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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舊將須分左右軍

  中平六年,因為廢立之事,主政洛陽的董相國并未為新天子啟用新年號,反而廢去了之前弘農王劉辯在位時的兩個年號,重新引用靈帝年號,所以依舊是中平六年。

  而就在這一年的七月二十二,由大司馬領幽州牧劉虞號召的會盟正式成立,在常山太守董昭的主持下,與會者一起在北岳常山祭祀天地,歃血為盟,然后共推衛將軍公孫珣為盟主,興兵討董。

  這一次,直接參加會盟,或者因為路遠而排出使者的諸侯多達十四路,計有:

  衛將軍公孫珣;

  大司馬領幽州牧劉虞;

  右將軍領遼東太守趙苞;

  常山太守董昭;

  中山太守馮歆;

  鉅鹿太守李邵;

  趙國相審配;

  代郡太守王澤;

  上谷太守高焉;

  涿郡太守崔敏;

  廣陽太守杜畿;

  漁陽太守常林;

  建威將軍領遼西太守程普;

  蕩寇將軍領右北平太守公孫范…

  這里面亮點當然很多。

  比如說,公孫珣在殺了閻柔、鮮于輔,半軟禁了劉虞,驅逐了常山太守讓董昭取而代之以后,又進一步撕破臉皮,將他完全控制的腹心幾郡給徹底吞并,堂而皇之的讓杜畿、常林、程普、公孫范等人成為一任兩千石太守。

  這是表彰,也是某種試探,更是某種必由之路。

  再比如說,冀州九郡國,居然來了四位太守、國相,這其中尤其出乎意料的乃是鉅鹿太守李邵,這位李太守在接到了冀州牧韓馥的傳訊后,依然主動前來常山參加會盟,而且會盟期間態度堅決,全程保持了對公孫珣的無條件支持,實乃是大大的驚喜!

  當然了,就是韓馥韓州牧那里,不免又有嘮叨還剩幾個郡國了。

  還比如說,趙苞到底是岳父大人,雖然兩人經常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可到了關鍵時刻,哪怕是塞外遙遠,來不及趕到,他也依然按照公孫珣之前的書信請求,派出了自己的司馬太史慈,引精銳騎兵八百,作為使者和援軍來到了常山。

  這是一種沒的說的政治姿態。

  當然了,還有些事情,從名單上看不出來,但卻實際存在。

  比如說公孫珣的那位族兄公孫伯圭,在袁紹不去上任的情況下,他其實實際控制著渤海這個河北第一大郡的實權,卻居然沒有來常山會盟。

  實際上,可能是渤海人口百萬,經貿發達,一個郡抵得上幽州四五個郡的緣故,那位遠在南皮的公孫大兄明顯飄了起來…在心腹關靖的攛掇下,公孫瓚不僅沒有來常山,還拒絕了渤海太守袁紹派來調度兵馬糧草的使者。

  據不可靠傳言,關靖的建議是,渤海實力冠絕河北,完全可以拿捏住姿態待價而沽…不說別的,最起碼也要向公孫珣要個將軍做做,向袁紹要個太守官印。

  而公孫瓚也是深以為然。

  當然了,有沒有更深的計劃那就不好說了,也無所謂了,反正公孫珣是膩歪的不行,聽到訊息后,他將原本為公孫瓚準備的振武將軍印綬,轉而交給了審配,準備讓審配回邯鄲時送給在朝歌的關羽。

  而名單中最后一個隱藏的亮點,其實就是這被私表的將軍號了,很顯然,公孫珣不準備玩虛的,他是真的要即刻組織部隊,進行軍事部署,進而展開軍事行動。

  會盟結束,消息傳來,袁紹加緊了聯絡,而所謂關東聯軍,此時也有了一個大概的核心脈絡:

  車騎將軍領渤海太守袁紹;

  后將軍袁術;

  冀州牧韓馥;

  豫州刺史孔伷;

  兗州刺史劉岱;

  河內太守王匡;

  陳留太守張邈;

  東郡太守橋瑁;

  山陽太守袁遺;

  濟北相鮑信;

  廣陵太守張超;

  長沙太守孫堅;

  假奮武將軍曹操,以及在上黨自稱太守的張楊…合計十四路諸侯,全都應許參加。

  其中,張超隔得太遠,恐怕實在是趕不及,但其余人全都是洛陽周邊的勢力,都是能夠立即組織兵馬,參與會盟的。

  相對應的,陶謙的徐揚聯盟也獲得了普遍性的積極反應:

  揚州刺史周干;

  瑯邪相陰德;

  東海相劉馗;

  彭城相汲廉;

  北海相孔融;

  沛相袁忠;

  泰山太守應劭;

  汝南太守徐璆;

  九江太守服虔…加上陶謙本人,與已經出兵的騎都尉劉備,累計十一路諸侯。

  三支聯盟,共三十九路人馬,北起遼東,南至九江,東至北海,西至上黨…完全可以說,不管是河北聯盟一時半會夠不到董卓也好,還是徐揚聯盟的成立更多的是為了自保而虛存也罷,這天下間討董的局面卻已經成為事實了。

  而且,因為整個關東河北徐楊討董大局已成的緣故,使者往來不斷,諸侯尚未起兵,名單就已經徹底公開化…消息傳到洛中,更是催動了一件最直接的事情。

  “洛陽雖然是首都,卻在關東,若是公孫珣引河北聯軍南下,控制住了孟津、小平津、五社津;袁紹領關東聯軍正面而來,攻打旋門關(虎牢關)、轘轅關,并扣住滎陽、成皋;然后徐揚聯軍再做袁術的后盾,從南陽進取大谷關、伊闕關…那么洛陽即便是握有重兵,也只能陷入垂危之境,甚至自潰!”說話的是董卓的長史,也是歷史上董卓真正的軍事參謀劉艾,其人這番言語從軍事角度來說,倒是一語中的。

  “不至于此。”李儒幾乎是立即搖頭。“若是他們一心,軍事上自然是如此局面,可近四十路諸侯,若是真一心,為何不能共起一盟?反而分成三個聯盟?”

  “那文優的意思呢?”劉艾一時好奇。

  “若以軍事而論,徐楊聯盟不必管他。”李儒當即搖頭。“河北聯盟也可以暫時不管…因為關東聯盟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公孫珣輕易來到洛陽跟前的。”

  “此言不差!”一直瞇著眼睛的董卓終于微微睜眼,打斷了自己心腹們的分析。“彼輩各懷鬼胎,若真是一心要對付本相國,何至于一分為三?譬如陶謙那個老小子之所以自立聯盟,無外乎是不甘居于人下,而他盟中那些人,都是相隔千里之輩,卻又不敢真的與老夫交手,只是打起旗號,以求自保而已…不然,為什么不學張超千里起兵來過來?”

  眾人紛紛頷首。

  “還有公孫珣的河北聯軍。”董卓不由起身緩步而行,外加冷笑不止。“若是說徐楊聯盟是陶謙不甘居于袁紹之下而所為,袁紹起兵是因為不甘居于我之下而為之,我自行廢立是為了不甘居于袁太傅之下而所行,那公孫珣此番作態,便是不甘居于所有之下…你看看他的會盟諸侯?俱是舊部、鄰郡,所謂諸侯多是充數的傀儡,其人此舉無疑是想要自行割據幽州,外加努力兼并鄰郡,擴大地盤,如此而已!”

  “如此說來,我們只要對付當面關東聯軍即可?”劉艾登時松了一口氣。“若如此,其實倒可以從容一戰…畢竟,我軍皆是精銳,又握有洛陽武庫,而且相國賞賜豐厚,軍心可用;而彼輩多是新兵,便是勢大,也可以從容擊破!”

  “關東小兒我自然不在眼中。”董仲穎扶著腰帶坐回到了太尉椅上。“事情到了這一步,仗也一定是要打的…只是如今局面,關東俱反,而河東白波賊與匈奴人又屢有侵擾關中,我何必一定要留在洛陽這個三面受困之地呢?你們說,若是洛陽不能連結河北、中原,那此地珍貴的事物,不就是天子、公卿、戶口、武庫,還有些許財物嗎?而且這些公卿大臣還跟關東那些叛逆眉來眼去。”

  李儒與劉艾面面想覷,茫然不解,便是立在一側一直沒有發聲的蔡邕、賈詡這些新晉之人也同樣有些茫然…這個事情不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而敢不敢想的問題。

  實際上,正常人怎么可能敢想呢?

  “算了,再看一看。”董卓見狀也是一時蹙眉。“且等關東諸侯匯集起來,看看他們的情狀,若是極弱,也不用如此麻煩…而且此時荊州尚未有反意,也不好輕棄。”

  堂中隨即沉默,并無人敢多言。

  而與此同時,七月底,會盟之后的常山,卻也陷入到了一場規模巨大的爭端之中…具體來說,乃是公孫珣幕中屬吏、會盟的各路諸侯、舉薦的屬下,在關于聯軍下一步動作的問題上發生了巨大的分歧。

  這很正常,也是必然的,因為現在是七月底,馬上就要秋收,本來就不可能立即出兵,本來這個時候就是要討論戰略問題的。實際上,南面的關東聯軍,甚至洛陽的董卓也是如此,在農業時代,沒人可以違逆天時…秋收在即,不要想什么軍事問題,除非你只準備動用小規模脫產軍隊。

  公孫珣當然也是如此。

  而且,在戰略方向的問題上,以公孫珣如今這個尷尬的地理位置和及其明確的政治口號而言,也確實有些讓人為難。

  “…以今日來看,天下大勢其實不在董卓,而在二袁、陶謙與君侯。故,我意秋收后,君侯當出全軍南下,以迅雷之勢直撲河內,兼并袁紹、袁術,再取洛陽,以定大勢。”

  “不然。二袁四世三公,兼有討滅閹宦之功,正孚天下之望,豈能無故兼并?君侯若行此事,與董卓何異?君侯,我以為當遣使往河內,與袁本初聯手,得起允諾后君侯便在秋后親自遣大軍向前,由我部占據北路,直攻洛陽,如此才能不負天下之望!”

  “可若是袁本初背信棄義,輕易斷我后路又如何?冀州牧韓馥乃袁氏故吏,正在魏郡,若其人隔斷交通,陷君侯于險地怎么辦?再說了,袁紹在君侯首倡義兵后居然佯做不知,自行會盟,儼然是防范君侯之心甚重,讓他讓開河內,他就愿意讓開了嗎?!怕是朝歌關將軍處,此時都已經被他隔斷交通了!”

  “若是先取魏郡,再進河內呢?”又有人出言道。“冀州牧韓馥初來冀州,人心不服,而衛將軍征討黃巾,覆滅烏桓,且履任河北多郡,向有威德,何妨聯絡魏郡舊部,出奇兵入鄴城,逼迫韓馥降服,如此河北一體,再全力向南討董…如此,豈不萬無一失?”

  “這是五十步笑百步。”早有人再度發笑。“兼并袁紹失天下人心,難道無故兼并冀州就不失人心了?說到底,此時董卓尚在洛陽,而討董局面又剛成,誰都不好第一個做如此下作之事的…還是那句話,既然是會盟討董,總得是討董為先。”

  “若是先取安平、河間呢?”

  “先攻略太行山匪又如何?”

  “袁本初也是有私心的,各路諸侯各懷異心,遲早要兼并,衛將軍負天下之望,不好先壞規矩,何妨小心部屬,統籌趙國、鉅鹿、中山,然后引兵到邯鄲觀望局勢,待關東聯軍自己生亂,然后行雷霆之勢?”

  “這要等多久?”

  “數日前在常山山上,君侯可是歃血為誓,親口發誓要討伐董卓的,若是不去討董而想著自家地盤,不要說讓天下人失望,只說君侯本人與諸位理事者,算不算自欺欺人?!”

  “正南久離邯鄲,趙國可能安穩?”一片嘈雜之中,坐在首位久久不語的公孫珣忽然扭頭看向了已經口干舌燥的審配,卻是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引得原本爭辯不休的各位謀士當即閉口。

  “君侯放心。”右手邊第一位的審配倒是依舊昂然自若。“我雖只在趙國數月,可之前董公仁久在趙國,君侯也在趙國有遺德,所以人心不至于出問題。唯獨秋收在即,之前又遭遇到了澇災,所以確實有些擔心…畢竟,大戰在即,那些可都是軍糧。”

  “說得對。”公孫珣復又從容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邊第一位的呂范。“子衡,別的倒也罷了,正南與李太守都不能久留,便是范陽三郡也得有人盡快回去主持秋收,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為我幕府長史,總領幕中,這幾日要多與諸位交流,統計一下意見,弄個條陳出來,我也要做決斷。”

  呂范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嚴肅答應。

  “諸位。”言至此處,公孫珣復又朝堂中眾人笑道。“你們愿意留在這里為我出謀劃策,儼然是有志氣寄托于我,我也視諸位為心腹之人…而這些天又是籌備會盟,又是商議策略,你們著實辛苦…這樣好了,今明兩日咱們就不再議論此事了,大家回去沐浴一番,明日上午,我請諸位再去一趟城外常山,登高置酒,以應秋高氣爽。順便,正南此番來會盟,還帶來了一位冀州智謀之士,正好為諸位做個引薦。”

  公孫珣既然如此說了,堂中諸多文士,甚至還有三四位新的舊的兩千石,自然也無話可說,于是紛紛告辭。

  第二日,那是七月最后一日,眾人如約趕往城外,然后很快就在諸多騎卒的護衛下,來到了常山山腰中的一處好地方…此地乃是歷來祭祀北岳所在,也是之前會盟之地,地方寬闊,更是無數祭祀碑文林立于前,還有秋初黃花綻放,若以賞景唱賦,飲酒作樂來說,端是一等一的好去處。

  然而,眾人隨公孫珣坐定,卻發現與右側公孫范、審配、董昭不同,左面呂范、婁圭、王修這三人身前,居然有一個空著的座位!

  到了這時候,眾人聯想到昨日公孫珣所言,倒是有了幾分猜測,但卻不免憤然起來…畢竟,自古以來,都是新人居于舊人后,漢武帝搞了個‘后來居上’可是被人當做反面典型來看的。

  而且再說了,今時不比往日,當日幕中沒有什么前后倒也罷了,公孫珣如今據九郡而有所圖,乃是天下數得著的人物,動輒便可自表某人為將軍,某人為太守,一個智謀之士擺在大家身前,誰能忍?

  但是,更不能忍的還在后面。

  自上午到中午,頭頂太陽漸漸來到正中,眾人枯坐在山上,卻居然不見那個‘冀州智謀之士’在哪里?!而公孫珣偏偏又擺足了姿態要等那人來,搞得大家美酒佳肴在前卻不能享用,絲竹在后卻不能耳聞,滿腔詩情畫意最后居然變成了怒氣!

  此情此景,不要說其他人,就是知道對方來歷的審配審正南,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但終于,此人高冠儒服,還是黑著臉上山來了。而且你還別說,座中還真有幾人當場認出了此人來歷。

  公孫珣見狀當即也是失笑,卻依舊不急不怒,反而主動起身相迎:“元皓,此宴專為你設,你與我置氣倒也罷了,何故晾著大家呢?”

  那瘦身黑臉之人也不入座,也不回禮,只在負手立在場中空地上冷臉相對:“不瞞衛將軍,如今天下洶洶,我田豐雖然知道你這人私心頗重,但卻覺得解士民于倒懸這種事情非你莫屬,所以才遠道來投,而如今只見你在這里置酒高坐,卻居然不能做一個明智決斷,也是心下失望,有了轉回去閉門讀書的意思…所以才心生猶豫,要不要來此赴宴。”

  眾人愈發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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