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車而戰者,皆君子。
列陣持矛者,盡庶卒。
自小脫產訓練的君子們,有著遠勝于這些庶卒的搏斗技巧。御射之術,都是武士貴族安身立命的本事。
戰車沖擊起來后的陣勢是很嚇人的。
那些終于等到了命令可以開槍的火槍手,幾乎是顫抖著打完了第一槍,就退到了后面去裝填。
比起沒有弓手、戰車壓制的右翼,左翼的火槍手承受的壓力更大,很多人在裝填的時候無法靜心,時不時抬頭觀察那些戰車的沖擊狀況,擔心這些戰車沖破己方的軍陣。
后排的火槍手補替了前排的位置,終于看清楚了第一次齊射之后戰車的情況。
沉重的、十五斤的重火槍,一兩重的鉛彈,形成的彈幕讓越人損失了二十輛戰車,可后續的戰車已經無法轉向,只能繼續向前沖。
轉眼沖擊到六七十步距離后,戰車的速度已經沖到最大,一些戰車上的“車左”善射之士,依靠自小脫產訓練出的射術,以弓怒射前排的義師。
義師前排雖穿革甲,但是五六十步的距離加上這些自小訓練的武士的技術,還是有三四十人中箭。
中箭之人倒下,后排的矛手即刻向前,補替了前排的空缺,聽著己方的鼓聲,用有些顫抖的雙手吃握住長矛,半蹲在地上用大地撐住矛桿,以求抵御戰車的沖擊。
十一門已經準備完畢的小炮也對準了戰車,這是他們在這一次戰車沖擊中所能施放的最后一輪炮火。
碎石和小鐵丸組成的炮彈在一個寬大的扇面射出,那些飛馳起來的駿馬被集中后,轟然倒地,幾個人被高速飛馳的戰車甩了出來。
可仍舊有七十多輛戰車沖到了步卒的身前,原本還能再射一次的火槍手承受不住這樣的沖擊,紛紛選擇后退,只有一些墨者或是老兵選擇最后射了一次,然后才向后退卻。
這一次沖擊,越人損失了將近半數的戰車,但也還算不上強弩之末,一旦這些戰車撕開了步卒的防線,那么引起的就是連鎖的崩潰。
幾輛戰車沖的太靠前無法轉向,靜止扎進了如同刺猬一般的矛陣之中,咔嚓響起的矛桿斷裂的聲音中,也夾雜著雙方的慘叫。
重火槍手的副兵們抽出了短劍,蹲伏在矛手的身邊,借助長矛的掩護,和那些戰車上摔下來的君子們搏殺。
公造冶手中還有一個機動預備的墨家義師中的最精銳一旅,越人的戰車也是精銳,但現在他判斷似乎還不需要讓這一旅頂上去。
于是一邊叫人組織那些退到后面的火槍手繼續裝填,一邊讓身邊的二十多個精通格殺的墨者加入到最混亂的、受到戰車沖擊最嚴重的地方。
戰車的后面還跟著徒卒,若是戰車還在這里焦灼,徒卒就會沖過來。但如果能夠打退戰車的第一波沖擊,這就需要整陣再戰。
公造冶看的手癢,只是如今他職責重要,不能親自上前格殺,只能期待那些矛手依靠平時的訓練和紀律挺過這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看上去陣線還算齊整,并未搖搖欲墜,只要再撐一小會,越人應該就會撤回去擂鼓再戰,他深知以往的戰爭模式。
越人也不傻,戰車如果發現對方的步卒沒有動搖,那是不會選擇放棄速度在這里和矛手們扎著玩的。
殘余的幾十輛戰車雖然已經開始轉向,但是這些密集的矛陣嚴重限制了車后的武技,戈戟的長度無法威脅到列陣的步卒。
戰車轉向之后,開始稍微脫離接觸,準備依靠車左的射術將密集的矛陣射出缺口,從而再度沖擊,或為后面的徒卒步兵們創造一個沖擊的機會。
矛陣不散,沒有缺口,沖擊只會徒增傷亡。
一些勇氣極佳的火槍手在后排已經裝填完畢,在戰車準備脫離以弓箭攢射的時候,這些火槍手們再前出到矛陣的間隙,朝著三十步外飛馳的戰車開火。
縱然那些身為車左之人技藝高超,但是戰車放棄沖擊轉而以車射之法制造混亂,對付一般的徒卒尚可,但對付夾雜著大量火槍手的義師軍陣,卻是自尋死路。
騎射永遠射不贏步射。
第一批膽子最大的火槍手的轟鳴聲中,公造冶立刻覺察到了威脅所在,急忙叫人傳令:“萬萬不可追擊!”
適在左翼擺的是數陣,是死陣,一旦隊形混亂出現缺口,萬一越王發覺到,或者越人領兵的貴族察覺到,就很可能從缺口楔入,造成陣線的動搖。
所以,這邊無法追擊,無法反擊,所有的進攻都要依靠右翼的那支機動性最好的兵力完成。
命令在此起彼伏的槍聲中傳遞著,逐漸連成一片,各個連隊的士卒高聲呼喊:“不得追擊”的口號。
正如公造冶所預料的那樣,當沖擊失敗,戰車轉為車射的時候,這一次攻擊就算是結束了。
因為火槍手的數量遠勝戰車的車左,也因為三十步的距離居然方便車左以射術射殺列陣的義師,卻也很適合火槍手以重火槍反擊戰車。
兩輪對射,戰車不敵,轉向而退,那些后面跟隨的徒卒尚未交戰,便紛紛跟隨戰車退卻,
義師這邊既有不得追擊的命令,迅速補足的前排的陣型,幾乎是戰車逃逸的瞬間,左翼的眾多義師步卒齊聲歡呼。
他們只是被教育過,在平原上列陣,步卒一樣可以抵御住戰車的沖擊,只要有火槍手的配合。
可是,數百年貴族君子的心理優勢,數百年戰爭的車戰方式,都讓戰車成為一種心理上碾壓步卒的存在。
雖說墨者的話幾無虛言,可要讓這些步卒們扭轉這種心理,非要一場血與火的廝殺。
而所幸,他們頂住了戰車的沖擊,甚至屠戮了不少君子貴族,在陣線未散亂的情況下逼退了越人的戰車。
雖然不能追擊,但這已經足以歡呼。
在這之前,公造冶也只是認為這些步卒可謂強軍,但是能強到什么程度,他不知曉。
但現在,看著越人留在戰場上的六十多輛損壞的戰車,還有遵守命令沒有追擊的義師步卒,公造冶明白,真的就像適所“自傲”的那般:這場仗必勝,只是大勝還是小勝的區別。
而這關鍵,還在于義師的右翼。
右翼,義師的騎兵不斷在越人的側翼逡巡,卻不進攻,仿佛在尋找機會。
第一波進攻的越人崩潰后,后續的越人左翼集中在一個小山丘的附近,戰前那座小山丘就是右翼的步卒這一次進攻吸引越人的關鍵點。
一旦吸引成功,脫離疾行到左翼的步兵和騎兵,要依靠這座小土丘的掩護,防止被越人察覺,從適所在的那處土丘高地的后方,繞一個圈轉移到左翼。
右翼的六個旅盡數都是考核甲下之上的,沛縣人居多,老兵也多,對于越人的左翼其實連在人數上都有著一定的優勢。
庶輕王所在的第七旅處在整個隊伍的最右側也是最靠前的一支,他們在這里整隊后,在等待己方的那些小炮兵重新展開。
依靠騎兵在側翼的逡巡,讓越人暫時處在一種緊張不安的等待中。
實則即便越人主動進攻,義師這邊也不會畏懼,在之前越人的混亂中義師右翼六個旅都沒有追擊,而是停下整隊維持陣型。
庶輕王所在的火槍連隊已經裝填完畢,瞟了一下后面的炮兵,也已經展開,二十五門輕便的小炮夾在兩個旅之間,對準了山丘上的越人。
一次轟鳴后,山丘上的越人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可怖的死亡,朝著山丘下面的義師發動了一次沖擊。
冷兵器對戰,需要勇氣,要忍得住血流滿面,忍得住肚腸破裂。
可面對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落在身邊的鐵丸子,面對這些鐵丸子一下子將身邊伙伴的腦袋砸掉,面對一個鐵丸子不知道從何處飛來掀開自己的頭骨的恐慌…那些冷兵器廝殺所需要的勇氣比起忍受炮擊要差得遠。
庶輕王聽到了遠處六指傳來的命令,也聽到了骨笛聲的變動,于是他號令道:“全連!前進!”
伴隨著命令,在前面展開的四個旅如同有一只手在指揮,齊齊向前,火槍手緊貼著矛手前行,這一次是要徹底擊潰此時越人的左翼,以逼著越人調集力量,壓縮戰線到潡水這一側。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在距離五十步左右的時候,鼓聲突變,庶輕王下意識地吼道:“三排開火!自由裝填!”
第一排的火槍手半蹲在地上,第二列戰開,第三列利用火繩槍之間巨大的間隙分散在第二列身后的缺口處。
庶輕王將眼前的火槍對準了一個揮舞著短劍的越人,扣動銅勾的瞬間閉了一下眼睛,急忙向后退去。
槍聲響起的瞬間,矛手們也發動了沖擊,雙方各五十步,正是可以在保持陣型的情況下沖起來的最佳距離。
庶輕王退到后面后,剩余的兩排火槍手也完成了射擊,迅速退后。
矛手連隊和沖過來的越人戰成一團,庶輕王一邊看著那些正在奮力廝殺的伙伴和敵人,一邊用一種機械的動作裝填著。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