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陽和江漢,我們都要爭取民心。”
“但同樣是爭取民心,手段卻不相同。”
“江漢之地,一方面分配土地,另一方面依靠我們積累的財富進行投入,以牛馬鐵器食鹽等,讓民眾切實地感受到利益。以龐大數量的、遠勝于楚國貴族階層的墨家,充實基層。”
“南陽地,運輸不易,宛城的冶鐵作坊的工匠又多南遷。又沒有水路相通,這就使得投入不易。”
“但南陽有兩個優點,一個是封君極多,封君的土地極多,積極土改,民眾便心向我們;二就是在一些城邑中,我們的影響很大,這也是我們的優勢。”
“我看,短期之內,江漢和南陽要實行兩種政策。南陽要盡可能少征稅賦,讓民眾切實感受到變革帶來的利益;江漢,我們投入的大,那么得到的回報也應該多一些,權利和義務的統一嘛,江漢可以征兵的同時保證稅收,民心仍舊心向我們。”
適說到兩種地區區別對待后,又道:“所以這還是一個戰略計劃的問題。”
“如果我們要御敵于外,那么宛城要修城防、丹陽要修、魯陽要修、方城要修…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秦、韓、魏三國聯軍之下守住南陽。”
“這就需要征集大量的糧食、民夫、勞役,民眾能夠感受到多少變革之后的利益?”
“況且,江漢地區我們投入巨大,鐵器棉布鹽種子干部等,都是提前準備了十年的,那里的民眾即便需要服役,仍舊優于從前。”
“既要爭取南陽的民心,那么就不可能大規模修筑要塞和城防,這是個互為悖論的事。所以從戰略上,我們就一定要明白,退守襄樊是底線,而南陽成為內線戰場為最佳。”
“何謂內線戰場?即民心向我、糧食補給可以就地購買籌措、需要的時候可以動員足夠的民眾幫著搬運武器糧草。”
“而江漢,是后方,不是內線戰場,是我們必須要守住的大后方,那里需要的,是將糧食、民力、兵員源源不斷地送到前線,這和南陽將來的定位不同。”
“你們要記住,民眾并不愚蠢,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他們不是愚氓,不是分不清楚的。”
下面的徐弱心中暗道,巨子這話終究說的沒有太通透直白,有些東西太過現實也太過殘酷。
南陽將來若作為戰場,或者墨家后退被秦、韓、魏占據,為了征戰,他們必要在當地征民夫、征糧食。
看上去變革之后,放棄南陽,又讓南陽低稅低役是在資助敵軍,畢竟“因糧于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民眾手中的糧食多的話,敵人獲得的補給也多。
但這樣做,魏韓秦會徹底失去南陽的民心,墨家在后方開展工作也更容易,今后進軍也更被民眾歡迎。
這就像是在鼓勵秦魏韓劫掠民眾,然后墨家將來打回來,做那個伸張正義之人。
秦魏韓當然可以不劫掠民眾,也可以學墨家的政策,但那很顯然不現實也不可能,秦魏韓會把南陽當做敵軍的領地。
戰爭不會持續太久,南陽是個無險可守之地,一場決戰就會扭轉攻守,民眾受了二遍苦糟了二茬罪之后,對于墨家的支持會比現在更高。
和江漢投入大量的物力人力財力不同,南陽現在投入的太少,依靠的更多的還是利天下的宣揚和分地的實利。
反正也要放棄,那么還不如大量示好,為將來秦魏韓攻來做個對比。
只要民心所向,那么將來穿插、暴動、起義、奪城、燒糧這些,都要容易得多。而且只要攻守之勢改變,一旦奪回南陽,民眾必將是簞壺食漿踴躍參軍,知道為何而戰。
和徐弱想法差不多的人不少,能夠坐在這里參與會議的,都是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和那些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的貴族不一樣。
泗上可以征兵十萬,民眾踴躍,那是因為泗上已經經營了三十年。
墨子昔年討論人口數量的時候就說,人口之所以不能增加,因為諸侯征戰民眾要去當兵和農夫,夫妻之間離多聚少;二則是賦稅太重,吃飽尚且不易就難有那樣的情欲心思。是故如果非攻節用,將節用節葬之前投入到生產當眾,二十年人口是可以翻番的。
泗上經營了三十年,不只是當地人口翻番,而是各地逃亡的人奔涌而去,最關鍵的是逃亡過去的人都是精壯,非是精壯難以逃亡。
再加上新作物,簡單的醫療手段的普及,工商業發展帶來的人口自發遷徙,大量掠奪的“長工”強制遷徙,人口何止翻了數倍。
再加上幾次征戰都是快戰快決,而且又基本都算作內線作戰,并未遭受戰火。
服役三年的規矩延續下來后,在土地沒有兼并的情況下對于農夫而言壓力不大,如今形成了正軌,今年長大的那批孩子一旦征召,又是一大批兵員。
而江漢和南陽都不一樣,這需要一個過程,江漢加大投入,至少也要半年之久,南陽可能更久。
如果江漢需要承擔后勤的話,半年之內江漢地區最多只能征召三萬野戰士卒。
南陽地區可以征召兩萬左右,論及數量比起泗上要少的多,看上去南陽和江漢征召的士卒差不多,但實際上江漢地區還要承擔后勤輜重的兵役,這并不一樣。
但是一旦給墨家兩年到三年時間,江漢和南陽征兵的數量就會增加數倍不止,所以其實時間還是在墨家這邊,哪怕是暫時放棄南陽,只要江漢、淮西在手,墨家的兵員數量和生產力都可以極大進步,那也不是諸侯所能比擬的。
眾人統一了意見后,除了當務之急的基層建設和實行有效統治外,這一次也是需要重新劃分軍隊。
駐楚軍團重新編組,主力軍團由六指為主帥,下轄四萬五千步卒,一萬五千名騎兵和數量不少的炮兵,駐扎在宛城,主要負責南陽防御。
這是暫時的數量,還有新征召的部隊將前往襄樊訓練,包括江漢兵和南陽兵。
一旦大戰開啟,六指的任務是要找機會殲滅分開進軍的秦君或者魏韓軍一部,如果有機會轉守為攻最好,如果不能做到,那就退守襄樊。
水師主力和一部分投降的楚國舟師編在一起,移師于漢水,在漢水流域訓練,以作為襄樊防御戰的支柱。
南鄭軍團下轄一萬五千步兵和炮兵,以及三千騎兵,主要負責防御南鄭方向秦軍可能的進攻。
巴國長江以及三峽方向,部署了兩個旅,徐弱調至那里,監視巴國和高蔡方向,軍政一把抓,以守御和政權建設為主。
申息以北,桐柏山以北,駐守一萬泗上軍和新征召的一萬五千名申息兵,掩護襄樊的右翼。
在魯陽、方城等方向,駐扎少量的士兵以維持統治就夠,不再修筑大規模的城防,只是加強丹陽方向的防御。
兵力暫時還有些捉襟見肘,一旦魏韓秦合力南下,六指要面對的可能是兩倍左右的敵軍,能不能在敵軍會和之前利用南陽的內線優勢殲滅一部從而轉守為攻,是西線方向的重中之重。
這一次誘使韓國出兵的計劃已經破滅,就不能寄希望于對手犯錯,也不要做和平的幻想。
好在政權建設和征兵工作已經展開,除了鄂地為了建成江漢的工商業后方提早征兵外,江漢地區的征兵工作才剛剛開始。
駐楚軍團的成分復雜,有南海地區的當地兵員,有徐弱在云夢割據為江盜時候的兵員,還有一批南鄭地的,主力依舊是泗上的兵員。
六指要盡快整合軍團,江漢和南陽地區也要盡快擴軍備戰,
眾人也都清楚,將來一天下之戰的勝負,在戰場之外的政權建設上,只有盡快穩定江漢、淮西、豫州的局面,才能夠支撐起一場不長久但必然殘酷的戰爭。
武器彈藥源源不斷地沿著長江和新打通的陳蔡方城交通線運輸過來,這都不是問題,大量征召的退役的基層軍官也朝這邊趕來,以求能夠盡快訓練出一批楚人士兵,扭轉局面。
會議的最后,適再三強調,雖然墨家以守城攻城聞名于天下,但是守城并不能改變局勢,還是要靠野戰決勝。
守城的意義,只是為了阻隔敵人,使得敵人齊頭并進的打算破滅,從而創造機會殲滅敵軍。
襄樊保衛戰只是最壞的打算,如果能夠在南陽野戰最好,全軍上下也要盡可能爭取這樣的態勢。
決定天下局勢的,是東線而非西線,一旦諸侯聯軍集結完成,只要西線能夠撐到東線獲勝,那么天下局勢就可以說盡在掌握了。
如果諸侯聯軍遲遲未動,甚至于一年不動兩年不動乃至三年五年,那么這些問題也就不復存在,三年之后江漢政權建設完成,諸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再阻礙天下歸一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么吊詭。
誰都知道,時間對墨家有利。
一個楚國原來就能逼得中原各國尊王攘夷,全面繼承的楚地的墨家實力只增不減,之前三晉之所以暴打楚國那也是因為三晉變法的早,可現在論及激進變法誰也比不過墨家。
可知道也沒有用,諸侯不提前商討互相配合出兵,就可能被墨家各個擊破,而擊破一支諸侯聯盟自然瓦解,這又使得諸侯不得不拖延時間為聯合出兵互相配合做準備。
卻偏偏這么做,又給了墨家最需要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