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既破,吳房亦下,適率領的騎兵和精銳,也趁著楚大司馬不備,在其行軍途中伏擊,楚軍四萬來不及展開隊形就被騎兵沖散,此戰大勝,楚大司馬自刎于亂軍之中。
之后不久,三千戰斗工兵偷襲象禾關成功,墨家已經打開了從宋地到南陽的路上通途。
楚國在伏牛山之南的封君集結的萬余人被適和六指合兵殲滅,至此楚國在伏牛山之南已無反抗之力。
墨家斥候已在魯陽、牛闌等地逡巡,楚之敗亡,已成定局。剩余封君蜷縮在靠近魏韓邊境之地,不敢打算。
韓國陽翟。
本來準備效仿哭秦庭以求復國的楚國貴族,已經轉變了態度,從請求復國到請求封地并入于韓。
然而韓侯至今還沒有給出答復。
原本的歷史上,這兩年的韓國出了一件大事。
原本歷史上韓國是在幾年前滅亡的鄭國,滅亡了鄭國之后和西周國接壤,使得西周國不得不和韓國打交道。
韓國大國,西周國小國,雖有正統王族的名分,但實際上又窮又弱,結果韓國派寵臣前往西周國的時候,產生了一些矛盾,西周君很不安,怕寵臣攛掇韓國搞西周國。
西周國最擅長搞貴族宮廷政變陰謀的馮沮就出了個主意,說是韓國的國相和寵臣關系不和,韓國的國相又是韓侯的叔叔,飛揚跋扈,國中貴族多有不服,不若聯絡。
派出刺客刺殺韓相,然后韓相被殺,寵臣必有嫌疑,君主當然也有嫌疑,所以韓侯為了不擔上弒叔之名,必會處置寵臣,韓國必然內亂。韓國一內亂,就得亂個幾年,到時候西周國就安全了。
于是韓國就出了這么個事:韓國公族韓山堅和西周馮沮勾連,刺殺韓相。結果韓相“走君而抱之”。
也就是情急之下,韓相抱著韓侯當了擋箭牌,結果刺客水平極高,又有內應,弄死了韓侯又殺死了韓相。
這件事的說法極多,有說有貴族踢了韓侯一腳讓韓侯裝死逃過一劫最后這貴族在韓相死后終身為相的;有說是這貴族根本不是踢了韓侯一腳讓他裝死,而是韓侯掙扎的時候被這貴族拌了一腳,結果韓相韓侯雙雙身死。
到后來傳到后世,等到蔡邕做琴操以及后人做《廣陵散》的時候,都認為聶政刺殺的是韓侯而不只是韓相,韓國的刺殺陰謀太多于是融為了一體,難以分清。
也正是這件事,促使了韓侯后來重用申不害變法——刺客能夠跑到貴族聚會上下手,任何一個君王都不可能放心。
韓國的這種情況和四面都有敵人的地理位置,使得申不害的變法重“術”而不重“法”,要求君主善于用術去約束貴族,制約貴族,集權之下善于搞陰術和特務政治。
因為貴族勢力太強,根本沒有辦法全面變革社會,更不可能在四面皆敵的情況下搞出一批新的軍功貴族,只能修修補補,最終的結果也就是遇明君則強、遇昏君則弱。
這場刺殺之后,與馮沮密謀的韓山堅擁立了韓侯之子繼位,結果事情敗露,馮沮接應其逃亡。
并且在韓國質問的時候,馮沮說西周小國也,收留了他十四天,就是在等你們抓他。
可等了半天也沒來抓,他又說刺殺之后新的韓侯繼位云云,我們以為這是大國的宮廷政變牽扯到了新的韓侯,我們也不敢招惹,又等了十四天見你們真的沒來抓,以為只是走個過場,我們當然不敢招惹大國更不敢招惹新的韓侯,于是就把他放了。
這話說完,使者沒有辦法繼續質問下去,因為使者不想知道太多,于是大家一起編了個理由免了一場外交風波。
馮沮這樣的水平,基本上就是分封建制之下貴族陰謀的高手,善用刺客善用毒善用陰謀善用詭計。
然而這些貴族時代頗為高深的詭計陰謀,在大勢面前并沒有什么用。
歷史上這些宮廷陰謀術沒有擋住明令法度的商鞅之秦,沒有阻擋住某個故事中的龍,此時更不可能阻擋已經開始擴張就是明搞陽謀的墨家。
倒是因為墨家的擴張,使得韓國的這一場內亂沒有發生,反而暫時穩住了韓國公族和幾大貴族的心思。
雖不說一致對外,可是在這種節骨眼上,也實在不是內亂的時候。
并不知道因為墨家的崛起而救了他一條命的韓侯,此時進退兩難。
楚國敗了,而且完全沒有復國的可能了。
楚國封君想要依附韓國,其目的再明顯沒有了,要把韓國拉下水擋住墨家。
可魯陽、象禾等地,距離韓國都城不過百余里,墨家現在氣勢正盛,如果韓國接受了這些楚國封君的投靠,墨家就有了對韓一戰的借口。
韓國獨自對抗墨家,而且都城距離前線不過百余里,陽夏攻城戰的消息傳來后,更是讓韓侯不敢接受。
各國什么態度現在還不明確,都說要合力反墨,可是韓國也知道齊國也派出了使者有意想要趁機做掉魏國,嘴上說的和身體做的,并不是都是一致的。
如果各國不一起出兵,韓國自己出兵,敗多勝少不少,就算各國出兵也會先觀望一陣,等到韓國國力損失的差不多了才有可能出兵。
這極有可能。
然而,不接納,墨家全奪楚地,邊境距離韓國都城百里,等同于始終懸在頭上的一口劍,指不定哪天就會落下。
若是楚國封君投靠,韓國可以多出來百里的緩沖區,若是能夠通過外交手段和墨家媾和,也未必就是壞事。
各有利弊,便難取舍。
楚人使者一開始就在館舍內等待著消息,每日在宮室之前哭泣不停,以求韓國能夠施以援手。
然而等到上蔡、象禾被奪、楚大司馬陣中自刎的消息傳來后,楚人使者改哭泣為懇請歸附。
態度一日雙變,韓侯憂心忡忡。
夜里,韓侯寵臣求見,略作客套之后,寵臣道:“君上之憂,在于諸侯。諸侯之憂,在于泗上。墨家如今強勢,非諸侯合力不合制,然而韓楚相接,墨家盡得楚地,韓宗危在旦夕。”
“墨家伐楚,以昔年圣恒王與適密談為由,然而其時并無六耳,是真是假無人知曉。是故鞔之適不可信。君上須知,墨翟真君子也,禽滑厘亦為大賢,唯獨鞔之適,鞔匠出身,賤人無信,不可不防。”
韓侯道:“依你之見,我該接納那些楚地封君?”
既是說適不可信任,狼子野心,那么就不得不防。早晚要打,那么不如早打,韓侯覺得寵臣說的是這個意思。
然而寵臣卻道:“君上既要接納,也不接納。”
“楚之封君士族,皆可接納,要人不要地,因為即便得了土地,不能夠擊破鞔之適,也守不住。”
“鞔之適最善用兵,二十余年縱橫中土,無人能敵。如今他在方城,此時出兵,誰人可戰而勝之?”
“墨家攻楚,要地不要人。這些封君士卒,在墨家眼中皆是蠹蟲,不如空出土地分與賤民,他們對于這些貴族并無興趣。”
要人不要地的說法,讓韓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他憂慮的不是要與不要,而是道:“若不要地,墨家占據魯陽牛闌、葉、方等地,寡人都城俱在其百里之內。”
“若不得這個土地,我要那些楚人何用?若得這些土地,必要惱怒墨家。”
“昔日墨家戰于邾城,便有人向寡人進言,楚必亡矣,不如趁機和墨家瓜分楚地,得百里緩沖。卻有人說,唇亡齒寒,叫寡人不要瓜分楚地,一旦和墨家接壤,墨家必要摩擦生事。”
“爭執不休,今日卻已經無可選擇。”
寵臣道:“君上,唇亡齒寒這話沒錯,但若不想唇亡齒寒,必要有能力抵擋墨家,不惜開戰。”
“墨家戰于邾城之時,秦人戰魏于西河,當時勢,魏為韓唇。墨家攻楚,即便知道唇亡齒寒,難道君上可以憑一國之力鏖戰墨家而不敗嗎?”
“瓜分楚地,也要考慮墨家的態度。墨家攻楚,有他們的道義。若我們合于他們的道義,或許可行;但若不合他們的道義,依墨家之言便是不義之君狗咬狗,墨家是否與我開戰也在于墨家。”
“而且這兩件事如今都不能做,更不能出兵于楚。君上若此時出兵,墨家必找機會與我決戰,野戰無人能敵鞔之適,我軍必敗。”
“為今之計,只有為將來計。”
韓侯和墨家打過太多次的交到,魏韓與泗上的恩怨情仇也非是一日,他一聽道這句為將來計,便苦笑道:“墨家勵精圖治,技術遠勝他處,善于執政,富庶民眾,收攏民心,又無大臣權重封君地廣之弊,上下同義而一心。若讓其得荊楚豫州,將來天下必是墨家的。”
“如今諸侯,唯獨不可為將來計,因為時間對墨家有利。若讓其整合內部,到時候諸侯哪還有什么將來?”
寵臣道:“君上以為,現在開戰我們便有勝算嗎?君上亦知,若想開戰,必要五路齊攻,使得墨家首尾不能相顧,或可行。”
“五路齊攻,必要和諸侯會盟商討,各自遵守盟誓,這才能使得韓國出兵不用擔憂側翼后方。”
“是故可以先退以為進,墨家征戰已久,也不可能繼續作戰,定是希望媾和求休養生息。”
“況且,越國雖弱,卻還未滅,墨家要先解決越國之事。”
“此時唯有先媾和,趁墨家攻越之時,會盟諸侯,調集糧草、準備士卒,屆時五路齊攻,必可一戰而滅墨。”
“我謂之將來,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年半載。現在不宜招惹墨家,不如放棄楚地,卻收攏楚人封君士卒讓其退入韓地,這些封君與墨家有俘君之仇、破家之恨,將來反墨必為先鋒,敢于死戰。”
“但于此時,萬萬不可貿然出兵,更不可接納楚國封君的土地。不然便連將來都沒有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