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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天時懟兮威靈怒

  日落時分,就在樂進忽然發現沛國故人郭援居然真在城頭上的時候,烏巢一戰也基本上落下了帷幕。

  黃蓋的到來為曹操爭取到了一個救命的喘息之機,使得后者沒有被全面包圍,得以趁著夜幕到來突圍向南,遁入黑暗之中,但也僅此而已了…因為黃公覆所部從昨日半夜時分便離開大營,往來奔馳一整日,行程六十里,兩次越過濟水,基本上就是強弩之末。不像奔襲的樂進部,還在清河那里稍微休息了一陣子。

  而且,別忘了黃蓋麾下士卒如今基本上就是個樣子貨。

  真的是樣子貨,黃蓋部乃是當日官渡血戰后四營殘部的集合體,恰如夏侯尚、車胄那兩千騎兵一般姿態,而且這一戰本身就是棄子,曹操也好,黃蓋本人也好,都不會真的將真正的戰力放入其中。

  只是為了表演的真實一些,確保了旗鼓甲胄這些裝備而已。

  故此,眼見著黃蓋北來,燕軍騎兵匆匆掉頭,只是奮力驅敗兵一沖,繼而做出鐵騎踐踏的姿態,黃蓋全軍便徹底失控,一時四散于原野之中。不少人更是為了躲避燕軍騎兵的銳利,直接一頭扎進了烏巢澤內,然后又因為天色已黑外加身上甲胄之累,多有陷入泥淖,再難爬出。

  想想也是,彼時四營苦戰,尚且半日全敗,彼時萬騎奔騰,尚且一沖而覆,今時今日,此情此景,又能如何呢?

  只是黃蓋來的時機過于出色,起到了一定戰略延遲效果而已…這一點后來得到證實,黃蓋渡過濟水之后,知道此地在大戰,卻并沒有著急歸來,反而稍微放緩了速度,卡著日落時分才到達戰場,也算是有幾分為將之道了。

  而黃蓋部既然潰散,天色便黑,曹操、文聘、李通三人皆趁機拔陣北走,公孫卻也沒有強留的意思,而是下令全軍吹號集結,要求作戰的各部清理戰場。畢竟,三萬五千騎戰斗到此時,輕騎也好甲騎也罷,人馬俱疲絕非妄言,失去戰功與腎上腺素的刺激后也很難再去作戰,甚至,若是黑夜中迎面撞上曹仁的援兵說不得反而要吃大虧。

  “算上黃蓋勉強也是破了三營…也罷!”

  火把之下,公孫望著曹孟德逃走方向的一片漆黑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卻居然顯得有些百無聊賴。“戰士疲敝,天色又暗,令明去一趟,引兩千義從,聚集一些兵馬向南追擊十里,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獲。十里之后,無論成與不成,都立即回身散開兜住,往北驅趕一撥敗兵,盡量將戰場敵軍驅入烏巢澤內,然后就讓大部隊回軍歸營整備,你自留在此處掃蕩壓制,等明日再派大軍過來細細打掃戰場。”

  眾人忙不迭的答應。

  這是當然的,光是散落在戰場上的甲胄、箭矢都是一筆巨大的軍資,何況還有可能的俘虜,不可能不來專門打掃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一仗打的,不臨時撿破爛,怕是官渡大營那里發動攻勢都難,因為弓箭不夠!

  命令既下,龐德等人自然領命。而作為一軍主帥,打了一場無可辯駁大勝仗的公孫卻出乎意料的沒有興奮之意。其人并不再多說什么,也沒有與在戰場上唱起河北民歌的士卒們相和,而是徑直領著千余騎義從西歸官渡。隨著他的離去,戰場上的歌聲與嘈雜也慢慢消逝,喧囂了一白日的烏巢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只留下漫天血氣彌漫于夜空之中,然后偶爾有忍受不住傷痛的傷兵低聲哀嚎呼救。

  與此同時,就像是一件事物的兩面一樣,和平安寧了一整個白日的內黃地區卻隨著黑夜的到來,忽然喧囂。

  其實,當時樂進聽到出身沛國的營州平原都尉郭援在此時,就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了,但其人只是稍微色變,卻又恢復如常。因為此行既然越過黃河,樂文謙便早有覺悟,過河的卒子難道還能退嗎?

  又或者說,過河的卒子,而且是拱在最前面的過河卒,難道還會有什么奢望嗎?他之前稍微變色,也只是過河之后一日行軍過于順暢,讓他稍微起了一點點僥幸心態而已。而現在想來,行軍如此順利本身就不正常。

  當然了,此時多想無益,因為樂文謙反應過來以后也并無多余廢話,而是即刻下令,讓隨行甲士試探攻城!

  但是,哪怕樂文謙號稱勇烈,素以先登聞名,哪怕他手下五千濮陽兵之前數年間一直在前線與燕軍摩擦對抗,以至于被燕軍靖安臺認可為‘精銳’,但這一波試探性的懸索攻城卻是上來便徹底失敗了。

  原因很簡單,不是樂進部遠來疲憊,也不是樂進部缺乏器械,而是偌大內黃城上,守軍數量未免太多了些!

  樂進部的甲士們奉命上前,先直接嘗試懸索登城,卻換來了城頭上輕易的殺傷,基本上是穩住勾索后,人剛爬到一半便輕易被城頭割斷繩索,重重摔下。無奈何下,其部只能在內黃北門左近順著城墻跟抹黑前行,試圖尋到一處防守薄弱之處偷偷攀登,但幾乎每到一處,此處城頭上便驟然火起,點亮夜空,同時有金戈呼喊之上在頭頂響起。

  這種狀態,怕是神仙來了都不可能靠突襲‘登’上這座城的!

  而隨著城頭上的火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樂文謙居然并沒有著急投入更多部隊,也沒有直接親自上陣,反而稍微后退到了一個安全距離,以一種冷靜而又怪異的目光望著城頭的盛景。

  終于,隨著內黃城整面北墻的火光連成一片,隨著派出堵截部隊的其余城門處也都忽然火起,樂進徹底確定了一個猜想——這是一個圈套!

  否則身為營州治下軍官的郭援沒理由在此處,燕軍也沒有理由在這么一座城市之中藏這么多兵,還準備了這么多照明火炬…而更讓樂文謙沉默到一言不發地步的,卻是城頭明明這么多兵,明明一開始就聽出了他的聲音,卻居然從頭到尾沒有射出一箭!

  這意味著什么?

  “將軍!”

  饒是久經戰陣,此時樂進身側部屬也不禁有些驚惶失措,之前那個偽作程昱族侄的年輕濮陽本地軍官更是一時失態。“內黃屯兵怎么會這么多?”

  “慌什么!”聽得此言,樂文謙回過神來,卻不屑抬頭,朝著自己這名下屬咧嘴一笑。“內黃城本是鄴城與濮陽之間唯一一座大城,屯了幾千兵防備著突襲不也是尋常事嗎?不過是咱們倒霉,恰巧遇到熟人了而已。且說到底,我軍三萬難道真攻不下這區區一座縣城?等老子死了,你再來哭喪不遲!”

  樂進的自信姿態明顯讓周圍士卒稍微一緩,而不等眾人再言,這位曹操麾下第一外姓大將便兀自發聲下令:“傳我令…其一,不要再行遮掩,全軍舉火鼓噪,威嚇守軍;其二,再將后面幾頭牲畜身上的那幾把梯子,幾面鼓盡數拿來,預備使用;其三,傳令身后黃漢升將軍速速上前,在我攻城之時引弓弩手為我壓陣…總之,全軍立即準備攻城!”

  眾士卒不敢怠慢,卻是紛紛呼喊答應。

  一時間,城上城下各自點火,喧嘩喝罵聲頓起,俄而,隨著黃忠匆匆攜帶大量弓弩手上前接管軍陣并展開遠程壓制,樂進更是下令擊鼓助威,然后親自嘗試攀梯登城。

  而有意思的事情是,隨著城下樂進部一聲鼓響,居然是內黃城率先活了過來!火光布滿整座城池內外,望樓、城樓之上更是有鼓聲傳令周邊,弓弩手、大盾手也好像剛剛被喚醒一般向前應對,一邊立盾遮擋,一邊與城下對射不止。

  到此為止,城上城下相互喝罵鼓噪,飛矢交織對射,火光上下相映,鼓聲隆隆相對…很顯然,中原聯軍的突襲瞬間變成了強攻。

  話說,七軍渡河,絕對是有一些器械的,但為了保證速度,也不可能真的帶太多,絕大多數都是用來攀爬的勾索等物,本質上還是為了突襲服務…實際上,按照原定計劃,孫策所攜這七軍本該是今晚成功突襲攻下內黃,封鎖城門,然后第二日晚間再突襲鄴城南面的銅雀臺,并利用銅雀臺的軍事儲備嘗試攻下鄴城的。

  事到如今,這個看似合理且一帆風順的計劃后面,存了多少七軍神兵天降、燕軍立即俯首的僥幸心態且不提,關鍵在于如今剛剛來到內黃,他們便儼然已經陷入到某種尷尬的困境中去了。

  面對著守備完全的一座城池,攻城器械是必須的…而僅有的幾把梯子,剛剛架到內黃南門偏東的一片最矮的城墻上,居然就被早有準備的燕軍澆上了火油,然后一把火燒的城下樂進部的甲士們透心涼。

  便是樂進本人也被澆了一頭油,得虧他本人警覺,主動跳下躲避,方才躲過一劫。

  “樂將軍!”

  望著已經燒起來的梯子,年逾五旬的黃漢升頗顯無奈,只能匆匆來找剛剛退下來正在換甲的樂文謙。“足下是軍令上明文指定的副將,還請務必直言相告,如今敵軍儼然早有準備,我方攻城受挫,到底該何去何從?”

  “只是受挫而已,再攻一次便是!”面對黃忠,樂進自然不會學對付手下士卒那般裝模作樣,卻也依舊睥睨相對,然后直接從身側一名軍官手里奪來勾索,便兀自負刀起身。“請將軍再為我掠一次陣…趁城門東面梯縱火起,彼輩皆在興奮觀望時,我獨自從城門樓西側陰影下懸索而上,再試一次!”

  黃忠無奈,只能頷首。

  話說,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不管燕軍是怎么一回事,埋伏也好、趕巧也罷,對于突襲至此的七軍而言,此時此刻無外乎是進退兩個字而已。而這其中,對于最前方的樂進部和黃忠部來說,所謂退其實也是很不現實的,所以,他們最合理的選擇就是攻下此城!

  攻下此城,若只是城內守軍趕巧在此,則依舊可以進軍鄴下;若外圍早已經是天羅地網,那也可以倚城固守,再論其他;否則黑夜之間,如此一座城擋在身前,便是強弩之末的南軍想露營都難!

  而黃忠來問,乃是以城池難下為前提的,但既然樂進還要嘗試,那他自然無話可說。

  回到眼前,南軍攻城無力,弓矢也暫時停下,城上燕軍自然歡呼雀躍,而幾座梯子火光琳琳,幾乎成了數個天然大火炬,兩面士卒更是翹首圍觀紛紛往此處來看。

  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卻被樂進手持勾索,親自潛行到城門樓下偏西一面,借著城門樓本身帶來的些許陰影,奮力一擲,勾上城垛之余,居然無人發覺。

  其人一朝得手,便毫不猶豫,直接抓著繩索踩著城墻向上。不過,由于之前手套上明顯沾了一些油水的緣故,攀到一半,樂文謙便忽然手中一滑,直接滑落在地。

  黃忠立在約百余步開外的陣后,一面催促周圍士卒與城上喝罵,一面卻只敢用眼角余光來偷看樂進身影,此時見到樂進滑落,卻也是一時失態,心中茫然不止前途所在。

  不過,幾乎是立即,那個掛著許多環首刀的身影,便再度翻身躍起,重新攀爬不止。原來樂進落地之后,直接抓了一把塵土在手,然后便重新向上!

  而這一次,其人一直有驚無險,直到臨到城垛下方時,卻又引來了城頭上一名燕軍士卒的注意…嘈雜聲中,樂文謙并沒有屏聲靜氣,而是等到對方發現緊繃的勾索,一時驚呼那一瞬間,直接就在城垛下方拽著勾索奮力一躍,便飛上城墻,然后順勢一刀拔出,劃過對方面門,便轉手將手中環首刀插入了這名警醒士卒的口中!

  血濺三尺,周圍燕軍士卒,幾乎完全被嚇住,而樂進卻毫不猶豫,從身后復又拔出一刀,左劈右砍,直接在城上肆意砍殺起來。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整個人都振奮起來的黃漢升便再度下令鳴鼓助威,飛矢壓制,驚得城上燕軍士卒一時不明所以,至于些許知道情況的樂進親衛更是不待黃漢升下令,便紛紛負盾涌到城門樓偏西處,嘗試勾索登城!

  到此時,燕軍城頭上方才一時鼓響,重新調度兵力應對城門樓左近的亂象。而樂進早已經連殺五六人不止,并棄了第二把刀,其人也越戰越勇…原因很簡單,登上城墻以后他才發現,城上士卒雖然眾多,但本質上還是最尋常的郡卒之流,雖然其中有些明顯是有戰斗經驗的,但也明顯是剛剛被重新征召回來,稍顯生疏。

  “殺了他!”

  亂戰之中,火光之間,就在樂進大殺四方,同時有數名親衛得以登城的狀況下,一個熟悉的河南口音忽然在城門樓另一側也就是東側響起,毫無疑問,正是之前與樂進對過話的平原都尉郭援(鐘繇外甥,沛國人)燒完梯子后匆匆折返,清理城頭。“此人便是樂文謙,殺了其人,其部自潰!用長矛!用弓箭!務必殺了他!”

  樂進聞言一聲冷笑,然后彎下身子直撲向東,又連殺兩人,扔下一刀,且期間剛剛那名偽作程昱族侄的軍官爬上城頭后更是奮勇殺來,成功與樂文謙匯合,一起擴大戰果!

  見此情狀,郭援一時大急,再加上其人性格爆裂,卻是直接奪來身側一名屬下的長矛,與其余兩名長矛手一起,號令并排前刺!

  話說,內黃本不是什么巨城,城門樓上狹窄,又有火盆等物,也就是三四人并排便到極限,所以郭援忽然與下屬兩面挺矛夾擊,對于沒有長兵的樂進與他的那個部屬而言,便立即陷入到了危機之中,只能連連退避。

  與此同時,窺的機會的其余燕軍士卒也趕緊有樣學樣,以此手段清理城上樂進其余屬下不說,更有四名長矛兵倉促集合,即刻從另一側也就是西側并排挺矛與郭援一起相向朝著樂進和他的那名部屬刺來。

  二人無奈,只能在一個火盆旁邊背靠背御敵。而眼見著兩邊矛手漸漸逼近,等到郭援自東側率先刺來那一瞬間,原本面朝東的樂文謙卻忽然倚著自己親衛的后背發力轉身,主動朝著西側四名矛手發起攻擊!

  只見他奮力擋下一矛,作勢欲劈,卻又趁著身前四名矛手驚恐之時忽然低頭,直接從長矛下方越過了危險的矛頭,鉆入矛架之下,然后抬手一刀,便將四桿長矛一起砍斷!四名矛手齊齊大驚脫力,樂進抓住空隙,一刀橫過一人脖頸,復又轉手一刀試圖插入另一人腹部。

  然而,這第二名矛手著有半身鐵甲,撒手姿態下轉身欲逃,受了樂進轉手的一插,固然是當場腹腔破裂,怕是再難活下,卻也讓對方所帶的又一把環首刀當場斷裂開來…不過,樂文謙不慌不忙,又從背后拔出一把刀來,就勢從背后一劈便輕易將此人了結。

  到此為止,樂文謙撲上城墻不過片刻功夫,便已經殺了十來人,城頭上燕軍雖眾,對著身上血光閃亮的這位殺星卻也一時喪膽。不過,就在樂進作勢欲追,了結兩名逃竄矛手之際,忽然間,其人只覺得側后方肋骨處微微刺痛,回過頭來才發現,乃是自己的那名下屬邊擋邊退之間一時失手,被郭援一矛捅穿,而長矛穿過部屬身體后,復又扎入到了自己側后肋骨處些許。

  其實,被扎了個透心涼的樂進下屬,已經很努力了,若非其人臨死之前奮力用手去卸力,恐怕樂進早已重傷。

  而火盆之下,二人幾乎同時回頭對視,與樂進那種情緒復雜的眼神不同,這名軍官咬牙不言,神色單純,似乎只是想告訴自家將軍,他已經盡力了。

  郭援奮力抽矛,卻始終難動,只能晃動那軍官尸首而已,倒是旁邊兩名燕軍矛手倒是窺的樂進失神之機,試圖來刺。

  而樂文謙勃然大怒,幾乎是看也不看,直接反手按住一矛猛地一拽,便將一名矛手給拽的手腳踉蹌,化解攻勢之余更是迎面持刀割入對方脖頸要害,看他那架勢,儼然是絲毫沒有留力,而是準備將對方一刀梟首。

  但是,環首刀雖然極為實用,相較于普通直劍已經是天大的軍事進步了,但畢竟是細長的直刀,卡在對方骨骼中不便拔出,容易折斷的毛病也還是有的,不然樂文謙也不至于次次帶著數把環首刀上陣了!

  沒錯,樂進這一刀下去,固然輕松殺了這名燕卒,但此刀卻也不出意外因為樂文謙力道過足而卡在了對方脊椎骨中!而與此同時,同樣因為下屬被殺而大怒的郭援早已經奪來身側另一名士卒的長矛,猛地朝樂進刺來。

  對此,樂文謙自然不慌…須知道,其人身上刀數雖然不定,但一般都是超過五把的,此時必然還有…然而,隨著他反手一摸,試圖拔刀格擋,卻愕然發現背上已空,也是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這當然也是正常的,作戰中,還有之前攀城時滑下去那一次,有太多掉落佩刀的可能性了。

  但此時多想無疑,一招失策的樂進倉促中只能順著地面向后直接翻滾一圈,狼狽躲避刺來的長矛,并試圖在地上尋找掉落武器迎敵。

  而偏偏郭援因為萬全之策在對方身上出了紕漏,外加親眼看到對方殺傷自己部眾極多,早已經怒氣勃發,如何肯放過如此好的時機?便一矛連一矛,朝著對方接連不斷刺去。

  饒是樂文謙以悍勇敏捷著稱,戰斗經驗也極為豐富,可手上沒有御敵兵刃,又怎么可能應對妥當?于是乎,其人一時狼狽不堪,左支右絀,只能在城頭上左右上下折騰,勉力俯身貼地躲避。

  而這個時候,城頭上占著絕對兵力優勢的燕軍早已經借著矛陣處理干凈了城頭上的勾索與爬上來的些許南軍士卒,此時窺的良機,便在軍官的示意與帶領下,再度組成了長矛與長戟混合的多個單排長兵陣,大踏步向城門樓挺進,準備聯合自家都尉,解決樂進!

  樂文謙一聲不吭,只是頑強躲避,而郭援卻是越刺越快,同時援兵源源不斷,而心中大喜!

  而眼見著一排長戟手從西面而來,要與郭援匯合之時。

  忽然間,隨著郭援收回一矛作勢要再刺之機,一支從城下足足百余步開外的羽箭卻是徑直飛出,宛如流星一般直接射中了一直在活動的郭援后頸!

  箭矢整個劃破了后頸皮肉后,復又釘在城頭磚縫之上,入縫寸許!如此力道,簡直駭人聽聞,而郭援陡然吃痛,可能還有那個部位某處神經破裂,無法支撐的緣故,卻是一時搖晃趔趄,失態驚呼。

  樂進如何會放過如此良機,其人趁勢撿起地上一截斷矛,一躍而起,只一矛便從盔甲縫隙中插入到對方腋下!

  不知道是走運還是倒霉,這位平原郡都尉,鐘繇的親外甥郭援,被兩位當世虎將配合得手,卻居然沒有立即死亡,反而還有神志和余力,卻是痛苦不堪,只能抓著長矛斜躺到了火盆與城墻跺中間,面目猙獰。

  另一邊,樂進順勢奪過對方手中長矛,也不理會身后那些不知所措的長戟手與城內幾十步外望樓上那幾名手足發抖的弓箭手,反而不喜不怒,面無表情的抬矛指著身前之人的咽喉,并沉聲相詢:

  “郭都尉,你受你舅父勸說往河北來之前,曾在沛國與我一起喝過酒,咱們也算是故人一場…問你一事,我自與你一個痛快!你看,你都快死了,你的兵居然不慌,儼然是你于此地其實不值一提,能不能告訴我,你們這次來了多少人?”

  趁著火光,郭援抿嘴盯著對方看了片刻方才張口欲言,卻忍不住當場咳出一口血沫來,便只能勉強壓著胸中痛楚,獰笑以對:

  “足下是想用我死的痛快喚你自己死個明白嗎?!”

  樂進啞然失笑,抬頭看了看那些根本不敢亂動的燕軍士卒,卻居然朝身下之人點了點頭。

  “那便讓你死的明白!”火盆的火光之下,郭援繼續獰笑揚聲答道。“我家程使君親率營州兵一萬五到此,太史將軍領遼東兵兩萬,鄴下緊急動員守軍五千,為韓相親自帶領…咳…四萬大軍早已經在內黃布置妥當,張網已待。除此之外,于文則部五千,高將軍部一萬,此時也早該渡河過來了,便是張yV也該去取你的濮陽了!你未必能比我多活一日!”

  “我懂了!”樂進一聲嘆氣。“一句話,能來的都來了…對不對?”

  郭援一聲不吭,只是又一口血沫咳出,然后便重新死死盯住對方。

  樂進也懶得多言,不顧身前身后諸多燕軍士卒,直接按照約定挺矛刺出。

  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樂進刺下這一矛的同時,郭援忽然拼盡全力,奮力拽倒了身側一物,正是身側他倚靠著的火盆。

  郭援當場身死不說,樂文謙卻也是被傾倒的火盆燎到,繼而半身起火,尤其是肩膀以上,火勢極壯,儼然是之前被倒油之后,只能倉促換甲,內里、發髻中尚有殘余的緣故!

  “殺了他!”

  夜色之中,不知何時來到城頭的程武一聲令下,立即打破了城門樓上之前一直停滯的怪異局面。

  四五名長戟、長矛手一擁而上,輕易刺中樂進身體,繼而捅刺劈砍不停,樂進便是神仙在世也終于支撐不住,挨了幾處致命傷后,便撲通一聲倒在了郭援尸首之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程武命令下的太及時的緣故,樂文謙渾身浴火沐血,連連被刺,臨到死前居然都沒有哀嚎一聲,也是讓人覺得詭異至極。

  “樂文謙是個真將軍!”

  眼見著那個火人撲通倒地,相隔不過數十步外,城內側的一處望樓之上,之前一直在幾名弓箭手身后觀望的營州牧程昱不由捻須一聲嘆氣。

  程武去了城墻之上,身側只有程昱幼子程延,聞言自然知道該怎么捧著自家老爺子:“大人是在嘆他的勇氣嗎?”

  “非也,我是在嘆他的仁念。”頭發花白的程仲德負起手來,愈發感嘆。

  程延目瞪口呆:“如此兇悍之人,何談仁念?”

  程昱懶得解釋,只是兀自下令:“去,到城頭上尋你兄長,讓他擲還尸首,掃清城頭,然后勸降城下黃忠…告訴黃漢升,六萬大軍合圍,我程仲德親自引兵一萬充塞此城,他們此行絕無生路,而劉荊州徐州敗后便已經遣使求降了,他沒必要硬撐的,不如早降!”

  程延懵懵懂懂之中似乎有所醒悟,但還是趕緊領命而去。

  話說,之前戰事猝然爆發,便瞬間震動了整個黃澤,而內黃城上的火光與樂進、黃忠整出來的動靜更是讓其余五軍放棄了之前的某種矜持…他們不像樂進那般因為與郭援的對話而直接確定了某個嚴重后果,還只是以為樂文謙偷襲不成,驚動了恰好有一定數量駐軍的內黃城,而雙方都試圖用這種方式向身后示警呢!

  于是乎,后五軍不僅不退,反而極速向前,試圖協助樂進攻下內黃,便是唯一一個還位于清河外側的李進,在遙望內黃城片刻后,也下令全軍極速渡河向前參戰。

  但此時天色已黑,李進部渡河不免遲緩,剛剛渡了一半而已,遠處內黃城的動靜便忽然小了下來,繼而孫策的親衛也疾馳而來,并下達了一個詭異的命令:“李將軍!我家將軍有命,請你著急進軍,而是即刻退回清河東岸,并小心看守浮橋。”

  “知道了。”李退之接受完命令以后面色如常,就在火把下對來人稍作詢問。“不過前面是怎么了?”

  “回稟李將軍。”來人身為孫策親衛,自然知道的多一些,而且李進、樂進二人乃是孫策直接點出來的可靠之人,便直接在馬上正色相對,坦誠以告。“前方攻城受阻,樂將軍與黃將軍一起,居然也無可奈何,我家將軍得知情形后已經讓高將軍(高干)繞行城北偷襲,又讓張、曹(張超曹洪)兩位將軍立即向兩面展開偵查,然后才讓我至此…”

  李退之當然想不到樂文謙上來便已經身死,但卻也心下了然,明白這是內黃守備森嚴,然后孫策也嗅到了巨大的危險,所以才會一面加速嘗試攻城,一面讓各軍穩住陣腳,查探軍情。

  傳令衛士匆匆告辭,李進稍作沉吟,還是遵照軍令下令退回河東,守住浮橋,并就地休息整備。

  然而,可能是因為這處浮橋所在,乃是夜間僅有的兩處全軍皆知的要害地點,所以整個夜晚李進處的信使都接連不斷…也可以說是壞消息接連不斷。

  高干攻城受挫!

  張超派出的哨騎和斥候隔著清河發現了大股敵軍的動靜!

  曹洪順著內黃澤向北面挺進試探,然后便消息全無!

  到了三更時分,隨著孫策本部攻城失利退了下來,其人終于派貼身衛士帶來了數個確切而又致命消息——樂進戰死!城中至少有一萬兵,準備萬全,而營州牧程仲德居然就在城上!

  到了四更時分,曹洪部和向更北試探高干部也紛紛傳回消息,明確告知了在內黃城北面遭遇大股燕軍的軍情,并且二部已經很難脫戰!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李進卻一直坐在河畔一個小丘上不動,并沒有絲毫反應。

  直到五更時分,天色微亮,隨著李進部自己的哨騎在上游親眼看到太史慈的旗號,孫策也再度派人過來,坦陳告知了黃忠部和樂進殘部已經有所動搖,雖然沒有投降卻也不再聽從指揮的事實,這種情況,他不敢從城下輕易脫離,否則黃忠說不得便會帶著樂進殘部投降,曹洪、高干、張超三部也必死無疑…總而言之,有些東西終于是不用懷疑了。

  燕軍數倍于己,以逸待勞,張網以對,而本方大將戰死,友軍動搖…更要命的是,七軍中足足有六軍深入了以內黃城為核心的天然半封閉三角區域,疲敝、驚惶、夜幕、誘降、交戰臨敵等等等等之下,極難尋機突圍。

  這次突襲,根本就是一頭扎入了燕軍的包圍網中!

  這次突襲,拯救不了瀕臨崩潰的中原大局,只會加速南軍的潰敗!

  選擇權難得來到了李進手中,畢竟,對于前面的那些人而言,可能的確是進退不得,但對于遲遲沒有過河的李進部而言,此時卻是可進可退。

  故此,李進部的那些軍官,也就是濟陰李氏那些多年相從李進的宗族兄弟們,此時紛紛聚攏到小丘之下,等待軍令。

  俄而,李退之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直接拔刀出鞘,以刀指北,簡明扼要:“今日之事,有進無退!全軍渡河作戰!”

  ————我是有進無退的分割線————

“臣松之案,周泰剛強不屈,樂進驍果顯名,許褚勇猛壯烈,陳到英豪不墮,皆強摯壯猛,并作爪牙,可謂虎臣之風,其與張遼、成廉何差?惜乎所托非人,不識天命,一朝身死,徒扼腕爾!然以當世之論,雖不得功業,亦忠臣良將也!”——《典略》.燕.裴松之注  PS:大章還點利息,順便感謝新盟主三杯豬,zwya兩位,分別是第萌…說起來,以前寫影帝的時候,還真做過萬訂百盟的夢。

  但是真做到了,又不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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