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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探問

  那只突然冒出來的‘原生變態雞’讓公孫珣心里頗有些慌亂。

  不是說從小被那么一個親媽養大的他真和那些人一樣信了邪…講真,昨天那么多事,從他的角度來說,大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只變態雞都可以有,為什么不可以有兩只?

  那城門地震后本來就出現了裂縫,而且幾十年都沒重新修過了,報告都送到自己公房里了,塌了又怎樣?

  至于交州七個郡一下子反了四個郡…這算個毛啊,幾年后大漢十三州一下子反了八個州你們知不知道?

  就事論事,這次政潮的關鍵在于,事情發生的時間太過于集中,強度也太大,以至于超出了他原本的預想…幾乎可以想象,一股政潮馬上就要席卷而來,而大年初一的大朝會又會有多么精彩!

  總之,當日他幾乎是強做鎮定帶著俞涉回來喝酒的…然后,也只是以年貨的名義贈送了些許財物潦草打發了而已。

  不過,隨著第二日遼西那邊真的送來了大批年貨,公孫珣反而恢復了幾分鎮定,他開始靜下心來,試圖捋清并驗證朝中各方勢力的應對方式和應對強度。

  “熊掌八對,蜂蜜二十罐。”正在粗著嗓子念年貨單子的人,赫然是一位跟著車隊來洛陽的公孫大娘心腹,所謂林八姨就是了。“葡萄酒十甕,貂皮二十件,東珠五十個,金五百…”

  “八姨且停停。”正在負手看窗外降雪的公孫珣忽然出聲打斷道。“金銀錢帛且不提,是不是有意思的特產貨物就這些了?”

  “如少君所言,正是如此。”林八姨趕緊答應。

  “那除了那些奢侈財貨,最難得的是不是就是這蜂蜜與八對熊掌?”

  “確實如此。”

  “熊掌分出兩對來,再配上一些其他禮物,夫人親自帶著去一趟何中郎家里,告訴何夫人,讓他們家速速遣人去南陽看一看當地有沒有下雪,若是沒有下雪,那等到正月初一大朝會后朝廷應該就會派人去南陽求雨,可以讓遂高兄留意一二。”公孫珣依舊看著窗外講道。“就只說,若是此事遂高兄能成行的話,那說明天子心中已經有所決斷,他們何氏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謹遵郎君所言,我下午便去。”趙蕓起身微微曲身行了一禮。

  “然后蜂蜜一罐都不必要留,全部分贈給兩位老師,熊掌也可以送一對給劉師,不必講禮數,待會收拾收拾直接送過去就行。”公孫珣繼續頭也不回的說著,根本沒注意自己妻子在自己母親心腹面前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禮節。“剩下的五對熊掌也全都整備好,我要送人…都只配上一些雜色禮物就行,不要加什么特別奢侈的東西。”

  “曉得了。”趙蕓繼續答道。“我立即安排,可都送給誰家呢?”

  “義公、子衡分一對;御史臺的王允王子師,還有田豐田元皓那里各送一對;還有一對我下午親自帶著送去,你不用操心;最后一對…讓阿范出面送給新任尚書令陽球陽公那里!”

  “曉得了,郎君還有別的吩咐嗎?”

  “有。”公孫珣終于回過了頭來。“那十幾個三韓美妾,除了母親指名給阿范、義公、子衡、子伯,還有魏越那廝的五人以外,其余的你要盡快和八姨商量著,在年前分給那些出色的義從們…若是不曉得他們的功績,可以先問問子衡。”

  “曉得了!”趙蕓的聲音終于高亢了起來。

  “還有八姨…”公孫珣又轉過頭來看向了林八姨。

  “少君請講。”

  “取出些錢財來,以年禮的形式送給義從們。”公孫珣認真吩咐道。“然后,盧師獨自一人在京,你親自去請他來我這里過年,順便…順便挑一個性格好些的美妾與他暖床!”

  “喏!”林八姨答應的同時,不由面色稍微古怪了起來。

  “速速安排。”公孫珣一邊說往外走去。“我稍微吃些東西,下午就要去別人家做客…”

  “喏!”這一次赫然連趙蕓也趕緊答應。

  思索再三后,公孫珣便不再多言,而是推門迎著雪花走了出去,但僅僅是數步后就去而復返:“還有一事,現在就取出百金…外加十顆大東珠來!”

  “哦?!”剛剛放松下來的趙蕓與林八姨齊齊驚愕。

  “交給義公。”公孫珣立在門前補充道。“告訴他,讓他即刻送往…許子遠處,現在就送!”

  言罷,公孫珣根本不等屋內二人答應,便即刻轉身走入雪地中,往廚房處覓食去了。

  雪花紛紛不斷,到了下午的時候,地面上就已經開始有兩三指厚的積雪了,而如果再繼續保持這個速度降雪的話,可以想象,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說不定洛陽城內外就會有貧民的房屋被壓塌了。

  實際上,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出現,當公孫珣和家仆帶著熊掌、書籍、彩帛、金銀小錠、人參等物,和其他貴人一樣滿街亂竄四處出門拜訪之時,很多窮人卻在里長的帶領下不停的清掃著里中屋頂上的積雪,以防止半夜里死的不明不白。

  此情此景,公孫珣雖然心中通透,卻也忍不住稍有感慨。

  無奈之下,他也只好喚來一個隨從,讓對方立即回去告訴林八姨,多買些木炭,再加上一些谷米,以年禮的形式贈送給周邊的鄰居,務必不要讓自己家附近出現凍餓之事而已。

  而交代完不久,公孫珣便已經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蔡邕蔡伯喈的大門前。

  又是一曲仙音奏罷!

  “諸位。”因為燃著炭火而暖熏熏的堂中,有人不禁搖頭晃腦。“不管當日那公孫珣如何無禮,只是一句‘素琴金經迎滿懷,無人不道仙音皚’,卻也是道盡了蔡公府上的風華…此時想來,居然頗為感慨。”

  “誰說不是呢?”又有一人接茬道。“便是后面那兩句,雖顯得猖狂了一二,可如今看來,其人確實有一番英雄氣,北伐陣中,萬軍皆走,唯此子孤身向前;銅駝街前,百官驚嚇,獨彼人橫刀對峙…”

  “是啊!”雙手按住琴弦的蔡邕也是終于鼓著自己的朝天鼻長呼了一口氣。“千說萬說,國事艱難之時,這小子終于沒有辜負自己兩位恩師的名號,總比我們這些終日只能在家中鼓琴喝酒之輩強上一些。”

  話到此處,眼見著賓客們要說些什么話,這蔡伯喈又不禁微微苦笑:“唯有一事讓我心懷耿耿,他當日搶走我太多書籍了,我家中藏書幾乎少了一小半。而這一兩年間,洛中太多事物,我也無心重新默念謄錄,以至于我家東閣至今空置不少…便此一事,我也絕難與他再付高山流水之意了!”

  眾人紛紛表示理解。

  而就在此時,堂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旋即又有一人的高亢話音自遠而近,引得堂上眾人各自驚愕:

  “蔡公!聽你這意思,若是我把書給你還回來,你莫非就要與我高山流水,互成知音了嗎?”

  話音剛起時,堂上眾人還不見人的蹤跡,但說完這句話時,披著裘衣、戴著鹖冠、握著佩刀、滿鞋都是雪水的公孫珣卻赫然已經來到了堂中,引得眾賓客不由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蔡邕目瞪口呆,但還是鼓起勇氣起身質問道:“你如何進的我家大門?我早有吩咐不許放你進來的!”

  “蔡公府上的看門人膽量還不如蔡公自己呢,我一拔刀他們就抱頭鼠竄了,如此門防,豈不是任由我出入?”公孫珣邊笑邊說,身后又有數名家人抬著禮物擺到了堂上。“且不說這些,蔡公,我今日還真是來還書致歉的。”

  蔡邕從那對碩大的熊掌上掃過,卻是不由茫然反問:“致歉我大概曉得了,書又在何處?”

  “在這里。”公孫珣轉過身來按住了一個其中一個半人多高的箱子。

  “何須如此欺我?”蔡邕不禁失望坐回原處。“當日你分明拉走了我上千卷書籍,用了足足十幾輛車子,如今卻指著一個箱子說要還書…”

  不僅是蔡邕,便是其他客人也是連連搖頭。

  不過,公孫珣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大笑一聲,然后忽然拔出刀來。當時,就驚得這些洛中名士紛紛閉口不言,正襟危坐…果然,對付這些人的嘴就沒有比拔刀子更爽利的了。

  然而,公孫珣拔出刀后卻并未出言恫嚇,而是將那箱子的木鎖給輕松劃開,隨即,兩名健壯家人會意,直接上前將箱子推倒,任由箱中之物給推倒在了堂中。

  “哎呀!”蔡邕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然后飛撲下堂。“還真讓你家給做成了?!”

  堂上眾名士定睛一看,也是反應了過來。原來,這一箱東西還真都是書,不過卻都是用公孫紙所制…公孫紙向來以緊致白潔著稱,所以能裝訂緊密,怪不得這一箱紙書便是之前近千卷的竹木簡所載文字了。

  一時間,眼看著公孫珣收起刀子,眾人也是紛紛來堂中撿拾觀看…這一看不要緊,原來,書中字體居然還是蔡邕本人刻印石經時的所謂‘一字體’,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再加上白紙黑字,外有寶藍色的硬殼書皮,端是顯得精美異常。

  于是乎,且不說什么眾人紛紛交口稱贊,說蔡伯喈賺了大便宜,甚至有人偷偷將撿起來的書籍藏入袖中,引得蔡邕面色不快,卻又發作不得。

  總而言之,鬧騰了好一陣子,等蔡邕喊家仆將這一地紙書紛紛送入東閣并把禮物收好之后,筵席間偏上首的位置卻赫然多了一個加座,然后公孫珣堂而皇之的坐了過去了。

  “文琪可還有詩啊?”眾人重新落座之后,蔡邕心情大好,居然主動捋須調侃起了往事。

  “且不說當日幾句歪詩,不合風氣,不符規制。”公孫珣當即捧杯笑道。“只說蔡公不撫琴,我又哪里來的文思呢?”

  “話不能如此說。”下面有人微微拱手道。“公孫郎中不先興文思,蔡議郎又哪里來的心思奏起仙音呢?至于說規制、風氣…天下文風、規制難道不是蔡議郎和座中諸位說的算嗎?”

  “正是如此。”又有人笑道。“剛才我們還說,白馬中郎當年的那首短詩頗有幾分意氣呢!”

  公孫珣再度失笑:“若是如此,還請諸位不要嫌我在諸位大家面前不自量力了。”

  眾人聞言愈發來了興趣,然后各自期待。

  “今日冬雪初興,”公孫珣指著堂外的雪花言道。“便以此為主,胡謅上兩口吧…”

  一眾名士當即斂聲息氣,便是蔡邕也速速遣人取了紙筆而來,準備謄抄。

  見到此狀,公孫珣根本沒有半分客套,而是張口即來:

  “十畝庭中半潔白,枯木凈盡雪花開。

  撫琴蔡公何須嘆,前度珣郎今又來。”

  蔡邕落筆完畢,不等其他名士咂摸出滋味,他卻率先大笑:“且不提你依舊自鳴自得,也不說兩詩相映成趣。只有一事…文琪為何對我堂上客人前倨而后恭啊?當日你那首詩可是不把堂上眾人放在眼里的,今日卻以雪花比擬堂上之客。而且,你真不曉得嗎,當日我這蔡府上的‘枯枝’和今日的‘雪花’其實是同一批人!”

  堂下客人聽到這詩在自強之余還有稱贊自己的意思,當即連連拊掌,各自大笑。而等到笑聲過去之后,也是全都盯著公孫珣,準備聽他解釋,為何要對自己這些人‘前倨后恭’。

  “非是我前倨后恭,而是就事論事。”公孫珣不以為然道。“當日我瞧不起諸位,是因為我將要遠赴邊疆,為國死戰,而諸位卻只是風花雪月,美酒仙音,那時自然會視諸位為無物。而今日,我再來此處,諸位雖然還是美酒仙音,卻無人不心憂國事,哀嘆時局…如今局面,雖然是同一批人,卻也值得我贊一聲高潔之士了!”

  蔡邕聞言忍不住一聲感嘆:“文琪說的好啊!國事艱難,妖孽頻出,我輩儒生文士著實難再靜下心來,撫素琴閱金經了。”

  堂中也是一時寂靜無語。

  俄而,居然有人遮面而泣。

  “諸位。”公孫珣盯著那哭泣之人,不由冷笑。“我剛剛夸贊你們心憂國事,不負名士之身,你們轉眼就作出如此行徑,真是讓我瞧不起…既然你們都知道國家艱難,那為什么不去想著為國家和時局盡一份力,反而在這里遮面啜泣呢?莫非以為這么哭上幾次,便能把那些禍國之人給哭死不成?!”

  “文琪不必激我們了。”上首坐著的蔡邕忽然捻須苦笑道。“我曉得你此來是做什么的了…這些日子,你與御史臺王允王子師、田豐田元皓等人來往甚密,定然是受他們所托來我們這里試探詢問,對不對?”

  公孫珣不置可否。

  “你回去告訴王子師好了。”蔡邕忽然正色言道。“我輩雖然沒有位居臺諫,但國家到了這個份上,也絕不會顧惜自己的位階與太平的!”話到此處,這蔡伯喈又不禁微微嘆氣。“過了年我就四十六了,卻一事無成,被天子任命為議郎已經快兩年,卻也只是坐而空談…如此,又怎么會置國事而不顧呢?正月初一的大朝會,我輩必然會痛斥時弊,直言國事!”

  公孫珣一言不發,當即起身行禮,告辭而走。

  而走出門來,公孫珣卻發現居然有人早早的等在門前了:“阿范那邊如此利索嗎?”

  “是,兄長。”公孫范躬身一禮道。“尚書令那里去送禮的人太多,所以那陽球方正根本沒有出面,只是讓仆人記下姓名、職務、禮單就把人都打發了。”

  “如此作風,不曉得是該夸他不拘小節還是該嘲笑他肆無忌憚!”公孫珣一邊說,一邊卻是和自己族弟一起坐上了車子,往家中而走。“不過我也曉得一些虛實了…此人確實是有所恃。”

  “兄長所言不錯。”公孫范輕聲答道。“尚書臺總攬政務,尚書令宛如宰相,這陽方正自然有所恃…其實兄長此番來洛中后如日中天,不也是因為身在尚書臺,為中樞所重嗎?”

  公孫珣啞然失笑,也懶得糾正對方的誤解和幼稚見解。

  “對了兄長,你在蔡公府上又如何?”說完自己那邊的事情以后,公孫范繼續認真問道。“我怕打擾你的正事,沒敢進去。”

  “一切順利。”公孫珣搖頭感慨道。“這次政潮太過猛烈,連這群最是膽小的所謂名士也都忍不住要上書論政了…”

  公孫范連連點頭:“如此,想來天子也會有所觸動…蔡公也會上書嗎?”

  “這是自然。”公孫珣不由失笑道。“蔡伯喈不僅是天下名士,更是個宦途蹉跎之人,之前升任議郎時他只以為自己能馬上一飛沖天,結果兩年都不曾有半點進展,無論是為了國家而進忠言,而是為了個人前途而故作大言,他都不會干坐的。”

  “原來如此。”公孫范當即醒悟。“想不到還是公私兩便,倒是我想的少了。”

  “不過說到此事。”公孫珣忽然又扶著車子邊沿繼續笑道。“阿范也在洛中一年多了,可對前途有什么想法嗎?我的意思是,千萬不要學這些名士,整日坐嘯空談,白白浪費人生。”

  “兄長以為我該如何呢?”公孫范正色詢問道。

  “我以為不如歸鄉為吏。”公孫珣坦然答道。“經手些實事最好…阿越這些日子來信,明顯就能感覺到他成熟不少,儼然是在郡府中有所鍛煉。”

  公孫范一時有些尤難。

  “不舍的洛陽繁華?”公孫珣似笑非笑。

  “然也。”公孫范倒也沒有瞞著對方。“在洛陽一年多的見識實在是比遼西那里多年都經歷的多…”

  “可是阿范。”公孫珣復又指著車子后方的蔡府道。“洛陽雖好,卻也有如蔡邕這邊蹉跎人生之人…我這么說吧,你是想如這蔡邕整日在洛陽府中鼓琴弄墨呢,還是想學我岳父在遼西邊塞那里馬上封侯呢?”

  公孫范沉吟片刻,越發誠實坦白:“我更想如兄長那般在尚書臺中喂雞閑談。”

  公孫珣不禁啞然,然后便長久沉默了下去。

  說到底,他心中還是有事。酷吏、名士、臺諫、外戚,甚至于天子,這些人的大致脈絡他公孫珣都已經有所感觸和猜度,而若是再能透過袁本初探知出袁楊兩家的想法和動作,那此番政潮來的再猛烈,自己也都可以從容應對,立于不敗之地,并伺機有所作為了。

  只是不曉得,那許攸能否看在自己的大方上面而給出些痛快話來?畢竟,自打田豐、審配同時出現在眼前后,自己就陡然警惕了過來…朝野洶洶,諸方博弈,可為何那天下楷模袁本初卻一直斂聲息氣,毫無動作呢?

  更別說,他的親父袁逢可還一直處于朝堂正中,左右逢源,卻又偏偏讓人猜不透心思!

  四世三公,打仗的水平且不說,朝爭的手段又豈是浪的虛名?!

“初,太祖嘗與諸兄弟各私言所志。(公孫)瓚年十八,遼西為吏,乃自曰:‘當領受萬軍,馳騁南北,自成功名。’太祖立于旁,拊掌而贊。(公孫)越年十七,書信中道:‘當求撫鎮一隅,守牧后方,為兄援護。’太祖于雁門,攬之微頷,自感其意。后,復于洛中與(公孫)范同車相談,范直言:‘范無他志,此生當從兄左右,足矣。’太祖趣而笑之,不復言語。”——《舊燕書》.諸公孫列傳  請:m.ddxstxt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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