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坐在書案后,韋挺站在書案前。
書案上擺著韋挺手中的那份密報。
魏征坐在旁邊的錦蹲上,莫名其妙的望著韋挺。
韋挺卻在關注著李建成的神態,李建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枚印章,良久方重重地吐出那口濁氣。
韋挺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個密押,陛下認得?”
李建成的口中緩慢而低沉沉吟道:“夷之初旦,明而未融,虹蜺揚煇,棄和取同,天覆地載,貞正得一,功蓋千古,萬民所觀!”
韋挺微微一怔,眉關皺起,口中喃喃自語道:“原來貞觀是這個意思啊!”
李建成展開壓得低低的壽眉,望著韋挺道:“太原潛邸進去過嗎?
韋挺一愣,道:“在陛下潛龍在淵的時候,臣曾有幸進去過!”
韋挺沒有說話,只是詫異地望著李建成。
李建成悠悠地道:“那所宅子,和大多官宅不一樣,書房建在后園,書房的門楣上,就是貞觀二字。”
韋挺的眼睛一亮道:“如此便說得通了,這個密押就是廢秦王私押!”
李建成的語速很慢,娓娓道來,仿佛在說一件家長里短的小事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緩緩說道:“十八年前,朕與二郎,曾有過戲言,他為若君,必改元貞觀,朕若為君,必改元開元!”
韋挺越聽臉色越白,他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
李建成顫顫巍巍的走了,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幾歲。
魏征冷笑著韋挺道:“韋易直,你太讓陛下失望了!”
韋挺一臉苦澀。
魏征道:“李世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放眼天下,他才是心腹之患,余者不足為慮!”
韋挺臉色鐵青,重重哼了一聲道:“某家做事不用你教!”
魏征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神思不屬。
韋挺眼中閃爍著精光,不知道心里想著什么。
長安城摘星樓,據說此樓得名于一首聞名遐邇詩:“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摘星樓自然是不可能高達百尺的,畢竟陳應也沒有能力建造一座高達三十余丈的高樓,不過摘星樓是長安城少數可以高到城墻的樓閣之一。摘星樓共七層,高達六丈。也幸虧大唐民風開放,當然也沒有逾制這一罪名。
從摘星樓正門進去,有條長長的主廊,約有百步,兩旁是六層高的廂樓,主廊檐下,盡是花枝招展的歌姬舞姬,差不多有好幾百個,都在等候酒客點其花牌。圍繞南北天井,都有飲酒的小閣子,每處過道、每處閣子,都掛著晶瑩剔透的珠簾繡額,滿目琳瑯。
這里便是長安最繁華的消遣之處。
作為娛樂場所,摘星樓從來不提供陪宿服務,所有的歌姬舞姬,全部都是清婠人。她們只提供歌舞以及小唱的服務。
小唱是長安城近三年來流行的一種歌舞方式,倒可以視作大唐朝的流行樂,尤其是摘星樓的頭牌董小婉猶擅小唱,重起輕殺,淺酙低唱,充滿無限的柔情蜜意,最能卸人心防。
此時,陳應與男扮女裝的李秀寧、李道貞、還有長孫無垢,不現在已經沒有長孫無垢了,只有何月兒的遠方表妹陸婉清。
李秀寧在管理陳應府邸的錢糧里,向來粗枝大葉,只是一目十行的查看一下賬目,在陸婉清詳細查賬之后,李秀寧這才發現,號稱長安城最大的消金窟,居然是陳應的產業。據說,幾乎每天,摘星樓里都有長安城或關中的子弟,為一睹董小婉的芳容而大打出手。
李秀寧在得知摘星樓是自家產業,便好奇的要來摘星樓一睹董小婉的芳容。
陳應只好帶著李道貞、李秀寧、何月兒、化名陸婉清的長孫無垢來到摘星樓。
進入雅間,李秀寧便迫不及待的叫住摘星樓里的錦衣小廝道:“董小婉今天有沒有被人點走?”
“還在的。”那錦衣小廝說道,“我這便去幫五位郎君問問董小婉姑娘得不得閑。”
小廝的眼睛很毒辣,一眼就看出李秀寧、李道貞以及何月兒、長孫無垢是女人。不過,現在流行這個,各家各戶的正牌夫人,經常化妝一下,前來摘星樓聽小唱。
其實,大唐的小唱與南朝小唱略有不同,小唱的詞曲,都很唯美,而且帶著一定的故事性,比如眼下摘星樓最火的一首小唱叫《梁山伯與祝英臺》,里面講述南朝越州有一女子祝英臺,喜歡吟讀詩書,一心想出外求學,但是當時的女子不能在外拋頭露面,于是就和丫頭銀心喬裝成男子,前往杭州讀書。
二人在半途遇見了也要前往杭州念書的蕪州書生梁山伯及書僮士久,梁山伯和祝英臺二人一見如故,遂義結金蘭,一同前往杭州。
在杭州三年期間,梁山伯和祝英臺形影不離,白天一同讀書、晚上同床共枕,祝英臺內心暗暗地愛慕梁山伯,但梁山伯個性憨直,始終不知道祝英臺是個女的,更不知道她的心意…
李秀寧道:“去問吧…就說是左武候大將軍在恭候董姑娘大駕!”
李秀寧知道就算董小婉閑著,要她出來唱曲也要看她心情的,這長安城中也沒有幾個人有面子鐵定能將董小婉請出來唱曲助酒興。
何月兒拍著錦衣小廝的肩膀讓他快去。
李秀寧又朝陳應笑道:“你莫要擔心,一百貫的聽曲錢,我來替你掏。”
吃著酒說著話,一盞茶的時間已經過去,李秀寧起身探頭看著簾子外,抱怨道:“董姑娘即使不來,也應給個回信…”
陳應知道董小婉肯定是遇到了貴族子弟的糾纏,跟小廝說道:“喊個使喚人進來,讓他們將花牌盤子端上來…”
李秀寧道:“不忙,我倒要看看這個敢拒你陳大將軍的董小婉是何方神圣!”
距離陳應不遠的雅間內,義安郡王李孝常、左武侯衛將軍長孫安業、元弘善以及右監門衛將軍劉德裕坐在雅間里。
李孝常望著長孫安業、劉德裕、元弘善三人道:“你們三人…當今陛下裁汰官員,或許就要將你們三人掃地出門了!”
劉德裕眉頭一皺道:“難道禁軍還要裁汰?”
元弘善點點頭道:“我倒是聽說,連東宮左右衛率都要裁汰不少人手。”
劉德裕道:“裁撤秦王府,肯定是掩人耳目,陛下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長孫安業急道:“義安郡王,那我們豈不是坐以待斃?”
李孝常看看三人道:“你們先派些得力的人手,到坊間傳言,就說今上,乃是當今的紂王、楊廣,不僅禁父逼弟,還要屠盡長安世族。”
劉德裕心虛地看看左右道:“義安郡王,這等流言…對陛下沒什么作用。”
李孝常作出一幅老謀深算的模樣道:“可是這會讓陛下起疑,懷疑秦王府舊臣,懷疑房玄齡征,而房玄齡,恰恰是這次裁汰官員的始作俑者。”
長孫安業笑道:“妙計。”
元弘善大笑道:“的確妙不可言。”
李孝常冷笑道:“玄武門是當今陛下的心病,只要對此,善加利用,慢說扳倒房玄齡和魏征,就是皇帝的大位,坐起來,只怕都不是那么穩當了。”
正是說完,李孝常大笑道:“今天我請客你們不客氣!”
說著,就要去拿花牌名冊。
長孫安業笑道:“不必拿名冊了,把董小婉叫過來!”
李孝常一聽要叫董小婉,心中一陣肉疼,董小婉的出場費可需要一百貫。不過李孝常能用著三人,自然不愿意被他們看不起,就叫道:“去把董小婉請來!”
李秀寧望著董小婉羅衣飄飖而來,佩翠交擊,攘袖露出皓腕,十指纖纖,顧盼間光彩鑒人,眸光清流純美如嬰童。
內心里一陣嫉妒。雖然經營摘星樓是陳應的創意,然而初次看到董小婉盛裝打扮,看著她臉上盈盈笑意,目接之下,竟有幾分心旌搖蕩。
李道貞望著董小婉嫣紅嘴唇輕抿笑意,眉眼間風情無雙,頗為不自然的壓低聲音道:“狐媚子…”
長孫無垢倒是沒有對其評頭論足,而是低著頭不看董小婉。
董小婉也是人精,看著滿包間里都是女人,就陳應一個男人。
她就想朝著陳應身邊坐下。
看著董小婉朝著陳應身邊盈盈走來,李道貞趕緊起身,伸手摸向董小婉的胸前,董小婉急忙想躲,以李道貞的身手,別說是她,就算是身手不錯的高手,恐怕也無法躲開。
李道貞一招得手,裝模作樣的道:“手感不錯啊!”
董小婉笑語盈盈的道:“這是自然,姐姐嘛!”
李道貞準備爆發。
這時候守在門外的仆婦走了進來,湊到董小婉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董小婉微蹙著眉頭跟仆婦說道:“你跟他們說,小婉今夜有客人要陪,不敢勞他們久候…”
“義安郡王也是一番誠意,再說義安王與長孫三郎、元少君的面子也輕易駁不得…”那仆婦聲音稍大些勸董小婉道:“哪怕去應酬一下也好?”
又歉然的跟陳應說道:“真對不住梁國公了。”
中國的官場,從來不能以官職論大小,比如陳應只是一個梁國公的爵位,別說義安郡王,就算是河間王李孝恭,他也不敢不給陳應面子。別說陳應只是一個左武候大將軍,就算首相也不能不顧及陳應的面子。
然而這個仆婦根本就不懂這些,她自然而然的認為,梁國公肯定比不了義安王,所以她也不怕得罪陳應,大大方方的說了出來。
陳應頗為無趣的摸著自己的鼻子。
作為天下的雄鷹,自然不會與土狗一般見識。
可是看著董小婉眉間蹙著猶豫,心生憐惜,目光瞥過這看似平常的仆婦一眼,手按著桌角對董小婉說道:“不高興去應酬,就不要去應酬。”
聽了陳應這話,董小婉蹙著眉頭舒展開來,跟仆婦說道:“你去義安郡王回話,就說董小婉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想過去驚擾他們了…”
事實上,在場的人,還真沒把義安王李孝常放在眼中。李秀寧自然不用說,李建成也不得李秀寧面子,至于李道貞這個白城縣主,他可以把李孝常這個義安王打得滿地找牙。
那仆婦滿臉不悅的瞪了陳應一眼,怏怏不快的走出去。她雖然是在董小婉身邊聽候使喚,她的兒子卻在義安郡王李孝常身邊聽差。
李秀寧望著董小婉道:“聽聞董姑娘最擅長小唱臨江仙…”
李秀寧說完,董小婉則輕輕招了招手,兩名侍婢女就捧著琴盒上前。董小婉試著一下音色,然后就叮叮咚咚彈奏起來。
臨江山雖然是大唐教坊司名曲之一,不過名詞卻不多。不過有陳應這個文抄公,臨江仙其中的名篇,則出現不少。
董小婉貝齒輕啟,緩緩唱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其實,不用考慮這首詞的意境如何,董小婉一開口,李秀寧的耳朵就被征服了。隨著這半闕詞唱出,李秀寧面前仿佛出現一副漣漪的畫面。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被撞開了。
仆婦哭哭啼啼而來,臉上還帶著四指明顯的手指印。
仆婦向董小婉道:“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李孝常也是一個暴脾氣,一聽居然有人點了董小婉的牌子,頓時勃然大怒,出手甩了仆婦一巴掌。
正所謂打狗還需要看主人,雖然眾人不知道陳應就是摘星樓的主人,但是陳應沒有辦法裝聾作啞。
陳應沖門外的郭洛點點頭道:“去把…那個誰丟出去,列入摘星樓不歡迎名單!”
郭洛還沒有動身,就聽見傳來囂張的聲音:“哪外不開眼的小畜生,敢跟本王搶女人?”
陳應緩緩起身,望著李孝常問道:“恕我耳背,你剛才稱呼我什么?”
李孝常醉眼朦朧,可是當他看清陳應的瞬間,臉都嚇綠了。
元弘善站在李孝常身后,根本沒有看到陳應的面目,像他這種世家子弟,平時為爭風吃醋,并沒有少與其他世族子弟干仗。
李孝常沒有說話,他反常高聲喝道:“不開眼的小畜生、雜種,你還想聽幾遍?你是自己走出去,還是要我將你趕出去?”
話音未落,卻不料郭洛翻手朝他咽喉鎖來,他驚惶之余下意識想躲,頭只硬生生的閃開兩寸,只覺咽喉一緊,再也掙脫不開,氣都喘不出來。
郭洛單手鎖住元弘善的咽喉,一腳踹實他的腳窩,又一手揪住他的發冠,將他的人撥轉過去朝門口跪下。
旁人驟見郭洛出手,元氏兩名扈要沖進來救他們的少群,卻給阿史那思摩兩腳踹了大跟頭滾出老遠。
劉德裕到底是武人,功夫底子還在,看到這一幕,下意識的拔刀準備救人。
只見寒光一閃,噗嗤一刀入肉的聲音響起。
鮮血飛濺,劉德裕手中的橫刀剛剛出了一半,他那只拿到的右手就斷落在地上。
李孝常大驚失色,期期艾艾的道:”大將軍…饒命!“
陳應淡淡的道:”有些過錯絕對不可原諒!“
聽到這話,郭洛手中加力,隨著一聲骨胳斷裂的聲音響起,元弘善的脖子軟耷耷的垂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