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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八)

  越王翳和大貴族們逃走的時候,沒有鳴金退兵,因為一則這時候退兵也是潰逃并無意義,二則擔心這些徒卒們逃竄的時候可能會擋住他們退卻的路。

  在貴族們看來,徒卒們戰斗的時候讓他們進攻很難,可要是逃跑的時候卻跑的比誰都快。

  大貴族們基本都在附近了,還有一些仍在前線指揮,但現在已經完全顧不上他們了。

  再遲疑下去,自己也跑不了。

  義師的堅韌頑強他們已經見識到了,根本就沒有什么扭轉戰局的幻想,側翼被包,再不跑那就是自殺。

  只是即便不鳴金,越王翳他們的旗幟倒伏向后逃竄不久,前面正在廝殺的越人貴族很快發現了情況不對。

  暗罵一聲,也自向后逃竄。

  原本雙方都已經拼盡了全力,勝負有時候只差一口氣,貴族和主帥一逃,其余人再無戰心,驚慌的情緒布滿戰場,爭先恐后地向后逃竄。

  六指看到了越王的旗幟倒伏向后退卻,只可惜他不懂越人言語,不能夠給越人造成恐慌。

  他也不擔心越王翳是在搞什么詐敗,仗打到這個份上,他這個旅一級的軍官也足以看明白戰場的態勢。

  黑煙升起的時候,他就知道越人的失敗只是個時間問題,心中興奮莫名,暗道:“我墨家今日事成矣,泗水至此盡屬墨家!”

  他知道眼前還在廝殺的越人潰敗也是即將發生,他準備一旦越人潰敗,立刻不管整體陣型,率隊沖殺過去,這時候再猶豫就是愚鈍了。

  當廝殺的越人終于意識到大局已定主帥逃散的時候,六指抽劍喝道:“連隊沖擊,不管全旅陣型!”

  率先跳出去,火槍手扔掉火槍,抽出短劍或是匕首,跟在他的后面沖向了已經瀕臨潰散的越人軍陣之中。

  越人想逃,只是,對于越人大軍而言,已經晚了。

  義師左翼出擊的四個旅已經堵住了他們逃竄的路,唯獨之前奪路而逃的越王和那些大貴族們,似乎只有騎兵可以阻攔。

  在左翼指揮的公造冶看到了越王旗幟倒伏,正在退卻,他心中大喜,急忙命令騎兵阻攔,讓最前面的墨家的那個精銳的旅全速前進,讓騎兵阻滯片刻以求步兵跟上,從而獲得決定性的勝利。

  因為之前分兵的緣故,騎兵還有三百五十人,命令下達之后,騎兵開始慢跑,朝著越王翳的后路抄去。

  那里有越人君子軍兩千,以及諸多貴族和死士甲士將近一千,他們心無戰意,但若奪路而逃依舊可能會迸發出求生的欲望,于是騎兵準備在側面突襲,只要能夠爭取時間。

  越王翳逃竄了不過千步,身邊的君子軍已經不能夠保持陣型了,騎兵越發逼近,隊形也就越混亂。

  可這些騎兵狡猾的很,只是在側翼逡巡,并沒有直接沖擊。

  越王翳明白這些騎兵的想法,無非就是靠側翼的恐嚇,迫使自己身邊的親衛和僅存的兩千成建制的君子軍陣型散亂,到時候再沖擊,根本就無可阻擋。

  他心中明白,但卻無法做出相應的對策。他不敢驅車狂走,戰車跑不過騎兵,這他明白。一旦自己逃走,那些騎兵必然會緊追自己,到時候又怎么能夠逃竄?

  正在焦急的時候,一直在側翼逡巡的騎兵終于忍不住發動了沖鋒,君子軍倉皇應戰,但很快就被沖散。

  越王翳大喜,身邊的大貴族們也大喜,只要兩軍交戰,騎兵就沒那么容易追擊,于是驅車狂奔。

  戰場的最外圍,庶輕王和四十多個義師士兵蹲坐在一處小山坡上。

  他們之前奉命出擊,追擊那些潰逃的越人,早早地脫離了戰斗。

  四個連隊的追擊,讓越人無法重新集結,當潰逃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指揮,各自逃竄。

  只是四個連隊追擊的義師,也完全打散了陣型。

  最開始還能夠以司馬長為中心,聚集二十余人,但到后來完全也就是各自伙伴一伍追擊,甚至有些追的興起,已經全然不知身在何處。

  好在各個連隊的墨者和士兵委員會的存在,讓士兵之間彼此熟悉,而且就算建制全亂,也會下意識地找到指揮者。

  庶輕王已經完全找不到於菟的身影,自己身邊一開始也就剩了七八個人,他具體殺了幾個越人完全數不清。

  那些潰散的越人寧可背后被插一劍,也不愿意最起碼的回身反抗,庶輕王想若是這些人拼死反抗,義師的這四百人恐怕很難追的這么輕松。

  現在他們跑的太遠,遠到只能聽到隆隆的炮聲。

  好在他登高疾呼,很快便有墨者帶著人圍過來,或者是各個連隊的士兵委員會成員,亦或是司馬長之類的低級軍官。

  眾人很多認得庶輕王,在這里他的職務最高,也最能服眾,畢竟是將長矛遞入到楚王五尺之內的人物。

  在場四十余人,其中有六名墨者,大家商量了片刻,當即推選了庶輕王為這四十余人的頭目。

  有人便道:“也不知道現在打成什么樣子了。”

  其余人便寬慰道:“想來已經包圍了越人,你聽,炮聲還在響呢,咱們沒敗。”

  庶輕王道:“如今戰場還在廝殺,咱們領的命令是驅逐追趕越人,現在事已畢,我看咱們還是回去?”

  “總不好眾人在那廝殺,咱們卻躲在外面。”

  “若是得勝,回到村社,眾人都問:說我們和越人廝殺的時候,你們跑哪去了?這可不好回答。”

  幾個人咂摸一下,均道:“是這么回事。”

  如今他們算是脫離了戰場,若是以往作為徒卒之時,莫說主動回去,就算是在戰場上也不會奮力廝殺。

  如今知曉了為何而戰,這庶民和貴族本身就是一樣的人,并不缺乏勇氣,一直以來缺乏的只是為何而戰的信念。

  以往打仗,自備糧食,繳納軍賦,家里的土地無人耕種,打完之后作為貴族的封地。

  或者是自己打輸了,那也無非是換個貴族繳納軍賦,并無有絲毫的區別。

  這種好容易脫離了戰場,卻又返回的情況,世所罕有,但偏偏就在這里不罕見。

  這四十余人有火槍手,有矛手,但火槍兵手里的火槍早就扔了,庶輕王從戰場上之前撿起了一支短矛,身邊還有一支短劍,身上的火藥罐子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其余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樣,亂七八糟。

  正商量的時候,有人望著遠處,急聲道:“你們看那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幾輛馬車向前狂奔,并不停歇。

  山頭上的人都面露喜色,紛紛道:“看來是越人逃了?”

  “定是這樣!”

  “咱們下去堵截他們?”

  有人提議一句,庶輕王看了看山下的地形,想到之前學習過程中學到的奔逃之策,知道山下的那條小路正是逃亡的必經之路。

  于是他持矛起身道:“那咱們就蹲伏在草叢之中,待他們靠近,穿刺馬匹。馬若受傷,他們想逃也不容易,說不準咱們還能抓一個越人的貴族呢!”

  眾人既然推選他為頭目,便遵從了命令,沿著山坡的草叢溜到山下。

  六名墨者和庶輕王,以及兩個司馬長,各持長矛蹲伏在前面。

  剩余人蹲伏在兩側,待墨者出面捅傷了越人的馬匹,他們再一擁而上。

  眾人蹲伏下來,靜靜等待。

  越王翳的御手策馬狂奔,越王翳時不時回頭看看身后,之前義師騎兵的突擊,徹底讓那兩千君子軍潰散。

  三百人沖擊兩千,原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士無戰心,爭相逃散,騎兵一沖,貴族又爭先逃亡,竟成了這樣的局面。

  來的時候,信心滿滿,四萬多大軍,六千君子,洶洶之勢只望一戰而定,入滕而食。

  逃的時候,頹廢絕望,身邊只有四輛戰車,幾輛乘車,還有幾名貴族甲士,再無多人。

  身后的戰況已經不需要去想,結果顯而易見,越王翳心中慌亂,之前戰場上失敗的必死之心,已經化為回去之后把兒子和弟弟都殺光的決斷,此時又涌出了生的希望,因而不住的回頭張望,生怕義師的騎兵追上。

  駕車而逃,此時已經顧不得感慨失敗,也顧不得戰車顛簸。駕車的御手已經將馬匹抽出了血,幾只馬蠅牛虻嗅到的鮮血的味道,蜂擁而至。

  若是以往,以御手之術,免不得要抖一下手腕將那些嗡嗡飛舞的牛虻從空中抽落,然而現在哪還有這樣的心思?

  有潡水阻攔,上面又有荊河,想要逃回去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退逃到糜邑,這是一座小邑,隸屬于費國,退到哪里便可以換上幾匹馬。

  越王翳心中盤算著,計算退入城內也不敢停留,墨家義師的攻城手段他已見過,如今只能趁著消息還未傳回瑯琊,先行逃回,糾集留在瑯琊的親信發動“政變”,趁夜殺死兒子和弟弟,萬萬不能讓自己大敗而歸的消息傳遞出去。

  只不過身邊跟隨他逃亡的這幾個人可信嗎?如果不可信,是不是需要再許諾一些利益封地?否則的話,這些人的支持很難保證,君子軍覆滅,他這個越王已經失去了最大的政治資本。

  車輪旋轉,他思考的也更快,可忽然間就聽到馬匹嘶鳴一聲,接著原本平穩的馬車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越王翳驚抬己頭,眼前一黑,前面的草叢中竄出了七八人,嚎叫著不惜性命悍不畏死地舉著長矛朝著馬匹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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