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十月,秋收已過。
就在董卓開始調度關中精銳大舉出潼關在洛陽周邊布陣的時候,就在關東聯軍十幾路人馬開始總動員的時候,遠在幽州的公孫珣也正式起兵,自代郡西進雁門,揮軍入三晉故地。
為什么這么快?為什么其余人都還在動員,公孫珣就能出兵?
原因很簡單,此番西進,衛將軍公孫珣居然只帶了兩萬兵!
這個數字,說實話,若是傳到董卓的耳朵里,那以董相國多年的軍事經驗,應該還不至于說什么,可若是傳到如今關東聯軍的那些人耳朵里,指不定就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要知道,關東聯軍現在可是連兵十余萬!
光一個廣陵太守張超,就直接帶了兩萬兵千里迢迢從長江邊上來到黃河邊上,足以羞煞坐擁十郡的公孫珣!
這真不是胡扯,張超真的是這么干的,這廝大舉征兵,然后掏空了廣陵的家底子,什么都不管了,一路北上,就是要討董!簡直比孫堅孫文臺還要堅定!
而孫文臺這時候也不是區區幾千兵了,他從長沙一路北上,半路上替袁術宰了荊州刺史王睿,殺了南陽太守張咨后,部隊也膨脹到了萬余人。而趁勢吞并了天下第一大郡南陽的袁術,更是拉起了三四萬的部隊在魯陽自立旗幟,寫信給自己兄長袁本初,說要獨對南路。
至于袁本初,也不遑多讓,他在河內搜刮了一通府庫,拉起了萬余人的部隊后,更是得到了韓馥的全力支持,冀州四郡的軍隊、裝備、糧草全都直接輸送到了其人帳下。
實際上,此時整個關東聯軍,只有一個曹操兵力最為弱小,但即便是曹孟德這個無地盤無官位之人,在忽悠了幾個財主并向曹、夏侯、丁等自家宗族兄弟們發出邀請后,照樣拉起五千人!
這種時候,之前大鳴大放的公孫珣只發兩萬兵,確實有些兵威不振的感覺。
但為什么只帶兩萬兵呢?
原因也很簡單,此番西進,一來要董卓放松警惕,有奇襲的意思;二來,說起來有些尷尬…別看之前田豐舌戰群儒,將西進并州說的多么天花亂墜,可實際上他自己也得承認,此番走并州,道路遙遠、地形復雜、后勤艱難…換句話說,公孫珣沒有那么多糧食,或者說不敢將那么多珍貴的糧食砸在并州的山窩里。
尤其是,今年夏天雨水特別多,各地的收成其實不太好。
當然了,若是能吞并雁門、太原,那么后期再增兵也是可以的,就地征兵也沒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太多兵馬也真的沒必要。
而且再說了,幽州這里,呂范、程普留守大本營,要不要留些機動部隊?公孫范屯駐范陽,董昭進駐鉅鹿,審配固守邯鄲,他們三個方面之任,尤其是后兩個,不去給支援已經有些不足了,如何還能從各自地方上抽調部隊?
總之一句話,誰讓洛陽到廣陽,走并州的話,足足有兩千多里地呢?
勞師遠征這四個字,背后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與其拉著一支大部隊勞民傷財,不如集中一支精銳部隊出征,反而讓老百姓繼續休養生息。
而既然說到這里,那話還得說回來,公孫珣的這些地盤,窮是窮了點,偏是偏了些,但真要說到精兵強將,卻是不遜于天下任何地方的。
比如這一次出兵,公孫珣就按照自家的母親的提議,采用了周代復古的軍事編制,統一整編了自己地盤上的部隊,最后居然在沒有觸碰趙國、鉅鹿的情況下,早早規劃出了一軍、兩師的純軍事部隊。
兩個師,各三千人,分別屯駐在廣陽昌平本地和中山,前者由留守的衛將軍幕府長史呂范掌握,用來‘護衛衛將軍夫人和剛剛回到昌平母親身邊的衛將軍長子公孫定’;后者則由被拜為建威將軍的程普所領,屯駐到了常山、中山、鉅鹿交界處的下曲陽,儼然是用來支援冀州審配與董昭的。
這兩個師,三千人都是脫產士兵,前者依托于廣陽三郡,后者依托于常山、中山二郡,真要是打大仗,按照這年頭的標準,是可以迅速從本地召集壯丁,形成一個萬人的大建制部隊的…而如此輕松編制成功的背后,乃是公孫珣早在中山就實行和實驗過的什伍制度。
伐黃巾時的中山郡郡兵,攻烏桓時的廣陽三郡動員制度,都是一脈相承。
至于公孫珣本人統帥的這一支遠征‘軍’,就更是匯集了幾乎大半個幽州的精兵強將。
這里面有無須贅述,但不可避免要提及的白馬義從。
眼下這支白馬義從以韓浩為統領,趙云、田豫為副,而且韓浩還兼任公孫珣的中護軍。
這里多說一句,在田疇和部分義從因為道路隔絕難以歸隊的情況下,如今的白馬義從經過新一輪整編后依然達到了一千二百人,這主要是中山、常山子弟的加入,還有代郡、上谷、遼西諸部精選的騎士…總之,無論是因為政治選派,還是因為個人極為出色的武藝、騎射,一千兩百人的編制其實都已經是公孫珣格外壓制后的數字了,畢竟到了現在,他更希望這支部隊能成為他的軍官后備團,而非只是一個精銳殺手锏。
當然了,可以想象,將來這支部隊還會繼續擴充的。
還有作為援軍參加會盟的太史慈,他作為趙苞的門下司馬,在軍中自然也有特殊的政治地位,可其人所領八百余遼東騎士,卻也是一支不可忽視的精銳部隊。
此外,還有編戶齊民后選派的四千遼西、上谷烏桓突騎,七千上谷、代郡、漁陽、右北平、遼西、漁陽、廣陽等邊郡精選的漢軍突騎…幽州邊郡突騎本就是天下聞名的部隊,此時更是理所當然的組成了遠征軍的騎兵主力,每千騎一部,各設將領,最后由公孫珣最信任的韓當韓義公統帥,魏越為副。
當然了,承德宇文部、柳城段部,以及如今在被公孫大娘稱之為張家口的慕容部,這遼西三衛也都各自派遣了部隊過來…唯獨考慮到還要他們防范草原,所以三家一起不過千騎,由宇文黑獺所領。
騎兵以外,尚有六千步卒,由高順所統。
而兩萬人之外,還有一萬余民夫,在后維護后勤。
全軍主帥,自然是公孫珣親自擔任,所謂衛將軍持旌節都督全軍西進。
同時,婁圭被拜為左軍師中郎將,田豐被拜為右軍師中郎將,戲忠為軍司馬掌軍法,三人領沮宗、京澤、王象等幕屬,或為機密文字,或為聯絡調度,或為軍法輔助…輔助統轄軍務。
又以王修為鎮軍中郎將,管理民夫,統攬后勤。
至于所屬將領,則以新被拜為討逆中郎將的韓當為首,以下高順、趙云、太史慈、魏越、韓浩、田豫、文則、焦觸、宇文黑獺…等等諸多人物。除此之外,軍中還有各種裨將、司馬、軍吏,數不勝數。
值得一提的是,代郡太守王澤,鉅鹿太守李邵等兩位兩千石,也作為‘副將’同行。
當然了,大司馬領幽州牧劉虞也是要在身后‘坐鎮指揮’的,不過他只要一直在大軍身后與王修的后軍在一起就行了。
就這樣,十月上旬,大軍綿延不斷,沿著水一路逆流而上…這條河道,正是公孫珣此番選擇進軍路線的一個重要緣由,因為后世稱之為桑干河或者永定河的這條河流,恰好一路從雁門北面重鎮平城南部(大同)一路流淌到了廣陽郡…而寬闊的河道,則同時意味著輕松的補給和開闊的行軍通道。
于是乎,這支遠征軍幾乎是從容進入了并州,并一路來到了平城前方。
“君侯!”一名前軍哨騎勒馬在公孫珣的傘蓋前,帶來了最新的情報。“前方先鋒魏司馬有報,平城城門大開,并無阻攔我軍之意,他準備先入城查看接收防務,請君侯隨后放心入城便可。”
換成鹖冠戎裝的公孫珣不以為意,只是抬手示意而已。而周圍中軍諸人,自婁圭以下,也無一人疑慮。
真的沒有一個人會懷疑平城這里能發生什么戰事,甚至在辛苦行軍了大半日以后,所有人都在想著學魏越那般找借口趁早入城休息。
實際上,作為公孫珣十年前屯駐的地點,作為五原移民安置的地方,作為軍中不少軍官、義從出身之地,作為距離代郡最近也最通暢的一座并州大城,作為安利號通往并州的第一節點,甚至說作為公孫珣舉行婚禮的地方…這里要是還有人敢對著兩萬幽州精銳部隊亮刀子,那公孫珣干脆不要吞什么并州打什么天下了,回昌平抱孩子吧!
然而,驚喜處處皆有。
“下吏,云中郡太守趙平拜見衛將軍!”平城東門處,表情怪異的先鋒魏越身后,一名掛著青綬銀印的兩千石大員越眾而出,搶在了平城父老、官吏、故人的身前,居然當眾跪在了地上,對著公孫珣大禮參拜請罪。“聞得君侯在常山發檄文會盟討董,本欲親身前往,卻不料道路艱難,反而在此處相見。”
在中軍不少人呆滯的目光中,同樣有些恍惚的公孫珣下得馬來,卻是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半晌,公孫珣才有些回過味來:“趙平…你何時做的云中太守?”
“不足一載!”趙平跪在地上,恭謹而答。
“不足一載,也就是快一年了。”公孫珣恍然而嘆。“你是在我出兵征伐關中的時候自請外放的,對否?”
“正是!”趙平依舊恭謹。“不瞞君侯,當日朝中混亂,我曾求教于清河族叔,而正是按照清河族叔的吩咐,自請出鎮邊關…這樣既是避禍,也是為國效力…孰料,這一走洛中卻是天翻地覆,云中周圍也是大亂。后來聽到君侯與清河族叔在常山會盟,便立即動身,準備趕去,卻因為匈奴作亂,隔絕了大河東側交通,因此費了好大力氣才走到此處。不過,天幸君侯出兵神速,居然在此相逢。”
話里面值得吐槽的事情太多,公孫珣一時半會居然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我能否問趙太守一件事情。”就在這時,婁圭好奇向前,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子伯先生請問。”趙平依舊不起身,居然就在地上直接轉向了婁子伯。
“你說匈奴作亂隔絕大河東側交通,那你又是如何從云中來到平城的呢?”婁圭正色相詢。
公孫珣聞言也是臉色一黑。
“不瞞子伯先生。”趙平瞥了一眼公孫珣,便趕緊解釋。“我是向西到五原,然后南下兩渡黃河,走武州再北上至此…換言之,我是從西面匈奴王庭眼皮子底下,繞過定襄來到雁門的。”言至此處,見到婁子伯依舊疑慮,趙平復又正色言道。“我隨身攜帶云中太守官印,沿途行徑多有人認識,做不得假。”
“非是疑你,只是我實在不懂,趙太守為何如此不避辛苦,非要去常山會盟呢?”婁圭也是無語。“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必然是趕不及的嗎?而且既然匈奴作亂,你居然敢從西河匈奴王庭那邊偷偷繞道…如此危險,這、這又是何必呢?”
“子伯先生啊!”大概是想到了此番行程的艱難,趙平聞言居然一時涕淚交加,當場哭泣了出來。“我何嘗愿意如此辛苦,如此冒險?但如今天下亂成這個樣子,我若不能尋得君侯,又如何能真的尋一個安穩之所?”
此言一出,城前不少人倒是微微動容。
而言至此處,趙平也跪地朝著身前眾人拱手繼續言道:“今日城前多有趙國故人,諸位可知道,我這八九年間,自趙王郎中令而起,出入朝中,九卿、郡守多有履任,但細細想來,過得最安穩的日子竟然是與諸位一起在趙國那段時候…在洛中,人人視我等為仇眥;而到了地方,卻是盜匪、異族,連續不斷;更有甚者,此番洛中出事以后,地方豪族、郡中屬吏居然也都不再妥當…所謂人人如虎狼,個個懷異心…我妻妾八九人,子女十余個,數年間,或病死,或亂亡,居然已不足半數,如今茍延殘喘于此城之中。非是我趙平無恥迎合薊侯,而是依我看來,如今這天下,正要薊侯這種人出來收拾局面才對!”
說到最后一句,趙平卻已經是對著公孫珣再度叩首懇求了。
“起來吧!”見到對方如此情狀,公孫珣也是一聲嘆氣,將心中萬般嘲諷之語化為烏有,而念及妻子、岳父,他到底還是饒過此人往后面平城父老身前而去了。“與子伯好生講一講匈奴在晉地為亂之事,然后便留在軍中做個向導吧…妻妻妾兒女,不妨送到昌平安置。”
趙平大喜過望。
“趙平者,趙皇后族兄也,少無德行,多任誕事,以事趙忠登顯位,疏后及太祖。時人不齒。及中平末,董卓廢立,漢室大亂,并州隔斷,其以云中太守逢亂,妻妾流散,乃自悔悟,始知定平天下者,在太祖也。及聞太祖征并州,乃單騎越大河南漠而往獻云中。”——《舊燕書》.皇后本紀 新群是931557287,有興趣的可以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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