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和吳房,距離象禾關只有百余里。
象禾關是南北重要的通道,攻下象禾關,則方城無可守御,在方城集結的楚國封君軍隊就要陷入危險的境地。
更重要的是,方城距離韓國都城陽翟也不過百余里。
而且象禾關正是楚國長城防線的重要支撐點,一旦偷襲象禾成功,那么韓國的都城陽翟就等同于暴露在墨家的進攻前沿之下。
隱陽之戰后,因為墨家的攪合和楚國的出兵,以及新鄭的那場防御戰和對民意的鼓動,使得韓國并沒有遷都新鄭,而是繼續將都城留在了陽翟。
新鄭民眾對于魏韓的態度相當失望,墨家雖然明面上撤走了,但是經過那次新鄭防御戰之后,新鄭的民眾相信是鄭國公族和魏韓出賣了鄭國人民,所以對于韓國的統治極為不滿,這使得韓國遷都的條件很不成熟。
這就使得象禾關等同于韓國的南大門,在楚國王族被俘無力支撐的情況下,韓國必要要面臨都城在墨家兵鋒百里之內的風險。
象禾連通方城,是一個要塞群,也就是天下九塞之一的方城象禾關,但這個要塞群是防北的。
圍繞著這個要塞群組織防御,六指在被秦國牽制的情況下不能攻取,這就需要適來做這件事。
面對一眾軍官,適講清楚了戰略意圖后,便道:“分出一個旅,佯攻上蔡。上蔡的兵卒不多,但是體系完備,還是可以守御一段時間的。”
“吳房的話,攻起來比較容易,最多也就有千余士卒,一旦攻下,我們攻打象禾的路徑也就打開了。”
“上蔡佯攻,一方面是擾亂楚人,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楚大司馬無路可逃。”
“我在陽城之南偷襲他,他若潰敗不戰而退,我要確保他不能往上蔡跑,而是向北逃。”
軍官們理解了適的意思,很明顯這是準備在吳房稍微修整一下,然后出奇兵直奔象禾。
吳房不大,但也足夠收集購買到足夠的糧食,加之墨家本身在那里活動頻繁,有商人身份的墨者在那里活動,短期的糧食補給不成問題。
適如果能夠殲滅楚國大司馬手中的這四萬士卒,附近的城邑易手只是時間問題,沒有野戰兵力、而且野戰兵力主要是農兵的前提下,只要象禾關攻下,緩緩圖之,用不了多久這些城邑都會陷落。
經此一敗,楚國封君不可能再敢在隱水之南,而是會全部蜷縮到韓楚邊境附近頑抗。
沒有援兵的城邑是守不住的,召陵之南的城邑在象禾關陷落和楚大司馬的軍團被殲滅后等同于已經歸屬墨家,傳檄而定的事。
偷襲吳房的同時,偷襲象禾關的精兵不會停留,而是會直接向西。
如果偷襲不成,則需要剩余的步卒在攻下吳房后跟進,以展開強攻。
分派完任務后,眾人也不停留。適帶著一個師的步卒和將近兩個師的騎兵南下;剩余人向西奔去。
一日半后,上蔡。
某個旅的士兵經過一日半奔襲八十里的強行軍后,在下午進入到了上蔡附近的一個村社。
此時上蔡還是一副祥和的景象,既不知道適已經在偷襲楚大司馬,并不知道偷襲的解懸軍的前鋒千五百人已經抵達到了上蔡附近。
這個旅的士卒占據了村社后,嚴密地封鎖了消息,就在村社附近休息,這里距離上蔡不過十余里。
士卒在這里駐扎之后,買賣和氣,也不擾民,只是不準民眾出村,而村社之民本來也很少活動,最多也就是入城購買一些貨物。
早些年墨家在這里明面活動,村社的人對于墨家并不陌生,入城購買貨物的時候常常遇到一些泗上的貨物,這種由貨物到人的熟悉,使得他們并不害怕。
早就有傳聞解懸軍是為解民之倒懸的,不打人不殺人不罵人,入村之后見果然如此,更是無人恐慌。
甚至于傍晚的時候,已經有村民開始售賣自己家的柴草,或者嘗試著用糧食換取士兵手里的紙幣。
泗上的紙幣,在這里居然是可以用的,因為村民們知道這些紙幣可以在上蔡購買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不管是鹽還是鐵器棉布木器等等。
這一次偷襲,軍中除了攜帶必須的糧食之外,還帶了一些硬通貨。
比如黃金、鹽之類,本想著在這種地方購買東西需要用黃金,卻不想這種地方居然也可以花紙幣,組建泗上的工商業滲透之深,以及這些年各國軍備競賽之下銅價一日數漲導致的無銅錢可流通的現實。
胳膊上幫著赤幘的糾察們在村社中巡邏防止有強買強賣的情況,宣義部的人正在給村民講道理,斥候們隱藏在村社之外將幾乎不存在的靠近村社的人抓住帶回。
村社里的一株大樹下,旅帥和旅內的軍官們正在討論佯攻上蔡的事。
旅帥道:“巨子命我們旅佯攻上蔡,依我看,這倒是個立功的機會。”
“如今立功極難,一旦開戰,往往便是數萬人的會戰,要聽從號令,不可輕動…”
他這么一說,那些軍官們都紛紛點頭。
這一次是佯攻上蔡,能攻下自然最好,攻不下也算是完成了佯攻的任務。
戰爭一開,最開心的其實就是這些旅級軍官們,因為他們是最尷尬的一批軍官。
師長那一級的軍官,都是已經上過了高等的指揮學校,泗上正規的師就那么幾個,假以時日都可以進入到軍中高層。
正旅以下的連長們,他們一般都是軍校畢業的年輕人,向上升的話只要努力,便有機會。
唯獨旅帥一級的軍官們,已經到了這個位置,再往上上就極難。
需要立下功勛才能夠有機會進入高等的軍官學校培訓成為師長級別的軍官,當了十余年的老旅帥很多,墨家雖說尚賢,可若都賢,那就得論資排輩。
因為旅一級的軍官們是最難拿到功勛的那個層級。
泗上軍中旅一級的軍官們暗地里流傳著一些說法,說是運氣最好的旅帥去南海、運氣稍差的去高柳,運氣最差的在泗上,大概就是這么回事。
南海那里主要是鎮壓當地舊部族的反抗,曾經出現過八百人滅一國的情況,很容易立功。
高柳那邊時不時也和北方的林胡婁煩作戰,那些戰斗都是小規模的,旅帥可以親自指揮,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一些軍內的報紙上動輒有云中的某旅帥帶著五百騎兵突襲某個劫掠成性的部落降服萬人的故事。
而泗上這邊,這些年就沒怎么打過仗,想要立功實在是難。
七八年前隱陽一戰,派出的是騎兵不提;六指攻打廩丘,更是基本沒有什么戰斗,而是簡直無趣到極點的挖坑、開炮、進城。
再之前的幾場大戰,要么是會戰之中聽從命令共同進退,就算主觀能動性也不過是師長級別才有資格有的,這時候的戰爭要靠陣型,實在是難有表現自我的機會。
連長們戰場中努力表現,亦或是平時訓練的時候極為刻苦練兵嚴格,那就可以進入軍校學習,之后磨礪一陣做個副旅帥、參謀之類的軍官,一旦大規模征召動員就可以提為旅帥。
旅帥們卻需要熬過漫長的歲月,和老一輩的旅帥們爭、和新一代的年輕人搶,正規的師就那么幾個,二十年前初創之時戰功卓越之輩多矣,實在是難以擠進師長這個門檻。
就像是很多旅帥一級的軍官常常感嘆自己晚生了二十年一樣,齊越之戰的時候,做旅代表的六指就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縱隊行軍橫隊展開,那是因為那時候戰爭的規模很小,泗上義師就那么幾個人。
到現在,旅一級的軍官在會戰中,只能聽從命令:師長讓你留在原地做預備隊,就要留著;師長讓你穿越陣前,你就要冒著鉛彈羽箭穿越…而一旦輕舉妄動,往往又會帶來連鎖反應,這是不被允許的。
用適的話講,二十年前義師初創,靠的是主觀能動性,因為那時候義師很脆弱,必須要超水平發揮。
二十年后,任何一個諸侯都沒有能力在一對一的情況下戰勝解懸軍,這時候需要的是聽從命令,不犯錯就是勝利,拼的不是靈機一動的智慧,拼的是后勤、補給、民心、糧食、工商業基礎…
此時這個旅帥的話,正是旅內軍官們的心聲,都覺得這一次巨子讓他們這個旅佯攻上蔡,簡直是天賜的大功。
因為很少有這種旅級別的單獨行動了,戰爭規模日益擴大,一場野戰會戰決勝一國勝負的情況已經成為常態。
而作為被戲稱為“軍中下等人”的步卒,論及攻城先登不如先登營擲彈兵、論及突襲側翼不如騎兵、論優越和安逸不如炮兵、論重視不如那些戰斗工兵…很多時候他們的任務就是聽著傳令兵的口令和鼓點,用最機械的步伐在戰場上行軍、開槍、裝填、沖鋒。
幾個有榮譽稱號的旅,不是情況很特殊,就是在南海或者云中高柳得到的,著實太難。
如今單獨的步卒旅一級的行動已經很少了,最多也就是那些專門的要塞城邑守備旅,可那些人又不是野戰軍團。
旅帥見眾人都不反駁,便道:“如今來看,上蔡并不知道巨子親帥大軍南下,更不知道我們已經潛藏在上蔡附近。上蔡內又有我們的同志,城中的主力都在楚大司馬那里,我們奪取上蔡的機會很大。”
“今夜派出一些善戰的士卒潛伏到城下,我們先行休息,夜晚降臨悄然進軍。那些士卒到后半夜的時候爬上城墻,搞掉看守城門的人。待天一亮,我們便突入城內。”
“若成,則是大功。”
“若不成,敵軍也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他們只會選擇固守等待確認情況,而不會不知道城外什么情況就出城,除非守將是傻子。我們依舊可以完成佯攻的任務。”
“千五百人奪下上蔡,縱不如八百人破縛婁,卻也不差了。諸位同志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