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社眾人聽到要打打仗的消息,也都沒了做事的心思。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
這一次收到前往沛郭的命令的,村社里除了庶輕王,還有四個人,都是一些打過商丘之戰、或是后來在軍中做到伍長或者司馬長的老兵。
庶輕王見狀,索性讓大家停了,就在浸泡紙料的池邊坐下,說說這一次他要去沛郭的事。
村社一共一百二十戶,現如今在軍中的有二十個,退回來的農夫有二十個,今年冬天要前往義師服役操練的還有十八個。
明天要一同前往沛郭的有四個。
既說要打打仗,可能退回來務農的都要歸建,今年冬天要服役操練的可能也得參加運輸后勤之類的事。
這不是春天滕國復國那樣的小戰役,那一戰根本沒有總動員,沛縣眾人基本沒有感覺到什么變化。
可現在從騎手透出的風聲來看,這一仗怕是要持續一年,村社的年輕勞動力基本要被抽干凈了,這就不得不商量一下。
庶輕王既是墨者派駐在村社的代表,也是村社推選出來的民意代表,這兩個身份融為一體,但是負責的事卻不能融為一體。
村社里的大部分都聚在了池邊,誰也先不做聲,那些退回來的曾在義師服役過的人看著庶輕王,等他說話。
庶輕王咂摸了半天,看著村社里的眾人道:“我看這仗肯定是要打起來的。我覺得得打,總歸說現在日子過得好了,可不能忘了本啊。墨者倒是說勞作創造財富,可咱們以前也是干活不休,卻沒過上這樣的日子啊…現如今除了咱們這,天下還不是一個樣?王公貴族一個個啥也不用做,便過得好,咱們可不想回到以前那樣啊。”
“那個…怎么唱的來著?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是吧?”
百十號人紛紛道:“忘不了本,既然別人不認咱們這里的規矩,那就得打。輕王,打仗倒沒什么,以往墨家沒來的時候也好服役從軍,還要做勞役…只不過…”
幾個人欲言又止,庶輕王笑道:“有什么就說。我既是有志于利天下的墨者,不也是你們選出的村社代表嘛。”
一人看看其余人都不做聲,只好站出來道:“這一打仗,輕壯都要抽走一大半啊…”
庶輕王急忙道:“這道理不是早就說過嘛?現在打仗,是為了以后不打。若說是天下王公貴族都愿意讓咱們過這樣的日子,何必要打?”
說話那人急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道理大家都明白。我是說,輕壯一下子抽走一大半,地肯定是種不過來忙不過來的。我的意思是說,你缺了沛郭,是不是代表村里說一下,明年的稅能不能免一些?這按地征稅,本也沒的說,可是估計明年村社實在是種不過來那么多地啊。”
他說的也沒錯,村社一百二十戶,若真要打起來,抽調到軍中服役的就得有五六十人,還有隨軍的民夫之類,相當于村社的輕壯勞力大半數都被拉空了。
以土地為基礎,輕壯勞力征調半數,很多耕地根本忙不過來,尤其是一些頗費人工的作物。
村社里的幾個年輕人卻咭格起來,略帶幾分嘲諷地沖那中年人道:“以往王公貴族在的時候,征發勞役軍役,可沒見你們這樣還價。誰人敢啊?如今倒是敢了…”
這話語中帶著幾分嘲諷,年輕人想的少,聽的多,經常聽一些墨者宣傳,不免想的就簡單些。
那中年人臉上有些掛不住,知道這話說的沒錯,以往時候,庶民哪有什么說話的權力?貴族領主們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春要公田,夏要除草,秋要繕廬,冬要演武…誰人也不敢說什么,最多也就是唱幾句《伐檀》、《七月》之類,發發牢騷。
庶輕王看著那幾個年輕人,笑道:“話不是這么說呀。墨家是為了利天下,這利天下有大利小利,長利短利。但終究是為了利天下萬民,咱們都是天下萬民,自己想要什么,得說出來,這也正常。”
中年人聽庶輕王這么說,臉上顏色終于恢復,訥訥道:“是哩,我就是這個意思。就像是我家,兩個人服役,家里的地少說也得少種二十畝才能忙過來,可收稅還是要按著以前契上的畝數收…”
他也只是這么說說,嘗試爭取一下,畢竟當初墨家在村社活動的時候,叫各個村社選派代表以作公意的時候,就曾說過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
雖然那些長利、短利、大利、小利之類的區別,需要墨家宣義部的人給眾人解答,但是在解答之前,并不阻礙眾人提出什么想法。
庶輕王是為墨者,想的退回家之前適和他說的話:“你是墨者,可以傳播墨者的理念,但卻不能要求那些非是墨者的人都有利天下之心。”
他又是村社選出的公意代表,這話還是要聽,至于行不行那不是他要管的。再說就算要管,要講道理,也得等去了沛郭開會之后,明白這道理在哪,才能給眾人講。
于是從懷里摸出個小本本,掏出一支木炭棒,寫了幾個字后道:“那這事我就提提。還有什么事不?大家都琢磨琢磨,等我去了沛郭,也一并說出來。”
這樣一問,眾人反倒安靜下來,紛紛道:“別的也就沒什么了。還有個小事,就是那鐵鍋我們聽說每天也能產不少,可都不在縣鄉賣,多是沿河被商人運走了…你去問問,啥時候咱們也能買啊?錢不是問題…”
村社不少人是有這個底氣說錢不是問題這樣的話的,庶輕王點頭道:“成,那我也去問問,提提這事。別的要是沒事的話,今天就散了吧。”
“退回來的,該回去準備,就準備吧。我估摸著,各個村社也都會同意打這一仗的。”
“軍裝、吃的,義師都配給。但是一些豬油啊、麥餅之類的吃食,自己也備一些,錢多少也帶一些,打仗也就一兩天就打完,平時還是在營中…”
他經驗豐富,知道打仗這種事,主要就是訓練和走路,真正拼死搏殺也不過一兩天就能分出勝負。
眾人都應了一聲,又說了些別的,各自散去。
庶輕王回到家里,逗了孩子玩了一會,妻子和母親弄好了晚飯,又去沽了些酒,一家人也未分家,就在桌上吃飯。
妻子不說話,老父喝了口酒,桌上氣氛比起平時少了幾分歡喜,多了兩分離愁。
庶輕王想著家里的事,便道:“小弟在沛郭學習,我又去出征,兄長可能也得隨軍運糧。家里的地明年真是要少種一些了。”
“靠河的那三十多畝地,我看不行就拿水淹了。一則可以休田肥地,二則種不過來等我回來放了水,也沒什么草。”
“馬駒子讓弟弟時常去放放,還有那頭小牛犢該讓它做活就做活,不要太寵著。哪有天生就會做活的牛馬?都是從小練起來的…”
囑咐了幾句,老父點頭道:“知道,你不說我也準備這么辦呢。誒,你每隔兩個月就去鄉里學習開會,知道的事多。你看和越國打仗,得打多久啊?總不能…一直這么打下去吧?”
庶輕王搖頭道:“我哪知道啊。只是都打了,那就得打的以后不用打,巨子和七悟害們心里知曉,這道理我都知曉,他們還能不知道?”
老父嘿了一聲道:“那倒也是。我倒是沒見過你們巨子,但是那個適前幾年挖河渠之前倒是來過咱們家,想來你們墨家那些人都是賢人,這道理應是懂的。”
“不過,真要打,那就打。你們墨家不是非攻嘛,我也明白了,這不義之國,就得打的他義才行。”
“你說,你們那《樂土》上說的,天下安定,少有出征的天下,啥時候能到呢?”
庶輕王聽著父親一口一個“你們墨家”,心中忍不住想笑,憋著嘴半天,說道:“《樂土》上的日子,那得天下都認同俺們墨家的規矩才行。去年我去鄉里學習,就說這湯武革命…適是咋說的來著?革命嘛,就是一部分強迫接受另一部分人的意志。”
“就是說,你看咱們這的規矩,王公貴族肯定是不樂意接受的啊。他們又不肯接受,那就只好想辦法讓他們接受了…”
他正準備談談的時候,老父擺手道:“行,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懂。就跟以往逃亡被抓回去要被懲罰一樣,這不就是王公貴族們強迫我們接受嗎?我就問你,你說這天下這么大,沛縣這么小,真能讓天下人都接受咱們的規矩?”
庶輕王鄭重道:“能哩,怎么不能?若是之前,誰能信我可以把矛尖頂到楚王五尺之內?”
說起自己最自豪的英雄事,飯桌上的氣氛終于活絡起來,只是妻子一直悶著頭,偶爾笑笑卻很快露出了憂愁神色。
夜里,庶輕王去馬廄里轉了一圈,習慣性地添了草料,回來的時候妻子已經把明天出發的包袱打好了。..
哄著孩子睡了,妻子終于露出了不舍的神情,苦悶道:“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