墻內,則把監工殺死。統萬城的營建歷時六年之久。統萬城建成后,曾由秘書監胡義周執筆作贊文一篇,贊文中說建好的統萬城是“高隅隱曰,崇墉際云,石郭天池,周綿千里,華林靈沼,重臺秘室,通房連閣,馳道苑園”。
從建立之日起,統萬城就是以軍事重鎮般存在,在北魏時期,統萬城就是北方六鎮之一的統萬鎮,雖然過了兩百多年,可是統萬城城墻依舊堅固似鐵,易守難攻。
李建成沉吟道:“兵貴神速,我們知道統萬城難打,突厥人也知道,既然如此,突厥人對統萬城的守備防御,必定松懈,若是王師長途奔襲,并非沒有機會一戰而下。若是能攻下統萬城,失去外援的梁師都,就是甕中之鱉。即便沒能拿下統萬城,咱們一樣可以選擇圍點打援。”
李靖望著陳應笑道:“陳大將軍一晝夜可以克雁門關,一個時辰可以破函谷關,區區統萬城在突厥人眼中是雄城,在陳大將軍眼中,必然是手到擒來!”
陳應點點頭道:“把靈州鎮定遠軍六折沖府調給微臣,微可以保證半個月之內,拿下統萬城!”
陳應自信是有道理的,統萬城在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手段的進攻下,自然是緊固無比,可是陳應用熱兵器和原始生化武器的進攻之下,他們能守下去,算他們有種。
李建成想了想道:“靈州鎮六個折沖府兵力太少,朕再把左武侯衛左右驍衛府調給你…”
陳應點點頭道:“也可以!”
李靖道:“突厥人最擔心的,是薛延陀和回紇人,這兩個部落,早就對頡利可汗心存怨懟,如今勢力日益龐大,叛亂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李建成道:“那就給他們加把火,朕會給鄭元壽下旨,命他暗中聯系薛延陀部與回紇部…”
李靖道:“若要消滅突厥,必須采取剝筍子的辦法,一層層,一片片,逐個瓦解,消滅頡利、突利麾下各個部落。”
李建成道:“哪邊先動手?”
李靖想了想道:“西攻東守。”
李建成反問道:“突厥若是反撲呢?他們騎兵多,可以甩開我們的野戰之師,直接沖擊西線邊防。”
李靖笑道:“就怕他們不出來。拿下統萬城,中路有了縱深,可以回旋,先在西路動手,可以誘使突厥人,進攻庭州、伊吾州,三千里長的糧道,會要了他們的命。”
李建成興奮的道:“之后,就是決戰了?”
陳應也躍躍欲試的道:“那時候,臣也就準備好了,西線部隊,沿金山一路向北,定會將突厥主力吸引住,中路線大軍,北渡滹沱河,經博陵、雁門、馬邑三郡進擊漠北,抄了頡利的后路,安東李世績部,沿大鮮卑山一路向西北包抄。”
李靖點點頭道:“東西兩軍會師的地點,應該是彈汗山,會師后,懋功即刻掃臨潢水沿岸,徹底端掉突厥的老營。”
李建成興奮不已的道:“越說越讓人心癢癢了…”
三人會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朝著李建成走來,低聲說道:“陛下,出事了!”
李建成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李建成拔腿就朝太極宮尚書省方向走去,陳應與李靖二人急忙跟著李建成前行。
時間不長,尚書省外依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李建成與李靖、陳應三人來到尚書省部堂內側,卻看到房玄齡站在一張案幾上,朝著眾官員大喝道:“我想要問問大家,當年,究竟為了什么才要出仕?士人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眾人神色不一地看著房玄齡。
魏征饒有興致地看著眾人的表情變化。
房玄齡手指后面的太極殿方向,竭斯底里的吼道:“做官的目的,和士人的理想,其實是一回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們每個人都拍著自己的胸脯,好好想一想,這些年來,自己還在堅守自己的理想嗎?”
尚書省門前的廣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房玄齡目光如電,緩緩望著眾官員道:“朝廷在任何時候,都需要有才干,能堅守節操的官員。裁汰官員的規制,有很多細則,但是歸根結底一句話,將那些還能堅守自己的理想的士人,留下來,將那些,早已迷失了做官目的的貪官庸吏,裁汰下去。”
房玄齡說罷,轉身走進走進尚書省。
魏征跟著走進去。
令史們忙不迭地收拾案幾文牘。
百官逐漸三三兩兩地散去。
陳應突然笑了。
李建成好奇的問道:“你笑什么?”
陳應道:“臣想起一副有趣的楹聯!”
“哦!”李建成問道:“什么楹聯!”
陳應道:“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別路!”
李建成想了想,提筆寫下這十六個大字,李建成的書法自然是極好的,至少霸氣實足,正在這時,房玄齡與魏征款款而入。
眾人看到李建成在此,也是大吃一驚。
李建成拿著墨跡未干的楹聯,指著房玄齡與魏征道:“送你們二人了!”
房玄齡心中一陣激動。
然而,魏征卻淡淡的道:“陛下,不應該把此楹聯送給我們二人,而是應該送給天下各州縣府衙!”
李建成點點頭道:“也好,來人,命工匠鐫刻,分立天下府衙大門兩旁!”
陳應痛苦捂著腦袋,這下玩大了!
陳家堡,李秀寧正在哄著苦鬧的李若曦,就在這時,馬三寶前來稟告道:“公主,門外有河澗王的管事求見!”
李秀寧被小李若曦鬧得心煩,擺擺手道:“把他帶進來!”
時間不長,李孝恭的管事來到廳內,正巧這個時候,李若曦也不知道是哭累了,居然緩緩睡著了。
李秀寧望著河間王府的管事道:“你是康伯吧,有甚么事!”
管事期期艾艾的道:“我家大王想請公主過府一唔!”
李秀寧皺起眉頭,轉而望著何月兒問道:“河間王府最近有什么婚喪嫁娶嗎?”
何月兒嘆了口氣道:“最近河間王納了六房妾室,奴婢全部遣人備上厚禮!”
李秀寧目光如電望著康伯道:“河間王有沒有說什么事情?”
康伯目光有些躲閃,他唯唯諾諾的道:“沒…沒…有什么事!”
李秀寧擺擺手,康伯松了口氣。
李孝恭與李孝常私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陳應不在陳家堡,偏偏只剩一個李秀寧。
他感覺老天似乎不讓他得到這個大福貴。
李秀寧讓康伯走后。
李秀寧將李若羲交給RU(這個字也是禁詞)娘,李秀寧突然問道:“月兒,康伯是不是非常奇怪?”
何月兒點點頭道:“是有些奇怪!”
李秀寧突然腦袋中靈光一閃,大驚失色道:“快,來人備車,不,備馬!”
馬三寶奇怪的問道:“公主,這么晚了!”
何月兒道:“公主發生了什么事?”
李秀寧道:“快,通知娘子們親衛女兵,帶齊裝備,跟本公主前往長安城!”
——嗚嗚…
渾厚而嗚咽的戰號聲響起,陳家堡上空立即彌漫著一股大戰來臨的緊張氣氛。
陳家堡是長安城一個另類,由于李秀寧與陳應都有軍職在內,他們二人的親衛部隊,就足足兩個折沖府,共計三千余人,放眼整個長安城,也只有齊王李元吉的長林軍裝備與編制可以與陳家堡的護軍相比。
當時,這只是明面上的數字,陳家堡周圍有陳應控制的大小上百家作坊,包括朔州六大豪強在內以及眾工匠,都是陳應的部曲,一旦戰事需要,陳應在一天之內,可以在陳家堡拉起六千軍隊,如果有三天動員時間,這個數量會變成兩萬。
娘子軍親衛護軍集結完畢,李秀寧也一身戎裝,策馬來到校場道:“跟本公主進長安城!”
一千五百余名娘子軍親衛出發之時,周青立即吩咐道:“陳家堡一級戰備,各猛虎義從馬上歸建!”
按照陳應的原計劃,一旦長安局勢有變,位于界裕河蘆葦蕩內的三艘車輪船就會立即拆掉偽裝,馬上變成三艘車輪戰船。
隨著五百余猛虎義從歸建,熟睡的李若羲、李嗣業以及陳謙,包括李道貞、許二娘等妾室,全部登上上車輪船。
就連長孫無垢、李承乾等李世民的子女也被強行帶著戰船。
長孫無垢經過片刻經慌,慢慢冷靜了下來,她望著李承乾凝重的道:“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千萬別讓這么多為了你而死的人白死!”
長孫無垢此時還以為,李世民已經被抓,他們母子在陳家堡就沒有了活著的必要,任誰都知道,陳應護著長孫無垢他們母子,其實更像是一個誘餌,如果魚抓住了,魚餌就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長安城義安郡王府邸,李孝常走進客廳。
等候在客廳里的,李家宗親代表們,呼啦一下全都站起身來。
李家宗親代紛紛上前問道:“義安郡王,順利與否?”
李孝常面帶微笑點點頭道:“河間郡王也不是傻子,大勢所趨,逆勢而為,豈是聰明人的選擇。”
眾人頓時一片歡欣鼓舞。
李孝常大聲說道:“李孝恭已經答應支持我們,發動兵變,迎太上皇復位,諸公,你們的態度呢?”
眾人齊聲高喝道:“我們唯義安郡王,馬首是瞻!”
李孝常卻讓開身子,朝著屏風高喝道:“我等以齊王殿下,馬首是瞻!”
就在這個時候,李元吉一身明亮的甲胄,緩緩從屏風后面出現。
眾李家宗親在看到李元吉的瞬間,頓時恍然大悟。
娘子軍畢竟不是全部騎兵,他們一路跟隨李秀寧,不到半道就已經掉隊大半,等跑到長安城的時候,李秀寧身邊只有馬三寶,何月兒區區百余名親衛護軍。
李秀寧神色憂慮,縱馬狂奔著。
何月兒望著李秀寧道:“公主,現在是夜間,縱馬奔馳,干犯夜禁。”
李秀寧道:“現在顧不了那么許多,我現在要趕到東宮去。”
李秀寧等人一路疾行,在戰馬累得口吐白沫的時候,終于來到東宮門前。李秀寧跳下馬,急速地拍打著宮門。
值守的士卒高聲叱問道:“何人在外面拍門?”
李秀寧道:“我乃平陽公主,速速開門,本宮有要事稟報陛下。”
士卒遲疑片刻道:“公主殿下稍等片刻!”
士卒一路小跑趕到值守的廂房稟告道:“啟稟韋將軍,平陽公主夤夜叩門,說有急事要見陛下。”
韋挺頓時皺起眉頭道:“現在已是亥時,深更半夜,會有什么事情?”
韋挺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子,問道:“平陽公主是怎么來的?”
“是騎馬過來的。”
“不對,肯定出事了,快開門,讓她進來。”
太極宮玄武門外,一隊打扮成禁軍士兵的衛士,排著整齊的隊伍,由遠而近,緩緩而來。
站在隊伍中的李元吉,臉上浮現壓抑著的興奮之色。
李孝常望著李元吉道:“齊王殿下,玄武門到了!”
李元吉擺擺手道:“發信號!”
一名禁軍士兵提著一盞紫色的燈籠,順著時針方向,晃了三圈。然后又逆時針晃三圈。
玄武門宮城墻上,也有一盞燈籠回應著。
站在宮城城墻上的長孫安業推了身旁的副手一把道:“人到了,趕緊下去開門。”
助手諾了一聲,匆忙下去。
玄武門的城門,吱吱呀呀打開。
一大隊黑甲武士列隊入城。
李元吉走到城門下,燭火處,抬頭張望。
城墻上的長孫安業向李元吉揮手。
李元吉朝長孫安業揮手示意,然后跟著武士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