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州城里,貝州刺史盧承慶眉頭微微皺起。
如今盧承慶年紀剛剛二十八歲,就成為正四品洺州刺史。將來盧承慶的前途絕對不可限量,當然,這是因為盧承慶出身好,他是七宗五望之一的范陽盧氏嫡支,盧赤松的長子,堂堂范陽郡公之子。
盧承慶之父盧赤松原名前隋朝的河東令,與李淵有舊交。李淵率軍起兵,盧赤松至霍邑迎接唐軍,拜行臺兵部郎中。武德年間,授上儀同、太子舍人、上開府、封固安縣公,又遷太子率更令、拜柱國,封范陽郡公。盧赤松為人賢德,聰明俊秀,辭章華美,文彩出眾,無論高雅的士人還是一般俗眾都很推崇他。
盧承慶有一個好爹,身后又一個龐大的家族,所以他的仕途之路,比一般人都順。弱冠之后武德二年出仕既吏部考功司員外郎(從六品上),成為考功郎中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在武德三年升任秘書監著作郎(從五品),成為著作郎剛剛滿兩年,又在三個月前升遷至洺州刺史。盧承慶從二十三歲入仕,短短四年時間,就從從六品官升至正四品官,完成了一般官員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的高度。
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別看年紀輕輕的盧承慶,自幼就接受范陽盧氏的培養,他的天賦不錯,也非常用功,短短三個月時間就熟悉了治下的洺州五縣。盧承慶的父親是東宮李建成的率更令,他身后的范陽盧氏又是幽州大族,盧承慶不屑貪污,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治理洺州一地之上。
借著陳應改革化肥的春風,盧承慶利用范陽盧氏的宗族力量,不僅弄到不少原始的磷肥,還有各種有機肥和草原上的骨粉,洺州糧食長勢非常喜人,根本幕僚的推算,今年洺州五縣肯定可以超額完成朝廷的賦稅任務。
朝廷考評地方官員的政績,無非是稅、人口和教化之功,稅收超額完成任務,人口增加將近一成,至于教化之功,只要讓盧氏的鼓吹手們,為他鼓吹一番,想不成為上佳都難。只要三年任期一滿,按照朝廷的規章制度,他需要升遷一級,如果不是調任富庶的州縣,就要調回長安為官。
到時候,盧承慶不是為成三省六部之郎,就會升任為五監副二佐官。想到自己而立之年就可以成為正四品上階京官,封侯拜將指日可待,盧承慶樂得哼起歌來。
樂極生悲,就在他陶醉在升官發財的美夢中的時候,幕僚神色慌張的沖了進來,急道:“使郡,禍事了,禍事了!”
盧承慶皺著眉頭喝道:“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
幕僚叫道:“那幫泥腿子…那幫泥腿子造反了!”
盧承慶屁股被人扎了一針似的跳了起來,尖聲叫道:“什么?你說什么!?”
幕僚苦笑道:“那幫泥腿子造反了,他們伏擊了押送礦工進山采礦的官兵,放走了那些礦工,把好幾百官兵殺得片甲不留!他們真的造反了!”
洺州治下的永年縣有一座規模龐大的半露天的煤礦,可以日采煤炭二十多萬斤,正是因為有大量的煤炭資源開采,短短時間內洺州成了河北道有名的富庶州。
盧承慶到底還是年輕,平時他還好,可是遇到突發事件,自己不由自主的渾身發抖,盧承慶六神無主的喃喃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要是朝廷知道我洺州的地界出了這樣的禍事,本官雖然不至于腦袋搬家…可也要影響前程,那幫泥腿子也真是可惡,他們愛鬧為什么不到別的地方去鬧,非要在洺州跟本官過不去,該死,真是該死!”
盧承慶百思不得其解,按說洺州百姓如今生活不錯,雖然談不上富裕,可是至少已經不用擔心餓死了。他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會有農民造反。
劉十善望著靜靜的洺州城,劉十善的眼睛中慢慢的變紅了。作為竇建德鄉親,貝州劉氏也是破家支持竇建德的絕對鐵桿之一,劉黑闥帶著貝州劉氏數百宗族參加竇建德的部隊,這里面既有成為夏國漢東公的劉黑闥,也有成為冠軍大將軍的劉錦堂,當然更多的劉氏子弟,則成為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萬骨之一。
劉十善看著城墻上的唐字大旗,盡管恨得咬牙切齒。他卻沒有真正輕舉妄動,他知道潛入洺州城的細作們只有百人,一旦奪城失敗,他失去了奪取洺州的機會。劉十善關鍵時刻壓制住了自己內心的沖動,而是轉而把目標對準了永年縣煤礦。
永年縣煤礦中的礦工,只有兩種人,第一種既突厥的戰俘,而是夏軍骨干軍官,雙手沾染了唐軍將士鮮血的夏軍將領。
這些夏軍骨干軍官,與唐朝都有著毀家滅族之恨,也有很多是受了竇建德恩惠的人,他們寧死不降唐朝,這些人都是劉十善可以利用的對象。
幕僚急忙向盧承慶匯報道:“據一位逃回來的隊正說,有不少礦工當場加入了叛軍,叛軍可謂實力大增了,這可如何是好?”
盧承慶面色慘白,哆嗦著叫:“快,快…快下令緊閉城門,任何人等不得出入,防止叛軍混入城中!還有,派人向經略安撫使報告,請他速速發兵過來支援!”
幕僚應了一聲,趕緊去安排了。
正所謂患難見真情,實踐出真知。盧承慶出身雖然高貴,才華也不錯。關鍵是他沒有從基層任職的經歷,平時時時,盧承慶還可以按部就班,可是一旦遇到驚變,他就馬上變成鴕鳥,恨不得縮進地縫里。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想到應該召見那些死里逃生,從叛軍刀下撿回一條命逃了回來的官兵,以了解一下叛軍的實力,只顧著關閉城門,唯恐被叛軍乘虛而入,簡直稱得上是豬一樣的對手了。最可悲的是,像這種豬一樣的對手,在唐初比比皆是!
因為大唐在開唐之初,李淵接受世族門閥的支持,這個支持可不是無償的,而是需要代價,這些代價就包括了土地,官職,還有爵位。爵位還好說,只是好聽一點,朝廷多發放一些俸祿,土地事實上已經露出不好的苗頭,不過經過大業末年的天下動亂,唐初的人口銳減,田地還可以支應一陣子,但是這些沒有基層夯實工作經驗的官員,卻對大唐影響非常致命。
在兔時代,有一個說法:“叫老子英雄,兒好漢。”
事實上呢,虎父犬子的事情實在太普遍了。
就在盧承慶驚慌失措的時候,劉十善則帶著從永年縣解救下來的煤礦工人,返回了儲秀山山寨中,首戰旗開得勝,劉十善派出去攻擊押送礦工進山采礦的那幾路人馬也陸續回來了,都是大獲全勝,輕而易舉的擊潰了那些裝備簡陋的官兵,而且沒有警惕心的唐軍士兵,甚至將其全殲,把礦工都給解救了出來。
很多礦工得知劉十善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替夏王復仇,很多礦工表示愿意加入劉十善的隊伍,使劉十善的隊伍壯大了一倍不止。這一仗殲敵并不多,繳獲的武器大多是不堪使用的,實在不值一提,但這是劉十善的首戰,意義是非常重大的,看到官兵在自己的攻擊之下潰不成軍,很多原本心里頗為忐忑的叛徒戰士都是士氣大振,認為唐軍官兵也沒什么可怕的,這種心理優勢對他們接下來的戰斗是非常重要的。
劉十善沒多說什么,回到山寨后下令將那些繳獲的武器、鐐銬之類的東西全部熔了,重新打造武器,準備迎接接下來的大戰。
而此時,一支支胡商走私馱隊,給劉十善只為他們運來了四千把好鋼打造的橫刀,五百把騎兵弓箭,五百個槍頭,這些武器讓劉十善歡呼起來,他們現在缺的就是兵器啊!一些軍官兵新加入者的名單記錄下來,登記造冊,然后發放武器,開始簡單的訓練,總之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旗開得勝,劉十善此時麾下將士體質很弱,兵器嚴重不足,強攻貝州城依然沒有什么機會。
貝州軍作為竇建德的舊都,這里的百姓,特別是忠于竇建德的百姓,他們恐怕已經得到了清洗,所以貝州只能智取,不可力敵。
正在劉十善思索著如何智取貝州城的時候,盧承慶這個豬隊友開始幫倒忙了。
就在武德六年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劉十善舉事的第三天,盧承慶坐不住了,他擔心李神通這個頂頭上司對他產生不滿,他決定自己先將這群泥腿子剿滅。
在盧承慶的威逼利誘之下,貝州城門終于開了,貝州折沖都尉何常勝帶著一支由兩個步騎團一個越騎團還有鄉兵和衙役組成的大軍共一千五百余人,從城里面開了出來,準備進山剿匪。
盧承慶不知道,此時他的對手劉十善麾下已經發展到了八千余人,而且其中光夏軍校尉級別的基層軍隊就多達一千余人,拿一群烏合之眾去對付一支由百戰精銳軍官組成的叛徒,簡直就是肉包子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