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諸國的君主為商丘之事震驚、為弭兵之約而決斷之際,這件事的幕后推手適,卻對這場弭兵會毫無幻想。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
所謂的弭兵平衡,要么是兩國都內部撐不住打不動了,要么就是一種力量平衡之下的暫時安寧。
如今來看,只能是后者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很快就會被楚王被政治謀殺、楚國繼承權危機這件事而打破。
三晉現在可以與楚弭兵,墨家從中做攪屎棍,也能夠促成中原的恐怖平衡的和平。
然而楚國一旦出現繼承權危機,這種力量平衡瞬間就會被打破,魏韓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很可能即刻撕毀盟約:因為鄭國這個此時親楚仇韓的國家,會因為楚繼承權問題放棄前怨,反水親晉。
適現在所作的一切,都只能加速楚王的死,因為他之前埋在貴族與王權之間的楔子,加上他與楚王的那次密商,造就了楚人多傳言:楚王要變法。
變法,是楚王的催命符。而墨家那一套財富源于勞作,貴族都是蠹蟲的理論,更加速了矛盾的激化。
適對之后的一切都充滿信心,于是對于此次弭兵會也就毫無信心。
只是,墨子已老,他需要給墨子一個年邁之時可以看到的希望,也希望墨子最后的一點幻想就此破滅:依靠道義和平衡政策以及一個精英組織做攪屎棍維系的和平,根本不可能長久。
這對墨子很殘忍,因為這是他一生追求的勸說君王非攻理念的徹底破產。
但這對墨家很重要,因為這樣會讓那些年輕的墨者放棄幻想,做最壞的打算和準備。
這一切,適都不會說出口,而是在墨家眾人一片其樂融融中,訴說著這一次弭兵會成功的可能。
如果楚王不死,似乎真的可能會有二十年的平衡,晉楚誰先完成變法和農業制度變革,誰就會吞并另一方,二十年足夠。
此時的商丘,不只是墨家眾人在歡笑,整個商丘城也沉浸在一片興奮當中。
那日之后,宋楚盟約達成,楚人正式退兵,并且與宋人盟誓:宋國自此保持一個絕對中立的地位,拒絕晉楚的任何借路、借兵、強迫進貢等要求。..
如果三晉有對宋人提出無理要求,楚人將會出兵,決不允許三晉染指宋地。
這看似是對楚人單方面的盟約,實際上這份盟約達成的瞬間,也就意味著并未參加商丘城外會盟的晉人也已經加入了盟約:三晉也決不允許楚人占據宋國。
商丘百姓歡欣鼓舞,楚人雖然暫時還未退兵,但已指日可待。
楚人已經在會盟時對楚軍宣布退兵,而主職是農夫的楚人對于這樣的消息也是興奮不已,他們也不想打了,想回家種植自己的土地,想著回去還能趕上秋天的收獲。
正如宣義部宣傳的那樣,他們在這里攻城,家里的老幼沒人照料,家里的土地楚王和貴族也不會幫著開墾,而就算攻下商丘賞賜也輪不到他們。
楚王既然宣布退兵,即便暫時未退,那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可能再食言。
墨家眾人倒是趁機和楚軍中人說了許多種植技術變革的事,給他們訴說了許多似乎觸手可及的希望。
這一次動員的縣兵主要是陳和陽夏兩縣,也屬于淮泗流域,新的耕種技術與宋地正好土地和季節相差都不多。
商丘宋人既然知道楚人即將退兵,心中也歡喜于今后的美好生活。
看上去,似乎要迎來十幾年的和平了,看上去那些期待已久的生活也即將來臨。
而在這一切實現之前,首先要等到的就是沛縣的糧食。
商丘人這幾個月,欠了沛縣人許多的人情。
作為交換,一個嶄新的流言開始在商丘城內傳播,從工匠會到那些種植為生的農夫,都在歡慶中聽到了這個流言,并且深以為然。
流言大體上是這樣的。
既然沛縣人俘獲了楚王,解救了商丘之圍,那么看起來沛縣的軍事義務已經做得比許多貴族都要好。
至少,這一次商丘圍城戰,很多貴族根本不出力,也根本沒有動員自己的私兵參戰。
都說有功既賞,總要酬謝沛縣的功勞。
再者,這一次商丘糧食不足,沛縣愿意以低廉的利息供給商丘一部分糧食,而沛縣人能夠支付這些糧食的基礎,就是沛縣的變革。
既是這樣,為什么沛縣不每年支付之前繳納的稅額,然后承認宋公的合法性,同時盟誓:如果宋國遭受了不義之戰的進攻,就會即刻出兵救援,絕無二話。
這樣的流言越傳越廣的時候,沛縣詢政院庶民院的選拔事項也已經開始。
在守城之前,墨家已經清查了城內各家的糧食儲備、份田數量,并且為了守城而將商丘城的民眾編為什伍。
雖不比傳聞有七萬戶的臨淄,但是商丘城三十里之內,包括城內,庶農工商和落魄貴族士的數量,依舊有將近四萬戶。
這些人不只是住在城內,還有部分人是在城外附近居住,結成村社。
刨除掉一些貴族封田之內的人,依舊還有三萬多戶,商丘城附近大多都是一些小貴族封地,大貴族封邑都不在商丘,而是在其余地方。
商丘不是宋國最富庶的城市,陶邑才是,但商丘作為宋都,依舊算是天下雄城。
這三萬多戶因為之前守城戰中已經編組,所以就按照人數和什伍編制來推舉進入庶民院的人選。
春秋時代的氏族政治和軍事民主依舊還有殘余,國人還是有控制國都的勢力,而宋國之前的每一次政變也都需要先得到民眾的支持。
不管是公子鮑的邀買人心,還是之前幾十年的公子德聯合六卿逼走自己兄弟,得到民眾的不反對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大量沛縣本地人對于沛縣這三年變化的描訴,也觸動了許多商丘百姓的內心最渴盼之處。
同樣是農夫,彼此間交流起來也就更容易,尤其是三年前幾乎都是一樣境遇的農夫,這種相同感觸的交流,有時候比起宣義部的宣傳更為蠱惑。
沛縣發展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不重要,沒人會去細究。
重要的是,沛縣此時過得確實比商丘要強,
只要過得好,那么一切都是合理的,也一切都是更好的原因。
至于到底是牛耕鐵器堆肥帶來的?還是沛縣的政治制度帶來的?這是一個深奧的話題,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訴清楚的。
于是沛縣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強于商丘的原因,正好中了墨家宣義部的手段。
牛耕、鐵器、堆肥種種這些,能夠帶來多大的變化?
商丘人與沛縣人的交流,也就帶來多大的驚詫。
來到這里的沛縣義師,都是親眼見過墨家的試驗田的,也親眼見證了適用盡一切水肥和良種手段堆造出的一個樣板兒。
大畝產數百斤的小麥,種植后廣泛施肥以至于產量驚人的地瓜土豆,那些花開后清香四溢而又個體驚人的玉米,即便只是在試驗田中,也依舊讓沛縣人充滿了希望。
這種希望用著可以聽懂的預言,用著手勢來比劃著,給商丘人帶來希望和羨慕的同時,也將沛縣的許多制度蒙上了一層充滿希望的色彩。
商丘百姓也想過上那樣的日子,尤其是傳唱許久的樂土讖詩早已在商丘傳遍,于是商丘的百姓開始為了自己的希望,討論需要怎么樣的變革。
拆公田并私田,將公田賦攤入私田稅,這已經成為了商丘民眾每日不停討論的話題。
固定數額,君主不得私自加稅、加稅必須得到詢政院的許可,也成為了商丘百姓的底線。
因為宣義部一直在宣揚一件事:如果不定下稅額,那么君主就會覺得,之前可以餓不死的糧食已經足夠,剩余的全部繳納上來即可。
加稅權必須掌握在詢政院手中,這也是適一項包藏禍心的手段。
加稅權必定會觸動矛盾,暫時可能會緩解矛盾,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暫時看起來緩解矛盾的權力成為商丘百姓都接受的權力后,便會變得有趣起來。
比如:憑什么貴族的封地不征稅?憑什么宋國的稅額要全部由百姓提供?或者當有一天戰爭不再是貴族戰車為主角的時候,貴族們的軍事義務是否還能頂稅便會被質疑。
當經過數年積累富庶起來的民眾開始詢問憑什么的時候,貴族與庶民之間的矛盾也就會爆發出來:貴族肯定是不愿意在自己封地征稅的,國君當然是愿意的,那就聯合民眾打壓貴族。
民眾的力量,不是可以隨意借用的,一旦借用的后果往往會超出預計,超出控制,但這是國君和貴族們還不知道的道理。
固然,這一次推選庶民院成員,除了一部分墨家控制的人之外,還有一部分當地大族或是很有名望的老者。
但即便墨家無法控制的那部分人,也不得不接受民眾的種種條件,否則民眾在利益和平日名望間選擇的時候,會很容易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