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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不解

  吳起感慨著天下可能將要發生的變化,卻不知道就在他腳下的土地上,已經與原本的歷史有些不同。

  原本過了原本將來幾十年內一舉讓魏衰落的馬陵后,從廩丘一直到濟水,都是魏國的城池。

  原本幾年前齊伐魯的最之戰里,魯國也戰敗求和割讓了大量的西部土地,讓齊國的勢力延伸到陶丘。

  然而幾年前的齊伐魯的最之戰,墨家率先出兵干涉,最終在最之戰大敗齊軍,促成了魯國加入了非攻同盟,保衛了魯國的西部領土,使墨家泗上、宋國陶丘與魏、齊之間,尚有魯國的百里土地作為緩沖。

  過了廩丘之后不久,此時仍屬魯國,這里的風情已經與大河之北截然不同。

  曾經在邯鄲感慨過的“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的風氣更加嚴重。

  再往前就是被稱作“天下之中”的陶丘,此時這是中原地區最為繁華的城邑之一,黃河尚未改道,魯西南地區的沃土平原河流縱橫,這二十年鐵器牛耕的傳播,都讓這里成為富甲天下之地。

  陶丘和后世的揚州一樣,都是一座因為運河而興盛的城邑,陶朱公曾在這里發達、猗頓曾在這里致富,這里的經商風氣冠絕天下。

  昔年夫差爭霸,為了進入中原,挖掘了菏水,這是一條極具戰略眼光的運河,靠著骨頭、石器和銅器挖掘完成后,陶丘一舉成為了天下商業的中心。

  菏水連接了水草豐美魚蝦眾多的菏澤、連接了過三晉與黃河相連的濟水、連接了同往彭城的泗水、又經過邗溝與淮河長江相連。

  水運優勢之下,這是連接黃河長江以及泗、濟、淮等眾多平原區的中心地帶,其富庶自然可知。

  尤其是墨家率先在泗上展開了農業技術變革,更讓這里的繁華剩余二十年前十倍。

  吳起一直聽說陶丘富庶,這還沒有到陶丘,便看到一片風華,不由感嘆墨家治政之能。

  等靠近陶丘,就能看到猶如邯鄲那樣的巨城堡壘,聳立之下,吳起以將軍的習慣審視著這座陶丘城,心想這樣的城邑若無極多大炮,恐難攻下。

  這幾年流傳出來很多的消息,比如說墨家無傷攻破滕城的挖掘壕溝接近、以火藥炸城墻的戰術早已經成為了天下名將都仔細研究過的內容。

  吳起自然也研究過,否則也就不會在當年威震荊楚的大梁之戰中靠火藥破城。

  只是研究過之后,他也清楚這種戰術的運用,需要攻城方有極多的火炮掩護,否則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城墻。大炮的多寡,已經開始決定圍城戰是否能夠獲勝,若是銅炮不夠,如同陶丘、邯鄲這樣的大城必然成為攻城方的煉獄。

  靠近陶丘城后,吳起大致估算了一下,想要攻破陶丘,只怕以魏國的火炮數量集中在一起都未必能夠。

  這幾年鑄炮技術成為各國競相抓緊的技術革新,各國的冶銅師基本都已轉行,魏國也開始鑄造自己的銅炮,只是火藥技術一直不能解開,只能從墨家這邊以“開礦、修運河、利百姓”等理由購買。

  好在墨家這幾年出奇地大方,只要有錢而且理由充分就能買到,這倒也讓各國并無仔細去琢磨火藥配比的超大動力。

  在陶丘的西北三十里左右,還有一處巨大的軍營,那里飄蕩著墨家的旗幟,在經過的時候吳起就已經注意到了。

  他這幾年一直在魏都,處在魏國內部的政治斗爭漩渦之中,雖然也常常看墨家的書報、學幾何九數等,但是對于泗上到底是什么模樣并不了解。

  看著雄壯的陶丘城,吳起便問同車相談之人道:“陶丘屬宋,墨家駐軍于此?我觀西北處沿菏澤的那處軍營,駐軍少說萬余,墨家現義師竟有多少?”

  高個之士對于泗上墨家的消息倒是一直努力搜尋,怎么說二十年前也是同門,身處同門才知道墨家內部所蘊含的力量,也是秦國變革用來吸取經驗的地方。

  于是便道:“公治軍有方,那處營寨駐扎著墨家的步卒第三師和陶丘義師。”

  軍師都是此時通行的軍事單位,只是各國的人數不同,但是進制都是五進制,以五旅為師。

  周制以兩千五百人為師,一旅五百。齊制以兩千人為旅,齊國沒有師的編制,從齊桓時代就以五旅為軍,一軍一萬。

  墨家的旅制則在齊制和周制之間,一旅千五。在得到泗上諸國之后,僅以旅的編制已經不夠,便以五旅為師,一師七千五百人。

  泗上的情況特殊,吳起也有所耳聞,知道有“義師”和“墨師”之分。如非攻同盟內的幾小國組成的軍隊,由墨家幫著訓練、構建組織其實和墨家的軍隊并無二致,但是名義上還是歸屬于各國,稱之為義師。

  而墨師則完全就是墨家自己的軍隊,不管是名義上還是實際控制上,這是一支只聽命于墨家集體內部眾義、而和宋、鄒等國完全無關的軍隊。

  高個之人說完,又道:“這第三師的師長,名叫六指。是適的弟子,潡水一戰的時候便立下大功,當時是旅的墨者代表。”

  一說起這個名字,吳起微笑點頭道:“我知道這個名字。當日潡水一戰,便是這人命所率之旅擊破了越人左翼后,分兵追擊使越人潰兵不能集結,最終也是那個旅的人俘獲了越王翳。”

  “伐最助魯之戰,也是在中軍鼓動擊破了齊人中軍,確有才能。這墨家在軍中的代表,便像是齊桓之時的國、高二族?受命于天子,出征為副帥左師右師,佐齊侯,一旦齊國有變又能服從天子之命,壓服齊姜?”

  高個之人想了想道:“是…也不是。墨家軍制,別處學不來。這師旅代表,都有領軍之能,但又必須了解何謂利天下,以此為準則,凡有不利天下的舉動,便是主帥也不能調動軍隊。”

  吳起聽到這些年聽的耳朵長繭的“利天下”三字,便明白過來那句“別處學不來”的意思,墨家上下同義而又讓每個人知曉義為何物,每個人都能判斷是否合義,而且又有諸多制度,使得為帥者不能輕動。

  他明白這確實學不來,想著這個這幾年算是聲名鵲起、一聽就是賤民出身連姓氏都沒有的六指,點頭稱贊道:“墨家制度,已然穩固。墨翟雖逝,可暫時也沒有如儒家六分之虞。”

  高個之人眼界終有不如,奇道:“公何出此言?”

  吳起笑道:“禽子與墨子同齡,年齡已老。如今天下各國,政變頻頻。越有弒父之變、宋有去君之禍、鄭有七穆之憂、趙有公子之爭、秦有貴族逼君自殺之事、齊有田氏代齊之亂…”

  “大位交接之時,這六指既是鞔之適的弟子,必是心腹。他領軍卻不駐扎沛縣,而在陶丘,可見墨家內部穩固。若不然,這些年適既能爬到高處,難道這些道理都不懂嗎?”

  那人聞言拜服,心道吳起此人天下都以為他貪而好色,只會帶兵打仗、執政治民、變法求強,并不會那些政斗陰謀之事。實則大錯,又想到前些日子吳起對于自己遭到貶斥并不怨恨公叔痤的想法,心中明白這人能夠從士人爬到威震天下的地位,只怕并非是人們所想的那般在政斗上蠢笨。

  吳起只是說了一嘴,便不再提此事,又問道:“陶丘這城邑如此修建,耗費必大,又是誰人出錢修建的?陶丘屬宋,何以陶丘亦有義師?”

  高個之人知曉此事,回道:“墨家的第三師駐扎此處,那是為了防備齊、魏等國興不義之戰。陶丘富庶,天下皆想取以為封邑,齊國伐最之戰后,墨家的第三師便駐扎此處。”

  “這陶丘的城邑嘛,是三年前完工的。所有花費,半數都是陶丘的商人出錢、雇傭本地勞力。”

  “此地每年繳納一定的稅與宋,其余也算是自治了。義師的訓練、組織都是墨家出力,而花費也是陶丘商人提供。”

  吳起對于泗上能夠養多少兵一直有個疑惑,又知道修建這樣的城墻所花費的金錢和人力,更知道墨家義師配齊軍械所耗費的金錢更是在西河不敢想象的,不禁大驚。

  “商人出錢?商賈求利,這陶丘的商賈竟然愿意出錢?再者,耗費之大,怕是一邑封君也難以拿得出,這陶丘的富庶竟至于此?那修筑城墻、組成一師又需要極多人力,這又是如何有這樣多的人力?人皆脫產,后勤供養也是不可勝數之數…”

  他在西河的經驗告訴他,要組織這樣一支大軍,要修筑這樣一座與之前大為不同的防御城墻,所耗費的金錢人力,遠非是一個小邑封君能夠擔負的。

  早在魏都,就常聽人說泗上富庶,他竟沒想到還未到泗上,只是在陶邑,已經足夠讓他震驚。

  這完全超脫了他從分封建制農奴征召兵時代的固有印象,覺得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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