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此一事,已經足夠讓公子章如此重視,更況于墨家本身的軍力、財力、貸款以及在高柳一帶的軍事力量。
他的堂弟公子朝找的靠山是魏國,魏國現在如日中天之時,當真算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公子章也需要更多的支持來對抗可能的威脅。
這行人行至此處既是來迎接索盧參的,也是為了闕與君的事,在公子章看來,這正是趁著叔叔病重的時候收拾自己堂弟的一個契機。
烈侯趙籍死后,公仲連的改革依舊繼續進行,國內的許多大臣都是在烈侯時代提拔起來以對抗日漸發展的公族的。
這是一支很強勢的力量,他們支持公子章即位。
在這個變革、且因為墨家這幾年技術傳播導致變革加速的年代,繼承權之爭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貴族之間的爭奪,而是牽扯到變法派和守舊派之爭。
如今天下任何一國,只要變法,必要損害舊貴族的利益。
要對抗舊貴族,也就導致士階層崛起分權,同時士階層又需要加強王權來對抗舊貴族。
當年趙籍尚在的時候,任用公仲連改革,在死前也與公仲連等人密談許久,那時候公子章上前年幼,便開始為公子章準備將來的執政班底。
周天子有庶子官之職,用來教育諸侯卿大夫。
三晉則有中庶子,太子、公子、相國甚至于君侯,皆有中庶子。
如今前來迎接索盧參的,正是公子章的中庶子,乃是趙人,正是公仲連改革之后,由荀欣推薦的。荀欣作為中尉,有舉薦人才的義務和權力,這一點正可以一直維持著公子章手下有一支不錯的班底。
公子章的中庶子姓徐,非是與周天子作對的徐偃王伯益之后一系,而是當年三監之亂遷到魯國的殷商六裔之后,單名一個益字。
在世卿貴族和士階層開始爭奪權力的時候,紙張和印刷術也已經從泗上開始在各地傳播,因而像是趙國這種“中尉舉薦人才”的方式,剛剛出現就已經有些落后了。
雖然如果紙張和印刷術倘若不能出現,那么這種舉薦的方式終究還是強于世卿貴族世襲執政的,最起碼會有一些上升通路。
這種舉薦的方式,能夠做公子章的中庶子的人物,必然是飽學之士,但也必然是和官員之間有些關聯的家族人物,這是不可避免的。
除非是仲尼、墨翟那樣名滿天下的人物,否則一個人所自己有才能,如何才能被中尉注意呢?
徐益正是內史徐越的族人,但又不是趙國根深蒂固的公族。徐越也正是公仲連改革之后,以士的身份作為內史,以對抗公族世卿加強王權的。
待通報之后,徐益與索盧參見禮后道:“君侯病重,于私、君侯乃公子之仲叔;于公、君侯乃公子之君。是以公子不能親來,遣我來迎。公西行數萬里,至西王母之國,見識繁多,且墨家多賢才,公子最是愛賢,此次不能親來,讓我一定要告訴您。”
索盧參回禮,心中暗笑,心想這時候趙侯快死了,這公子章肯定是要留在中牟的,難不成等到叔叔死的時候,他這個繼承人卻不在國都?
看破不說破,索盧參微笑道:“公子的心意,我們心領了。我正要在邯鄲停留,還有一些事要處置。”
“雖然君侯有疾,按說此時一些事不該說。但國法無小事,墨家在高柳捕獲了一些人,私自轉運一些當初趙侯下令嚴禁與胡人交易的貨物,這件事…也不得不說了。”
他這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既然在高柳已經決定將這件事說出去,牽扯到背后的關系,以及趙侯重病的這個節骨眼上,實際上這就是在表態:墨家會支持公子章即位。
越早的表態,就可以越早將魏、韓、齊拉進來。索盧參知道去年田氏剛剛通過魏侯的幫忙,獲取了正式的侯位,這件事齊國不可能不有所表示。
徐益聽索盧參如此說,稱贊道:“昔年趙先君簡子鑄刑鼎,爾名刑罰,已近百年。且不說墨家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便是趙國之法,這樣私自轉賣違禁之物的大罪也是不可以饒恕的。”
心知肚明,相互鼓吹了一番后,徐益便邀索盧參登車于左,以示尊重,一同前往邯鄲。
早在烈侯尚在的時候,邯鄲就有大片的封地歸屬于年幼的公子章,之后在死前又封了不少土地,因為沒有封地的公子是沒有話語權的。
徐益作為公子章的中庶子,這些年一直在邯鄲經營,墨家在邯鄲的一些活動,也都是通過徐益進行的。
一路前往邯鄲,索盧參才知道墨家和公子章之間的關系,不只是合作這么簡單。
墨家還是公子章最大的債主。
因為公子章此時只是公子,不是趙侯,而且還要面對叔叔以及堂弟的逼迫,他想培養自己的班底、私兵、經營自己的封地邯鄲,需要大筆的錢。
修城墻要錢、招攬士人要錢、購買兵器要錢,總之沒有錢什么也做不成。
亂世之下,商人活的非常滋潤,戰國時代的大商人不但可以借貸給天子,還能逼債。
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漢代,吳楚七國之亂的時候,國家缺錢借貸、在長安的一些烈侯封君也缺錢需要借貸以賺取軍功、奪回封地,但是很多商人認為戰局不明朗,甚至認為七國可能獲勝,拒絕借貸。
無鹽氏果斷地放了高利貸,以本息十倍的超高利息,借給了那些和中央站在一起的烈侯封君,平定了吳楚七國之亂后,收回了本金,同時獲得了足夠的政治資本。
這種商人干涉政治的行為,在列國紛爭的年代最是容易。
而如今若論天下巨富,無人能夠和有嚴密組織的墨家相提并論,這借錢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墨家身上。
趙公子章從墨家這里借貸的錢財之多,除非能夠獲取趙侯之位,否則根本償還不起。這里面還涉及到許多墨家做保的、牽頭的大商人的錢,這些錢都需要將來以各種各樣的政策優惠來償還。
正是憑借了墨家的借貸,公子章得以重新修筑的邯鄲城,加強了邯鄲的防御,聘用了墨家的技術人員幫著修筑了城墻城防和成體系的行墻。
購買了一些守城用的大炮,初步完成了邯鄲城小范圍的改革。
欠的債太多,而且也不是墨家一個人出的,而是組織了趙地的很多商人一起出面借出去的,因此趙公子章也不敢違約。一旦違約,這些商人和墨家聯合能夠推他上去,也一樣可以把他拉下來,愿意承認這筆貸款的公族有的是。
誰認這筆貸款,誰就是墨家和那些商人承認的趙侯,至于說是嫡系旁支還是別的,這些人根本不認。
種種因素之下,作為公子章中庶子的徐益,對索盧參極為客氣。
索盧參在成為墨者之前,也是低階貴族出身,飽讀書篇,知道邯鄲此時雖然非是趙國的都城,但一直以來就是趙氏頗為重視的城邑,也算是趙氏的根基之一。
當年殷商建立之初,在邢臺筑城作為首都,邯鄲就在京畿地。
再后來趙簡子時代,便因為邯鄲遷民到晉陽的事,導致了趙氏家族的內訌,引動了三晉的亂局。
趙烈侯生前將邯鄲封給公子章,就是在擔心自己的弟弟到時候不把位子還回來,以提前為公子章準備一些后路。
昔年趙氏能夠憑借晉陽一城,苦戰得勝,邯鄲城若是能夠完全被公子章掌握在手中,那也一樣可以迸發出強大的力量。再加上內部外姓臣子的支持,這侯位由叔叔傳給侄子也就更加穩妥了。
此時賞賜的土地極多,如此時剛剛成為魏相的公叔痤,他被賞賜的土地有一百四十萬畝。
這些賞賜的土地,包括在土地上耕種的人,人和土地是綁定的,貴族不可能親自去地里刨食,所以綁定人身的封建土地農奴制度是貴族不可能放棄的底線。
在鐵器牛耕壟作出現之前,不可能出現那種單純的貨幣地租或者完全的實物地租,因為靠石頭、木頭、蚌殼和銅器,根本不可能保證剝削的效率。
這就必然出現這種人身依附土地的半農奴制的情況,貴族們享受著勞役地租,也享受著這些封地上的農奴的勞動成果。
當年趙籍既然將邯鄲封給了兒子,那么邯鄲的許多土地和人也都是歸屬于兒子的。
墨家在邯鄲開礦冶鐵、傳播牛耕馬耕的技術、新作物的引入、趙國多馬的物質基礎,都讓公子章在自己的封地內進行一些變革成為了現實。
加上本身公子章的身邊,還有一些隱藏的墨者,再加上三晉早已經出現的私畝制度,從趙籍死到現在的十三年時間,邯鄲的變革已經初見成效。
甚至于公子章身邊的一些士人、屬官,也都不是再分封土地的形式,而是給予足夠的貨幣俸祿。
商品經濟的繁榮、農業剩余產品的增加,都讓貨幣俸祿有了現實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