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月隱,已是黎明時分。
天地間漆黑一片。
篝火不再旺盛,只是殘留著的底火泛起低沉的暗紅色,篝火上方,架著一口鍋,鍋蓋邊沿時而有裊裊蒸氣飄出,融入黑暗。
鄒天淳盤膝坐在篝火旁,微闔雙目,呼吸綿長有力,身周自然五行靈氣匯聚,絲絲縷縷環繞。之前布下的法陣悄然無息地運轉著,時刻震懾、警戒著可能會出現的猛獸。
幾米開外,壞了的帳篷已經被荊白勉強重新搭好,他此刻就坐在帳篷前,盤膝而坐,運功療傷。
帳篷內,溫朔睡得極為香甜。
忽然,溫朔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翻身而起,扭頭四處看了看,才慢慢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微皺眉,試圖將氣機釋出,卻駭然發現,自己體內空空如也,沒有絲毫本元真氣。
但,他的意識卻可以瞬間洞察體內,纖毫畢現!
元神靜坐胸腔內,穩如銅鐘。
一線神光不可見,牽連元神與腦海深處的意識,微妙、玄妙,不可言表。
可是…
怎么喚醒元神,如何元神出竅?
胖子有些懵逼了。
他的意識碰了碰元神:“哎,醒醒!別他媽…”胖子的意識頓住,這不是罵自己么?
不止是因為他認識到了罵元神就是罵自己,而是,腦海中隱隱傳來了回響——是另一個自己的意識,在重復了他剛才的話,并以此提醒、叱責自己,你傻啊?
是誰?
人都有雙重人格?
胖子盤膝闔目,靜坐思忖著。
沒有了經脈,五臟六腑七魄中生成的本元真氣,就無法釋出體外,個人意識也就不能在真氣的攜帶下形成氣機,遠距離進行探查、攻擊等等。同時,沒有了經脈,五臟六腑七魄之間便沒有了連貫的通道,也就沒有了所謂的周天,無法形成循環。
沒有循環…
就是死水一潭!
沒有了經脈,也就無法汲取天地靈氣入體,更沒辦法循環天地靈氣化作本元。
這日子沒法過了!
胖子心生悲涼。
但轉念一想鄒天淳和荊白之間的對話,好像自己這元神大成,便已然是當代玄門江湖頂尖的高手了,胖子心里又有了些許的安慰,還有那么一點點小得意。可再轉念一想…
媽的!
這元神不聽使喚啊,怎么使用?
老話講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自己如今經脈全無,已經沒有了修行的資質,從玄士的角度來講那就是廢物一個。
元神大成又如何?
早晚還不是個完蛋?
于是胖子愈發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白白坐了好大一會兒,卻沒有能與天地相參,感受到絲毫的五行靈氣,胖子愈發絕望。
睜開眼,抬腕看了看手表,凌晨四點十五分。
唔,視力還好,沒有出現倒退,仍舊如以往那般敏銳。
青兒和山妖談得怎么樣了?
胖子愁得直撓頭。
自己現在無法過去查探啊!
數十里地遠…
讓鄒天淳釋以氣機去查看?
可拉倒吧!
青兒是個秘密,也是個很有點兒大小姐脾氣的秘密,山妖又是一根筋的傻缺楞種,鄒天淳過去,那還不得讓這倆妖給生吞活剝了?就算是饒他一命,胖子也得想法子殺人滅口。
讓荊白去?
乖乖!
這頭老狐貍一過去,立馬就能從小青和山妖的關系上,看出問題來。
到那時,且不說老狐貍荊白是否能容忍自己再納一只妖收養,就算是再次大度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荊白也得多多索要好處!
胖子覺得自己如今是個很大方的人,并不會扣扣縮縮只想獨吞好處。問題是,他心里有些擰巴——山妖是個又靈性的東西,雖然自己的出發點是和閨女配合著把山妖穩定下來,方便荊白在這片山區布下風水法陣,最終將山妖人道主義毀滅,或者干脆把山妖忽悠著擺脫自己的根,離開這片山區,趁著它實力大減,再人道主義毀滅。
可是…
在山底那一番對話后,溫朔心里就覺得,倘若山妖真的舍棄妖骨,硬著頭皮冒險離開了山區,極度信任地跟他走!
再毀滅山妖的話,就很不人道了。
也很不仗義。
最關鍵的是,青兒會怎么想?!
在很多人心目中,那個為了利益向來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胖子,其實是一個非常心軟,很講道理,講義氣,說話算數的人。
“胖子,你醒了?”帳篷外,荊白輕聲道。
“嗯。”胖子伸手把帳篷掀開。
鄒天淳也已然聽到動靜,起身走了過來,神色間充滿了關切和歉疚,道:“溫總,現在感覺怎么樣了?”
溫朔搖搖頭,強笑道:“有勞荊先生不惜傷勢,以本元真氣為我療傷,五臟六腑七魄的傷勢,恢復了至少五成…應該無礙平時的活動,只是體能比之以往肯定會下降很多,唉。”
“那,你的修為…”鄒天淳遲疑道。
“經脈全無。”溫朔苦笑道:“我也不奢望繼續修行,能想盡辦法保住當前的修為…這種可能性也不大。唉,算了,傷愈后,只要五臟六腑七魄不留下后遺癥,能完全恢復,不至于成為一個連正常人都比不得的廢人,我也就知足了。”
鄒天淳嘆口氣,道:“總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起努力,至于山妖的事情,談不妥我們就不談了,先放一放,將來再想辦法。”
之前溫朔睡著之后,荊白對鄒天淳說得是,溫朔以元神之威,短暫震懾住了遭受雷霆打擊后受傷的山妖,并且和山妖洽談了令其離開月影山的問題。
山妖沒有馬上答應溫朔的要求,但答應會考慮一下。
鄒天淳覺得,山妖這是施以拖延之計,目的便是待其傷愈之后,便再無所懼。
可正如荊白對他所說的那般,縱然山妖受了傷,也不是他們可以匹敵的。雙方差距實在是差得太大了,他們二人可沒有溫朔那般深厚到煉神還虛的境界,可以元神出竅神游!
元神出竅神游那一刻,鄒天淳和荊白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種純陽元神的氣勢、威力之強橫,僅次于雷霆萬鈞之際,鋒芒無可阻擋的大勢。
然而,溫朔強大的元神,也只是能迫使受傷的山妖,暫時沒有再對他們發起攻擊罷了。
誰能奈何?
荊白向溫朔遞了個眼色。
胖子何等聰慧,腦子稍稍一轉就猜到了荊白是如何向鄒天淳解釋的,便搖搖頭說道:“趁熱打鐵最好,不能再等下去了…二位,實在是抱歉,我想獨自冷靜一下。”
“溫朔,不可勉強,身體要緊啊。”荊白趕緊說道。
“對,身體要緊,身體要緊。”鄒天淳也趕緊說道。
溫朔擺了擺手。
荊白和鄒天淳對視一眼,只得點點頭,各自往旁邊走去。
就在此時,突然從遠處來了一陣隆隆的,仿若悶雷般的爆炸聲,又好似從地底下傳出的驚雷。
溫朔豁然鉆出了帳篷,起身看向月影山的方向。
荊白和鄒天淳也皺眉看向那邊。
隨即,腳下的大地開始震顫起來,雖然幅度不大,但極為明顯,令溫朔和荊白、鄒天淳都有些站立不穩,踉踉蹌蹌著才勉強沒有摔倒。不遠處,篝火上的架子歪倒,一鍋的熱湯全部傾灑。
什么情況?
地震了?!
就在三人面面相覷著,心生困惑之際,月影山的方向,陡然傳來了山崩地裂般巨大的轟響!
“待在這里為我護法!”
溫朔大吼一聲,元神陡然間從眉心中爆射而出,一道流光快若閃電,剎那間便消失在了遠處的黑暗之中。
鄒天淳怔住。
荊白反應極快,喝道:“你負責警戒防御野獸突襲,我來保護溫朔軀體。”
“好!”鄒天淳回過神兒來,趕緊掐決誦咒,再度加強了已然持續運轉許久的法陣。
而荊白,則是重新布下了風水法陣,將溫朔的身軀護在了法陣中間。
天曉得,遠處的月影山那里,發生了什么情況。
如此山崩地裂般的大動靜,難道…
是小青和山妖談崩了,打起來了?!
溫朔也正是害怕這一點,才在極度的擔憂中,連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元神便透體而出了。
白光撕裂了漆黑如濃墨般的夜空。
猶若謫仙降臨,通體白光瑩瑩的溫朔,落在了月影山第二層的平臺上。
然后,他神情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處巨大的平臺,已經下方更大的那一層平臺,都已經從中間裂開了!
不止是平臺,而是整個月影山,從中間生生裂開。
一道寬達丈余的裂口,上下寬度幾乎一樣,而不是那種上寬下窄的裂口。
看起來,就像是被兩只大手,從中間生生掰開了似的。
山下,有兩個小小的影子,正在活動著,一個泛著青白色的亮光,另一個泛著暗紅色的光芒。
溫朔的元神目力極強,他看得清楚,那泛著青白色亮光的,正是小青。
而另一個,泛著暗紅色光芒的…
是一個比小青矮了點兒,卻壯實得多,穿著小背心和短褲,光著腳丫子,留著桃心發型的小男孩。
媽的!
那小屁孩兒,該不會是山妖變得吧?
想來,在這地方,又是和小青在一起,出了山妖,也沒誰了啊!
溫朔的元神飄然而下,落在了兩個小孩兒,兩只妖的身后幾米開外,看著兩個小孩兒,吃力地從崩裂開的大山中間,往外拖拽著長長的、水桶粗細的物事。
那,是妖骨!
在他們倆身后,已經有兩根相對較短的妖骨,擺放在那里,泛著幽幽的黑色光芒,更透著濃重的、駭人的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