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總部…
或者,更準確地說,現在應該是PDC行星防御理事會的總部?
而此時,PDC行星防御理事會總部最高層的某個辦公室里,原聯合國秘書長兼現在的PDC秘書長薩伊正在她的辦公室內埋頭審批著一份份文件。
因為,自從古箏計劃之后,人類了解到了更多關于三體文明的存在,知道了智子已經到達地球,鎖死了人類的基礎微觀科學和研究;也知道了智子正在對人類進行全方位的監聽;更知道了上千艘三體太空艦隊正在向太陽系駛來并預計幾個世紀內就將到達的等等可怕事實。
于是乎,在人類社會在開始陷入恐慌的同時,各國政府也開始變得空前地團結,并在原聯合國的架構基礎上成立了行星防御理事會,也就是現在的PDC行星防御理事會,讓PDC直接替換掉聯合國并以PDC為最高權力部門的職能去統合各國并研究對策以應對三體文明的侵襲。
所以,毫無疑問,現在這顆被三體人威脅的地球上,權力最高的就是PDC行星防御理事會的秘書長薩伊!
當然了,最高權力那只是名義上的,那并不絕對。
即便是秘書長薩伊,也會受到種種掣肘和監管,比如新成立的人類國際法庭等等,而且,即便是秘書長,也是不能直接去命令和調動各國或者各大洲區的太空軍的。
因為,PDC終歸就只是讓全球各國統合在一起集中資源、人力和物力去對抗三體人的一個類似于原聯合國,但是職能權力卻又比原傀儡和吵架場所般的聯合國要大上許多的一個新的聯合國組織而已。
但不管怎樣,雖然在全球的框架下各國仍舊有著對各自內政的自治權,可誰也并不能否認PDC行星防御理事會就是人類各國,甚至可以說是地球人類這個種族本身共同推舉出來的直面三體文明和處理三體相關事宜的最高職能部門的事實!
所以,理所當然的,秘書長薩伊就確實是目前地球上被各國各部門推舉出來的權力最大的人之一。
不過…
這個職位卻并不輕松,反而是沉甸甸的,特別是現在人類在對抗三體這件事情上幾乎沒有任何勝算的前提下?
畢竟,沒幾個人是傻子!
面對三體那種能朝地球發射來具備光速移動能力智能‘智子’干擾和監視地球,同時還能派出上千艘戰艦對地球進行遠征的先進科技文明來說,地球這種才堪堪摸到勉強進入宇宙空間、勉強在太陽系內折騰的文明實在是太弱太弱了,弱到可能會讓人絕望?
但即便是那樣,人類也并沒有放棄,至少大部分人沒有!
所以,PDC行星防御理事會被組建出來了,各國各大洲太空軍成立了,雖然在人類內部還是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不同的聲音或者是叛徒,但是,總體上人類們還是空前緊密地團結在了一起,然后全球都進入了戰時經濟狀態,全力為幾個世紀后即將到來的那場不可避免的種族戰爭作著準備。
總之!
雖然前路很是艱難,幾乎看不到希望,但為了人類這個種族的存續,所有還有著信仰的人,心下不甘的人類科學家、盡職的士兵以及那各行各業的蕓蕓眾生們,他們就仍舊在鉚足了勁在各種的崗位上努力著。
這不?
雖然今天是休息日,但是,鑒于今天有一場重要的會議,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對全球宣布,鑒于人類目前的困境,所以,即便是身為擁有最高權力的秘書長,薩伊也沒有那種按照計劃去休息的想法,而是直接就像往常那樣來到了她的辦公室里并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態。
而此時,她那辦公室的外邊,在那巨大落地窗遠處的海面上,一場可怕的雷暴雨正在狂歡肆虐著。
轟隆——!
天空被厚重的烏云徹底吞噬,藍天白云早不見了,僅余幾縷可怕的電光不時劃破黑暗擊打到洶涌澎湃的海面上。
雷聲轟鳴,震耳欲聾的響聲此起彼伏,如同是末日審判的預兆那般,又仿佛是天地間最古老的戰鼓,在每一次轟鳴中震顫著這片人類賴以生存的空間。
電閃雷鳴之余,在狂風的肆虐下,海面上巨浪翻滾,浪花被狂風肆意玩弄著,那些在電光閃爍間被掀起形成滔天的巨浪又很快互相撞擊而彼此消弭。
至于雨就更別提了!
此時,它們已不再是溫柔的細絲,而是化作了一顆顆豆子般,帶著狂風的力量,瘋狂地砸向海面,激起層層白沫和幾乎肉眼可見的漣漪,與那雷鳴電閃交織成一首首驚心動魄的樂章。
而在這PDC總部的高樓辦公室之內,即便是隔音很好,可狂風的那種可怕的呼嘯聲仍舊能隱隱透過某些窗戶的微小縫隙傳進來;那豆大的雨滴更是在狂風的助力下,猛烈地撞擊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并發出密集的噼啪震動聲響。
大自然那狂野的力量此時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就如同是地球在通過風雨和雷電向人類發出警告和不甘的怒吼那般。
只不過,對于外界的一切,秘書長薩伊卻一直充耳不聞,仍舊端坐在她的辦公桌后邊專心致志地忙著審批她的一份份文件。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那巨大的落地窗突然變黑、變成一個巨大的屏幕,然后一個通話頻道顯示連接之中,同時還有負責中轉的工作人員語音提示與某個空間站的通訊已恢復正常,且某個空間站的負責人打算與她這個秘書長親自匯報后,意識到大概是什么事情的她,這才有些凝重地緩緩抬起頭看向了那巨大的屏幕。
“我知道了。”
“接通吧!”
思索了幾秒,她沒有怎么遲疑,直接將手里的事情給先放到一邊,然后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后,這才緩緩看向了那個屏幕。
很快,大屏幕上出現了三個身穿宇航服的身影,而其中一個,不正是那個地球著名的物理學家丁儀又是誰?
對方是全世界最好的物理學家之一,同時也是負責人類耗資巨萬億去修建的那幾個宇宙空間站粒子對撞機實驗的總負責人。
當然了,對方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主持的那個粒子對撞實驗的結果,因為按照時間來算,結果應該就是這三兩天內出來,只是在試驗期間通訊完全中斷了而已。
“丁儀博士…”
“情況如何了?”
所以,知道那實驗結果意味著什么的薩伊沒有跟對方啰嗦的意思,仍舊端坐在自己辦公桌后的她直接目視對方并迫不及待地開口問了起來。
“很抱歉,薩伊閣下!”
通訊界面中,那個身穿宇航服頭發凌亂,神情萎靡且眼睛里還有血絲,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休息過的丁儀博士就那么飄在屏幕中并用那種無比沮喪的語氣說道:
“失敗了…”
“這次,那些耗資巨大的對撞機的實驗結果對比,全部無效!”
“我覺得…”
“我們從ETO那得到的情報可能有誤,智子絕對不止兩顆!”
是的,原本從ETO處獲得的情報顯示,智子有兩顆,然后為了破解對方對實驗的干擾,他們專門耗費巨資在太陽系內的不同地方制造了空間站和粒子對撞機,為的就是讓那些智子忙不過來。
畢竟智子即便擁有近乎光速的移動速度,但光在太陽系內傳播也是需要時間的,只要相對距離足夠,只要實驗同時展開,那么,那些智子就會顧此失彼忙不過來!
那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徹底打破智子對地球微觀粒子層面的實驗的封鎖,從而加速研究以期在數個世紀之內找到擊敗或者保住地球的辦法。
然而,理想很豐滿,可現實卻很骨感…
他們最后折騰完并展開實驗后卻驚駭地發現,所有的實驗都被干擾了,也就是說,智子遠不止兩顆,他們白折騰了那么多年!
“那…”
“你們覺得會有多少顆?”
皺了皺眉,聽到實驗失敗,秘書長薩伊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臉色冷得有些可怕并皺眉繼續追問道。
“哈…”
然而,那丁儀博士卻有些絕望地搖了搖頭,然后才苦澀地,用那種有些嘶啞的聲音哭笑不得地說道:
“現在再去考慮智子的數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幾臺對撞機的相對距離,理論上,可以有效阻斷智子那接近光速的多線程操作,讓它們顧此失彼,讓我們至少一組實驗能得到數據。”
“但…”
“實驗結果卻顯示,所有的數據都被智子擾亂了。”
“所以,事實已經充分說明,它們的數量絕對不止兩顆!”
“而既然它們能放超過兩顆的智子來地球,那就表明,它們還能放幾十顆甚至幾百顆,或者是更多?”
“這就像我們地球人的核彈一樣,成本很高,毀滅一座城市可能只需要兩三顆就足夠了,但如果有必要,我們也完全可以往一個地方發射幾十乃至幾百顆…”
“總之!”
“從今往后,人類在微觀粒子層面的研究,將再也研究不出任何的規律,也發現不了任何問題…”
“沒有規律,沒有實驗,沒有數據,一切研究和理論都將無從談起。”
“在智子的監視和干涉下…”
“我們人類的科學,現在基本已經可以宣告死亡了…”
“我們…”
“徹底失敗了。”
雖然很痛苦很不想去承認,但是,丁儀博士還是將自己的觀點清晰無誤地傳達給了PDC行星防御理事會的秘書長薩伊,然后不管對方那越發難看的表情直接沮喪地垂下了頭去嗚咽著。
要知道,幾個空間站和幾臺超大型對撞機,那幾乎可以說是砸進去了這一兩年內整個地球的生產總值和各種珍貴的資源,可結果,他們卻什么都沒有得到,這讓他和那些數以萬計為此努力了好多年的科研人員和宇航員們都感到無比地沮喪,都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在地球的同胞們了。
“是嗎…”
然而,即便是聽到了那個最糟糕的結果,秘書長薩伊在沉默了一會后卻很快恢復過來。
“我明白了!”
“辛苦你們了。”
接著,她竟沒有苛責丁儀等人,而是有些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如同那個耗資巨大的對撞機和空間站項目只是個可以隨手丟掉的小玩具般,竟還有心情去開口安撫沮喪的丁儀等人?
“你們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
“我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
“雖然你們失敗了,還耗資巨大,但那也讓我們人類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所以…”
“各位,即便失敗了,可你們也仍舊是地球和人類的英雄!”
“請準備返程吧!”
“隨后,可能有更加重要的工作等著你們去接手。”
接著,在那個丁儀博士等人驚愕的目光中,薩伊在說明了情況和她一開始就不太看好空間站和對撞機計劃的想法后,才繼續微笑著下達了新的命令。
“返程是肯定的,只是….”
“工作?”
“呵…”
看到秘書長不打算怪罪自己這些人,丁儀在感動的同時也不由有些悲嗆,然后開始苦笑著,通訊中的那雙渾濁的眼睛眼角處更是開始蹦出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子。
“秘書長…”
說著說著,那丁儀竟和他旁邊的兩個助手一樣,再也不去掩飾臉上的那份凄苦,就那么任由一顆顆淚珠漂浮而出的同時嗚咽起來。
“我們這些人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了啊!”
“我們沒有什么好研究的了…”
“回去還有什么用?”
“一切都結束了啊…”
看得出來,微觀粒子實驗被智子完全封鎖的事情對他們這些科學家們的觸動確實是很大很大,往日里常說的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什么的那也全都是屁話,那只是還沒有到傷心處而已,要不然,在危機紀元開始的那些年,也不會有那么多理論科學家絕望到自殺了。
要知道,那是一種只有走在科研最前沿的那一批人,那一批最頂級的研究人員和科學家們才能深切體會到的絕望!
因為…
從今往后,人類前行的道理,物理學、微觀粒子學等等,都已經被三體人,被智子給徹底堵死了,關鍵是他們還一點辦法都沒有!
“無妨!”
“回來后你們就知道了。”
“請盡快!”
“我們在地球等你們!”
然而,薩伊卻并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給了丁儀等人一個鼓勵的眼神并命令對方盡快返航后,才轉身關閉了通訊。
然而,她似乎并不像她剛剛表現的那么冷靜。
反正,在通訊剛剛關閉的瞬間,她就板起了臉,然后雙手還緊緊地握起了拳頭,顯然對于三體人,對于智子封鎖地球的無恥做法也感到非常憤慨!
不過,知道憤怒沒有任何意義的她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然后緩步沉默著走到了那扇重新變成玻璃的巨大落地窗前,就那么站在那里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暴風雨和黝黑沸騰著的大海,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許久…
篤!篤!
當聽到了敲門聲后,她才像是被驚醒過來那般,然后一邊轉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子,一邊輕聲喊道:
“進來吧!”
很快!
當門被打開的時候,她已經在她的那張辦公桌后重新坐好并調整狀態重新投入工作中了。
“秘書長!”
很快,她看到了,一個身材魁梧且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大跨步走了進來,還體貼地給她拿來了一杯有一顆方糖的咖啡。
“請慢用?”
而那人不是誰,赫然就正式那PDC行星防御理事會的輪值主席伽爾寧,也就是PDC這里的二把手。
而如果說,秘書長薩伊是PDC的‘元首’的話,那么,他伽爾寧就大概就是相當于PDC‘總理’的角色。
“嗯。”
“你來了?”
看到來人是伽爾寧,薩伊沉吟了一會,然后看了看對方放在自己身前的咖啡,接著她想了想,才緩緩放下手里的簽字筆并端起咖啡后看向對方并說道:
“剛剛收到空間站的匯報了,對撞實驗全部失敗了。”
“智子比我們想象中的要更多。”
以為對方是為了那個來的,所以,薩伊直接就將那個糟糕的結果說了出來。
“呵!”
“我知道的,我其實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說實話,一開始我對那個計劃本就不太看好,之所以沒反對,就只不過是為了讓某些人徹底死心罷了!”
“要不然,統一思想可不太容易?”
搖搖頭苦笑著,伽爾寧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薩伊的桌前并表示他對那個結果并不意外。
聞言,薩伊沉默了一會,就那么用勺子攪動著咖啡并許久才忽然開口問道:
“會議安排得怎樣了?”
“還有相關人員…”
“現在到了?”
說著,薩伊不忘用那種認真的目光地朝著伽爾寧看去,顯然是對某件事情非常地上心。
“差不多了。”
“選手們和那個小女孩都在來這里的路上了,我猜,大概還有三個多小時吧?”
“您可以先休息一會的。”
“然后,等到時候差不多的時候,我再來邀請您去主持會議?”
看了看辦工作上的那個精致的小鬧鐘,確定了大概的時間后,伽爾寧才輕聲勸道。
因為他知道的,秘書長薩伊已經半天沒有休息了。
然而,薩伊卻沒有管休息的事情,而是琢磨了一會后又突然抬頭且目光有些嚴厲地看向那個PDC的輪值主席伽爾寧:
“那個小女孩…”
“你們真的已經決定了?”
看得出來,她似乎對某個人,也就是她嘴里的‘小女孩’的事情有些遲疑。
“不是我們決定,而是…”
“我們不得不那么去做!”
盯著薩伊那認真的表情看了一會,最終PDC的輪值主席伽爾寧苦澀地笑了起來并說道:
“剛剛您也聽到了,實驗失敗,我們人類的科學已經死了,在智子的監視下,我們在微觀領域將再也沒法得到任何總結和發展。”
“我們的前方已經沒有路了,那是個萬丈懸崖…”
“可現在,懸崖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條獨木橋…”
“您說走不走吧?”
“不走,肯定是死!”
“而走上去的話…”
“最差,也不過是掉下去而已?”
“反正都是死!”
“所以,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去做決定了,只能將一切交給命運了。”
說完,伽爾寧也不等薩伊反駁,便輕輕走到一旁,體貼地幫助對方用設備將室內的溫度調高了兩度。
因為現在外邊下雷暴雨,氣溫有些低,所以空調還是不要開太低的好。
“命運嗎?”
聞言,薩伊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絲絲迷茫和彷徨,然后,她想了想,又再次站起來并走到窗邊開始怔怔出神地看著外邊的暴風雨。
“我知道了。”
“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會…”
許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才有些疲憊地點點頭并輕嘆著示意伽爾寧可以出去了。
而看到秘書長閣下似乎準備靜一靜,那PDC的輪值主席伽爾寧自然沒有敢去多說什么或者打擾,只是輕輕點點頭,然后順從地轉身,就準備離開。
“伽爾寧…”
“只希望…”
“你我不會成為人類的罪人?”
而就在伽爾寧準備出去之前,薩伊卻突然轉身,用那種彷徨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朝他冷不丁地說了這么一句。
“呵…”
“罪人嗎?”
盯著薩伊的那雙似乎有些無助的表情看了看,伽爾寧才跟著有些苦澀和感慨地嘆息起來:
“秘書長…”
“這么多年來,我們人類一只忙于內斗…”
“各國互相擎肘、對抗,甚至是戰爭…”
“要是,我們人類能早一點團結起來的話,現在又何以至此?”
“我們…”
“其實早就都已經是罪人了啊…”
說完,沒等那變得越發彷徨的秘書長薩伊去說點什么,伽爾寧便已轉身離開并輕輕關上了那PDC秘書長辦公室的厚重的大門。
而辦公室內,自然是只留下了薩伊那突然變得有些孤獨和蕭瑟的身影,就那么任由她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那隔音效果極好的靜謐辦公室里。
轟隆——!
而外邊,雷暴雨下得更大了。
狂風卷著海浪以及那些密集如箭矢般的雨滴在瘋狂咆哮、沖擊和翻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