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盧參將這些東西寫好之后,一式兩份,一份送到了屈將那邊,一份自己保留要帶回泗上。
這件事后不久,這邊的宣義部終于有所行動,進行了一次解釋,并且迅速組織各個小組進行傳達討論。
不久之后,索盧參帶著那些從西方返回的人,趕著裝滿了書籍的馬車,連同馬奶等一批調任到泗上的年輕人,以及咬出了闕與君的那些俘虜,一同南下,經邯鄲返回泗上。
庶俘羋留在了高柳,成為了一支步騎士連隊的連長,新一年補充進來的新兵也開始正式入列訓練,基本上每天都在抓訓練的事,有時候也能聽到一些從草原歸來的隊伍說起姐姐她們在那邊的事。
看起來一切如常,只不過就是訓練的更加嚴格,不久之后一支工兵隊伍從南方來到了高柳,開始在這里組建挖掘城墻、埋火藥之類的事。
新一年從泗上趕來的新的年輕軍官們,也在不久之后抵達報道,開始充任一些司馬長之類的低級軍官。
這些看似尋常的事情,逐漸變得不再尋常,宣義部開始宣傳一些和草原無關的事,尤其是闕與君參與走私違禁品、闕與君與公子朝之間的關系之類的傳聞,開始不受控制地在高柳傳播。
兩月之后,索盧參等人已經行至趙國的巨鹿澤附近,此時大澤尚存,尚未干涸,極為廣闊,水草豐美,正是此時天下九澤之一。
這正是唐堯讓位于舜、夏禹疏九河、分九州舊跡之地。近漳水、滏水、洺水、湡水、虢水、洚水、澧水、泜水、泲水,九水匯于此。
浩渺波煙間,一處廣闊的村社就在大澤附近的豐腴地上,這正是墨家從泗上轉運人員、馬匹、商品的一處驛站。
索盧參這一次南歸,走的正是墨家平日轉運馬匹的道路,從已經被滅但依舊混亂的中山國和燕國相近的地方,正有一條每隔百里就有一處歇腳點的秘密路徑。
到了巨鹿后,向西可以抵達邯鄲,向南可以過河水,經齊國到菏澤,再從菏澤沿著菏水泗水而到泗上。
墨家以半公開的身份在沿途經營,組織耕種收購糧食作為沿途轉運馬匹的飼料,從而將北境的馬匹和南部的茶葉絲綢等遠遠不斷地交易。
這條貿易路線是公開的,但大部分都是些三不管的地方,各國基本都沒有完成變法,集權程度很低,和封地的貴族搞好關系,很多事都可以解決。
巨鹿澤這一處好地,正是墨家從趙國轉運馬匹的中轉站,這里經營的也很不錯,附近的村社種植了不少的馬匹吃用的糧食,每年可以轉運兩千匹馬。
索盧參沒有在這里停留,而是迅速轉向前往邯鄲,將要引爆一場很可能波及到趙、魏、韓、齊等中原諸國的大事。
坐在馬車上,索盧參卻沒有在想趙國的那些可能要發生的事,而是在讀一本墨子去世之后一年出版的《墨經》,正讀到一段趣事,忍不住笑起來。
上面說道:子墨子南游使衛,關中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曰:“吾夫子教公尚過曰:‘揣曲直而已。’今夫子載書甚多,何有也?”子墨子曰:同歸之物,信有誤者。然而民聽不鈞,是以書多也。今若過之心者,數逆于精微。同歸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書也。而子何怪焉?
索盧參看到這段話,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這些書,忍不住想到當年夫子和子墨子一同游歷時的樣子。
那時候還沒有紙張,只有竹簡木簡,子墨子那時候有整整四車的書。
可那些書,如今變為紙張編纂的書,卻只有薄薄的幾冊,自己如今帶回來的這四車書,若要放在那木簡存在的時代,恐怕得有四百車甚至一千車。
索盧參心想,子墨子已逝,適的話到底還是實現了。如今子墨子走入草帛之內,化身萬千,如今弟子的數量已經遠勝仲尼之三千,墨家已然是天下顯學之首,想來子墨子也會欣慰。
又想,若是如今沒有紙張,自己從極西之地帶回的這些書,可要抄寫多少竹簡?又需要多少人搬運?
想到這個有趣的事,索盧參心情好了許多,埋頭繼續看著那本適等人編纂的《墨經》,揣摩著墨子和弦唐子的那場對話。
公尚過去世的時候,索盧參還沒有加入墨家,但是公尚過的名字他卻早就知道。
那是一個可以讓墨子認為“同歸之物,已知其要,無需再讀書”的人物。這個小故事,說的就是弦唐子問墨子,說先生你當初跟公尚過說,書不過用來衡量是非曲直罷了,你怎么還看這么多的書?墨子告訴弦唐子,說公尚過這樣的人啊,心對于事理已達到了洞察精微。對于殊途同歸的天下事物,已知道切要合理之處,因此就不用書教育了。
索盧參提起筆,揣摩著這個故事,提筆在一本批注理解上寫道:“同歸之物,既知其要…這個要,是什么呢?”
“如勾三股四弦五,其要就是勾的平方加股的平方,等于弦的平方。子墨子所說的那些書,是諸如勾股三四五、六八十、八十五十七等數。而要,則是其中的本源,所以說天下同歸之物,只要知其要,便可解,無需再看那些列舉的書。這是一種解釋。”
“另如適所說的方法,而書是結論。或者說,是子墨子所言的推理、說知之術。如當年在沛縣所作的種麥田,陽光、雨水、溫度、麥種、土地盡數相同,而唯獨糞肥施與不施,這是一種。另如子墨子所言的窗外色與窗內色同,而知道窗外色就可以推論出窗內色…”
“只是,方法雖知,但結論卻是先賢眾人之力得出的。這樣的書,除非全都記下了,否則不可不讀。若不然縱然知曉方法,可是人世如白駒過隙,不能夠在生前都推論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同歸之物、既知其要的含義。其中的類比內涵,不可不察。”
“說知推理之術,天下皆同。如我在極西之地,遇一人名為德謨克利特,他言萬物乃原子組成,只是有人卻問:若一物均勻,長短所含的原子都是相同的,那么若是構成矩三角形,兩邊各為一,那么斜邊的原子數是多少呢?如果這個數,是存在但卻沒有道理的,那么原子到底是不是緊密而可以最終分割的呢?如根號二個原子,到底是多少呢?這不能證明此人說的原子的想法不對,只能說明他想的一些是不能解決這個疑惑的,尚需修正,因為按他此時的想法,推理會出現謬誤。”
索盧參寫到這里,忍不住想到如今在泗上,已經基本是下一任巨子的適,心想這幾年他又弄出些什么東西呢?他的兩位夫子,難道真的去過極西之地嗎?
遐想中,馬車忽然停頓,馬車外馬奶騎馬走到車外,說道:“有人在前面,詢問咱們是否就是咱們…”
索盧參笑道:“去詢問一下,應該就是公子章來迎接我們的人。”
車隊之前,百余人騎馬乘車,派人遠遠詢問,以作迎接之態。
之前索盧參已經派人通知了公子章那邊的人,就是為了引公子章派人前來迎接。
這百余人,正是公子章派來的,相迎于此地,就是為了表示公子章的態度,以爭取墨家作為盟友的支持。
百余人中,不乏趙國貴族,也混有一些身份特殊保密的墨者。
不管身份如何,公子章既然有令,那這一次迎接也就要做足姿態。再者如今墨家在泗上風生水起,已然是天下爭端中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連越國這樣的蠻國當年都能夠稱霸為伯,力量這東西有時候的確可以帶來尊重。
這些人姿態恭謹,名義上是為了迎接從幾萬里之外歸來的索盧參,這也算是一件大事…
尤其對于趙國而言,這是一件大事。
因為很多年前那本偽作的《穆天子傳》已經在天下傳播,成為了《穆天子傳》的正式版本。這是李鬼在李逵小時候就殺了李逵改名為李逵的故事,所以這就是唯一正式的《穆天子傳》。
為穆天子駕車的,是造父。
造父是趙國的祖先。
造父和穆天子去過西王母之國。
索盧參說自己真的去了西王母之國,然后從那里返回了。
索盧參說,自己真的見到了高高的金字塔陵墓、看到了當年阻攔了穆天子的那頭問早四腿中午二腿晚上三腿的獅身人面怪物,也看到了那里的貴族也駕車且賽車,以為造父之遺風云云。
穆天子之八駿中,有名駒赤驥,而索盧參七年前確實先行讓人從西方荒原中先行返回,送回來幾匹上等的血色馬匹。
《穆天子傳》一書,在秦、趙大為流行,畢竟里面記載了他們祖先的故事,說起來顏面有光,尤其是索盧參證明真有那樣一個國度,這就讓造父的功勞更加顯著。
當然,公子章不會是僅僅因為這件事,就派人來迎接索盧參等人。
因為趙烈侯趙籍死前,知道天下紛爭,趙國新立想要立足,國人肯定會擁立自己的弟弟。而作為兒子的趙章,那時年幼,趙籍將邯鄲作為趙章的封地,以此讓趙章依舊有一定的勢力,一旦有貴族支持就能上位。
而邯鄲,有鐵礦。
墨家在邯鄲開礦,邯鄲這幾年已經成為趙國的冶鐵中心,更是各大商人云集之地,此時雖非都城,但已經成為趙國的新興大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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