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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屈指南行冬更好

  呂布死不足惜,卻弄得很多人渾身狼藉。

  首先,荀攸趕鴨子上架,看似完美的完成了任務,卻還是出現了連續的所謂另類失誤,先是為了擴大處決呂布的認同感,臨時加入了因為黃淵、魏續事件對呂布極度失望、憤怒的并州籍將領;接著又將呂布臨時捆縛帶到公孫珣身前,徒勞觸怒后者,讓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平心而論,這種事情本該讓賈詡來做的,賈文和絕對不可能因為是親家就手軟,而且熟知人心的他絕對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干脆利索,既讓公孫珣消氣,又讓事情消弭于無形。相對而言,天賦點在戰場更多一些的荀攸或許更注重事情的成功性而忽略了人心因素。

  然后是公孫珣這里,無論如何,呂布今天到來此地,以及這個奇葩的死相是瞞不過去的…再怎么遮掩,以呂布的身份和地位,也注定會有流言傳出去。而此時燕軍全盤大勝,中原大局在握,短期內什么浪花也翻不出來,但將來呢?

  會不會讓劉焉、劉表、士燮等人疑懼,還真不好說。

  最后,此事會給無意間卷入的司馬懿帶來什么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就真不好說了。

  當然了,回到眼前,這些其實都無所謂,因為十個呂布栽進糞坑里,都比不過曹操之死訊讓天下人震動。

  不過,隨著燕軍接手宛城,數日后,呂布酒后失足掉入茅坑,已經匆匆下葬的消息和曹操死訊一起傳到蔡陽,袁公路卻是絲毫不在意曹操的事情,反而因為呂布之死,驚嚇一時!

  不在意曹操之死當然是因為早有預料,畢竟這次行動本就是他籌劃的…斷了前線軍糧,又派人送信給前線的燕軍,順便挾持天子南下蔡陽,全都是他教給呂奉先的,他不知道就怪了。

  而被呂布之死所驚嚇…話說,袁術何等人也?

  即便是領兵打仗不行,可作為袁氏嫡子,少年時期便廝混在天下政治中心的人,最基本的政治敏感性還是有的,且不說自己便宜女婿到底是不是意外,關鍵是沒了呂布,他有什么資格跟公孫珣討價還價?!此時一旦被燕軍追上,說不得連失足都不用,直接悶死在監獄廁所里還沒人收尸…袁本初還能在那位燕公身前留點體面,他袁公路是個什么東西?

  于是乎,哪怕是隔著兩條河(淯水與比水),袁術也立即便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迫不及待想要逃往江夏了!

  沒辦法,失足落入茅坑這種事情太嚇人了!

  但是,小天子卻希望能夠晚走一日。

  原因很簡單,身為漢室天子,他即將離開中原到長江邊上,離開大漢南都、帝鄉去江夏那種偏遠楚地,而離開之前恰好又在蔡陽停駐,那他身沒理由不在臨行前去祭奠一下世祖光武皇帝。

  “這有什么好祭奠的?”

  蔡陽縣城的一棟大宅院中,區區白身卻因為掌握兵權而主導了撤退行動的袁公路在天子身前勃然發作。“眼下這個局勢,便是世祖再生又如何?能救大漢嗎?”

  “若世祖再生,其人以萬騎于昆陽而破莽軍四十萬眾。”小天子身著常服,抿著嘴嚴肅相對。“一戰便可宰了燕逆,如何不能救大漢?”

  “此一時彼一時也!”袁術愈發沒好氣起來,直接逼近天子身前呵斥了起來。“彼時漢室自有天命,方能讓世祖成大功,今日漢室已無天命了!莫說世祖了,便是高祖重生又能如何?!怕是也要被那公孫珣給弄死在茅廁里!”

  小天子登時變色,而院中諸位大漢棟梁也紛紛失聲。

  “公路!”一片沉寂之中,正在病重的楊彪無可奈何,只能勉力扶著身側族侄、侍中楊亮的胳膊起身呵斥。“國家遭此大難,天子身側人才凋零,你身為天下仲姓僅存之人,本該與諸君協力,共扶天子…”

  然而這番話說出來,前面還算是中氣十足,頗顯老臣氣概,后面就不免氣力不支,一時難以持續了。

  “你若是有病就回去修養,過會還要上車長途跋涉呢!”袁術對自己姐夫多少留了一些臉面,但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卻也根本懶得認真理會對方。“至于我說的對不對,你說的空不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什么天下仲姓,什么袁楊棟梁,早就跟這漢室一起快玩完了…還諸君協力?”

  楊彪想要攔住對方,卻氣喘吁吁,根本難以出聲。

  “代漢者,當涂高也!”袁術說到這里,反而自顧自感慨一時。“之前靈帝的時候,大家就都知道大漢要亡了!那時候便謠言滿天飛,當時我還以為這話是要應在我們袁氏身上呢?現在想來,代漢者儼然是燕,唯獨當日謠言中后半截說的極對,六七四十二,恐怕就應在漢室四百二十載天命之上了!換言之,大漢朝也沒幾年日子了,如今不過是指望著能在江夏茍延殘喘幾年,然后靜等北燕覆南漢而已。至于你我呢,乃是公孫珣憤恨之人,恐怕也投不了燕,所以才只好借著漢室這個空殼子,多享幾年福,能不死便不死!文先,你就惜惜福,不要再折騰了。”

  楊彪半是氣急,半是無奈,但到底是無言以對。

  至于小天子,更是神色凄惶,有心反駁,卻一時茫然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拿什么來反駁。

  “一句話!”袁術眼看著楊彪不再多言,周圍人也都被自己震懾住,便直接回過頭來,繼續呵斥天子。“陛不就要耽擱時間了,速速收拾,今晚便走!”

  “朕!”天子一時還是有些猶豫和憤怒,卻又望見院墻前一直竊竊私語并望向此處的持矛兵士,然后居然不敢發作,須知,這些兵馬根本就是呂布交給袁術的,并不為其他人所調用,所以只能哽咽。“朕,朕…”

  “朕!朕!朕!”袁術聽得實在是不耐煩,直接振袖喝罵。“狗腳朕!你連你爹都不如!你爹再禍亂天下,說話也還能利索!且還知道什么叫尊師重道!不似你這個董卓所立的假皇帝虛情假意!今日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不用去祭拜什么世祖皇帝,連夜出發,到江夏再說!”

  言罷,袁公路兀自拂袖連連,負手而去,隨他進來的士卒們也隨之紛紛出門,然后立于門外守衛。

  周圍再度鴉雀無聲,楊彪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有些眩暈征兆,而一片寂靜中天子本人更是氣的面色鐵青,半晌方才憤然朝周圍詢問:“諸卿,天下有這般事嗎?”

  鄧芝、京澤各自不語,而楊彪在其侄楊亮的扶持下站起身來,剛要說話,卻不料,小天子主動仰頭一嘆,居然一時落淚難忍:“朕如何不知道這漢室是不可能千秋萬代的呢?但朕身為漢室子孫,難道不該盡量守一守家業,以求不為亡國之君嗎?朕到底有什么錯,要遭如此羞辱?!若兄長在,朕何嘗要做這個皇帝?!”

  劉協此言一出,楊彪瞬間將原本想說的話忘懷,只能隨之哀傷而已。

  而鄧芝、楊亮等人,此時也覺得萬事皆難開口。

  但片刻之后,眼見著立在院中的天子情緒稍緩,京澤卻是略顯為難的無奈開口了:“時局危急,但臣剛剛知道了幾件要事,須稟報陛下…”

  天子當即抹淚相對,抬手示意。

  “之前呂溫侯說蔡德珪確系要在前日交出南陽一郡給鐘元常一事,恐怕是虛言。”京澤回頭望了眼門口方向,認真以對。“因為據臣所知,昨日蔡德珪還派使者來此,專門詢問為何宛城落入燕軍手中,只是被袁…袁將軍給驅趕走了而已。”

  天子一時恍惚,卻又黯然下來:“事到如今,朕哪里不知道是被呂袁這對翁婿給挾持了呢?可笑我當日竟然以為呂布可信!”

  “還有一事。”京澤微微吸了一口冬日涼氣,繼續小心說到。“曹司空在宛城為燕軍追上,死于城下。”

  這下子,莫要說天子,便是楊彪、鄧芝,還有楊亮這些人都紛紛一怔,而旋即,天子以下,俱皆黯然…畢竟嘛,這個消息雖然讓人吃驚,卻不得不說在某種程度的預料之內。

  “是朕負曹公!”隔了許久,天子方才再度潸然淚下,以至于不得不遮面相對院中他人。

  “還有一事。”京澤繼續小心言道。“臣也是剛剛得知…呂溫侯在曹司空死后,專門從宛城出發,往許縣領賞,但酒醉之后,卻不小心失足落入糞坑之中,死于當場!”

  院中的空氣變得微妙起來。

  畢竟,這話里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多了…比如,它坐實了呂布叛徒的行徑;也間接讓院中人醒悟過來袁術為何如此匆匆。

  而很快,天子便咬牙切齒,表達了最直接和最合理的態度:“活該!”

  訊息通報完畢,天子表達了態度之余,卻也沒有留人,而是出乎意料的選擇了讓諸位臣工離開。

  跟袁術不一樣,眾人多少是講點禮儀的…便匆匆行禮告辭,然后一起出門。

  而出得門來,行過滿是持矛佩刀士卒的的街道,將要在路口分開之時,已經疲憊到難以支撐的楊彪卻忽然喊住了京澤、鄧芝二人。

  京澤不明所以,只好轉身上前,與鄧芝一起俯身相對:“太尉有何指教?”

  “并無他意。”楊彪忽然伸出手來,就在路口摸住了京澤的手腕,然后懇切相對。“老夫已垂垂病老,將來天子能倚重的就只有你和鄧侍中了!”

  此言雖然突兀,但考慮到對方急劇惡化的身體,倒也合理,故此,京澤和鄧芝趕緊再度俯首相對,連連表態。

  “不過,鄧侍中雖然勤懇卻不免太年輕,何論亂世之中,要以武事為先…”楊彪并不理會二人姿態,反而兀自說了下去。“京將軍,事到如今,天子真正能倚重的怕只有你了!而老夫也并無他求,只望京將軍你能在關鍵時盡力而為一番,稍為天子分擔一二…別人不知道,咱們二人難道不明白天子其實無辜無過嗎?當然,也就是盡力而為,時勢如此,誰也不能苛求誰了!”

  京澤一時慌亂,也不知道楊彪到底看破到哪一步,只能連連頷首應許。

  而楊彪既然說完,便不再耽擱,反而直接攙扶著楊亮轉身往他落腳之地歇息去了。

  另一邊,京澤與鄧芝也各自回去,卻是打點行裝,到晚間便匆匆隨天子一起狼狽南下。而當夜,天子一行人一直行到蔡陽城南二十里處,夜已三更,方才就地宿營。

  但此時,天子卻主動派出心腹小宦官去召見京、鄧二人…話說,雖然此時天子身側已經不成規矩,更有袁術接管了天子身側的一切戍衛工作,但職責所在,這二人一個虎賁中郎將,一個侍中,卻還是匆匆趕來拜謁天子。

  然而,二人至天子帳前,卻發現帳前并不見楊氏諸臣,也不見袁術。更有甚者,天子居然趁著夜色,不顧規矩,直接喚二人入了漆黑一片的董貴人帳中。

  二人心中早就有所猜想,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進去。

  果然,甫一入帳,天子便開門見山:“兩位卿家可知道,晚間行路之時,袁公路直接遣人來,要我任命他為司空,還要我納他長女為皇后?”

  鄧芝、京澤面面相覷,而前者只能勉強安慰:“袁…袁將軍不免太過急切了一些,有失臣節。”

  “他哪有半分臣節可論?”天子再度落淚。“曹司空剛剛被他害死,他女婿呂布也剛剛被燕逆殺了,他便要取司空之位,還要我娶他做了寡婦的女兒…天下間有這般事嗎?”

  “何不尋太尉,請他稍作轉圜?”鄧芝無奈至極。

  “便是能轉圜,可太尉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何能長久?”天子依舊潸然淚下不止。“怕只怕,到了江夏,未等燕逆打來,我便要先被他這個天下仲姓給一杯毒酒鴆殺了!”

  這話太過直白。

  然而鄧芝畢竟一介文士,雖然聽著不好,卻只能瞥一眼京澤后便沉默下來。

  話說,事到如今,鄧芝心中如何還能不醒悟過來?袁術本就以性格暴戾乖張聞名天下,又被軟禁多年,如今還是亡命天涯之中,其人一朝掌權,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所以必然逼迫欺凌天子無度。而偏偏曹操死后,楊彪又得病難為,再加上楊氏本是袁氏親眷,使得眼前和將來似乎都無人能制袁術。

  這種情況下,天子和袁術之間必然要于窮途末路之中先拼個你死我活!

  而之前楊彪那番作態,儼然是窺到了這一步,偏偏又病軀纏繞,無力參與,這才專門表態,并囑托京澤妥善放心為之。

  當然了,唯一一件讓人想不到的是,袁術竟然如此無恥,而天子竟然如此急迫,這才剛出城二十里,就已經無可轉圜了…也不知道剛剛路上雞飛狗跳,袁術到底怎么逼迫的天子。

  “二位卿家可有一勞永逸之法?”天子繼續追問不止,卻于黑夜中將眼睛在京澤身上打轉。

  “此事簡單。”京澤一時口干舌燥,他本就受了命令解決此事,只是不想事情來的這般快,這般順利而已。

  “此話怎講?”天子一時急切。

  “請陛下今日便納袁夫人。”京澤坦誠以對。“如此方能保事之必成!”

  天子一時愕然,旋即醒悟,而其人身后董貴人更是一直沉默。

  ————我是一直沉默的分割線————

“呂布既死于許,術聞之,倉促挾漢帝走江夏。出蔡陽十里,董貴人渴,帝求蜜水,術乃嘲對:‘何蜜水也?只血水也!’帝不敢言。至夜,帝與二夫人皆饑渴,復求餐,術以臭牛骨與之,帝憤怒,術方與食水,并邀司空位,兼求以女為后。漢帝皆許,稍緩,夜召虎賁中郎將京澤入董貴人幕中,求誅袁術。”——《世說新語》.任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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