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墨者經常活動,近滕鄉又不過百里,滲透之深以至于適穿著墨家的服飾,很多人看到后還跑過來打招呼,即便不認得。
甫一進城,街頭便有幾個人遠遠地跑過來,適沒有印象,一旁的駱猾厘小聲道:“這是當年跟隨滕叔羽一同去沛縣的那些人。都是些市井之輩。”
說話間,滕叔羽從遠處趕來,與眾人見禮,又說多年未見之類的話,頗多贊許。
滕叔羽上次被射傷,而且還被直接嚇跑,但是墨家給足了他顏面,又頗多合作,滕叔羽倒也不怎么恨墨家。
主要是不敢恨。
射傷他的是禽滑厘,那是墨家的二號人物,打不得打過不說,墨家上下數百人能打的多了,這仇根本不能報,也就只當不存在。
適旁邊跟著的,是當年把滕叔羽嚇跑的駱猾厘,一柄劍在手,滕叔羽不敢與之對視。
對于適,滕叔羽印象也極深刻,當年適是作為祭司出現的,頭戴葵花冠冕的模樣至今滕叔羽不能忘記。
況且墨家本身在城內就有據點,在這里有一個磨坊和食鋪,滕叔羽便主動引適等人前往。
磨坊在荊河河邊,食鋪在城內。
入得食鋪,也是沛縣的風格,是坐在木凳上的。
這里是墨家控制的地方,交談也就不需要小聲,滕叔羽也知道這幾年適在墨家內的地位陡升,先見禮于適后問道:“墨者這一次入滕地,可是要做什么事?”
適來之前看了看書秘吏整理的材料,問道:“昔年越王朱勾滅滕,滕公之后多逃亡魯地,兩國都是姬姓,總要收留。滕地可還有滕公后裔?”
當年滕薛兩國前往魯國朝見,爭先后之禮,滕姬姓而先,這是記錄于春秋中的。
正常滕國是在越國南撤之后復國,而復國的一方并不是逃亡魯國那一支,后來被“桀宋”所滅,這才斷了祭祀。
滕叔羽見適這么一問,頓時明白過來,說道:“考公之后,尚有一孫,就在本地,與人助耕。”
考公是朱勾滅滕之前的滕國上任國君,既是孫輩,那肯定不是大宗的,估計可能應該是考公的某個庶子的后代。
當年破城之時,一部分滕國貴族被殺,另一部分被俘,還有一些人逃亡到了魯國、楚國,這些沒逃走的估計都是旁支。
宗法制下,這位現在正在與人“助耕”的這位,也算是有繼承權的。
適巴不得就是這樣的人來擔任滕侯,也沒什么勢力,正好可以做個傀儡。
至于說民心所向,他又根本不想得到滕國貴族的民心,要得到的只是滕國百姓之心。
找個滕公的后裔做傀儡,那不過是給天下諸侯一個說法,總不好占據了滕國之后,宣布“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選天子之前先選個滕侯,那就有些作死了。
現如今滕地離得墨家太近,早已經被染的烏七八黑,墨家又在這里多活動,民心向背根本不需要去考慮。
適又問了問朱勾滅滕之后的情況,大致了解了一下。
越國也喜歡各種分封,封君遍地不說,連在根基之處的吳越長江口一帶,都是遍地封君。
滕國被滅之后,這里封給了朱勾的四兒子作為食邑,有兩千多越人駐扎,原本滕國的公田就成為了越國在這里的軍賦。
一部分貴族逃亡之后,那些貴族的封地也都成了越人的,那些沒有逃亡的越國也沒有動他們。
當年破城之后,掠走了不少人作為奴隸,只不過越人勢大,受損最大的還是貴族,貴族們不敢反抗,民眾也就不反抗。
到頭來公田的賦只是換個人繳納,逃亡貴族的封地變成了越人貴族的封地,除了被掠走當奴隸的那部分外,區別其實不大。
被扔到滕地的越國“王子”,很顯然不怎么受重視,越國是有內亂、弒父政變的傳統的。
如今的越王翳,晚年時候弟弟就弄死了他的三個兒子,最終又導致了一方弒父政變。
現如今越國看起來極為強大,加上當年伐齊大勝齊侯做參乘,那些逃亡魯國的嫡子一支根本不敢想復國之事。
貴族們被越人嚇得膽寒,有錢的基本都逃亡了,沒逃亡的也都沒落。
滕叔羽大致說了說,適便問道:“那位與人助耕的,現在何處?叫什么?”
滕叔羽道:“就在城中。越人來時,他還年幼,父親破城時被殺,母親被越人掠走,他又不能逃亡,也幸好他父親平日也接近城中多有賢名,所以得以存活。”
滕叔羽又說了一下,適知道這個與人助耕的滕侯后裔單名一個特字。
倒不是說和適一樣只有一個名字,滕國是武王十四弟的封國,自然姓姬,可以稱之為姬特,也可以稱之為滕特,總歸是有姓氏的。
估計越國當年也是怕貴族們圖謀復國,所以該殺的殺,該趕走的趕走,這倒是省了墨家后續要做的許多事。
滕國不比吳國,吳越相爭,吳國雖敗,但是根基猶在,越國也只能籠絡不敢說將吳人都殺絕,所以才有了墨家可以在吳地活動得到了許多吳國貴族的親近。
滕國小國,越國對那些貴族也就不需要講什么情面,真敢維護周禮的那幾個國家都在忙著打仗,三晉又和越國合力,魯國給越王駕車,自然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逃亡的貴族日子過得不會太好,但至少還可能混個俸祿,留在這里的就比較慘了。
這位姬特因為算是貴族出身,所以沒什么本事,只能做得錢最少的傭耕者,混口飯吃。
這時候雇工分為流傭和助耕者。
流傭一般都是有點本事的小手工業者,墨家內部也有不少是這樣身份出身,他們沒有資本,只能依附于一些手工業的豪民,憑借手藝吃飯。
助耕的,基本就是只有一把子力氣,比如這位貴族后裔姬特,除了在地里面種地別的不會干,也只能干這個。
適對這種雇傭關系也不陌生,很多大城巨邑都已存在,甚至還有了專門的“傭肆”,也就是勞動力市場,一群人在那等活兒等被雇傭。
適心說,這位有繼承權的貴族倒算是先體驗了一番民間疾苦,不過也沒意義,也就是個傀儡罷了,要不是現在還不敢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哪里需要這么一個人堵住諸侯的嘴,別讓貴族們太緊張。
再者,姬特也就空有一個血統身份,而且還是旁支。因為復國肯定是要借助大國的力量的,最后登上君位的肯定就是那些逃亡出去的貴族,估摸著姬特也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從天而降。
想到這,適便笑道:“這樣,帶我們去看看這位考公之后。”
滕叔羽兩眼頓時放光,雖不敢問,卻也覺得這其中必有緣故,否則怎么可能會對這樣一個人感興趣?若將來復國,自己豈不是也算是功勛之輩?雖不比晉之六卿陪同文公逃亡那樣的功勞,但怎么說也會有封地之類的東西吧?
想到這,心頭火熱,急忙引著適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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