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楚國內部貴族爭權嚴重,但正值霸業期的楚人內部在大略上還是能達成一致的。
熊疑的提議極好,熊當本人也相當認可,可以說將這次伐鄭可能的影響都考慮進去了。
周天子是弱雞,沒人在意周天子怎么想;齊國剛敗內亂又起,齊人就算有心也無力,況且剛剛被暴打一次連長城都不準修繕,這時候再去招惹三晉那就是欲求不滿回味一年前的那場后入;燕國和中原扯不上關系;越國重心在北,吳地蠻荒交戰困難。
況且還有熊當以及少數貴族知曉的宋國六卿的事,他們已經與楚王達成密約:楚人一旦兵臨城下,他們就發動政變挑動國內不滿。
只要秦人出兵、鄭韓交戰,那么圍宋爭取霸權緩沖地的大略就能完成,而他這個楚王也可以稍微有些威望權勢。
大略定下來,可真正麻煩的事還在后面。
人選、后勤、糧草、動用哪縣的兵卒、貴族的私卒出動多少…這些才是重頭戲。
這些事情解決不了,大略就只是腦袋中的大略,變不成現實。
而現實的東西,才真正是矛盾之所在。
如今墨者還在宋國,在場眾貴族沒有一個敢拍著胸脯說自己指揮能攻破墨者的防守,誰也不敢。
那既然攻不破,就只能圍。
圍到宋國六卿政變成功、圍到宋人主動認輸、圍到墨者失去貴族支持根本無法守住商丘。
可要圍城,又需要巨量的后勤。
當年楚莊王稱霸,的確有邲之戰一戰之威,更有隨后的圍宋九月所彰顯出楚人的國勢、后勤等等強悍勢力。
沒有強大的國勢、沒有完善的后勤,莫說九個月,三個月都不可能撐住。
雖然最后楚人也沒糧了,可九個月已經足以震驚天下。商丘大城,那不是少量士兵就能圍住的,九個月的時間意味著楚人可以隨時動員數萬士兵和后勤組織一次為期一年的遠征…小國誰敢不服?
這也是諸國震懾的原因。
這次即便有宋國貴族準備政變為內應,但也要考慮萬一失敗怎么辦?
況且就算成功,也需要在整合完宋國的勢力后迅速北上,建筑榆關、大梁等邊境關塞大城,用來防備三晉的南下,這也需要大量的后勤支持。
可以說這一次就算有宋國貴族為內應,所要準備的后勤也要至少能支撐一年之上。
這也正是熊當對于墨者那些谷物傳聞如此重視、甚至以純鈞劍故事做比較的原因。
而后勤、發兵這些實際的事,又要引發新一輪的爭吵。
聽著這樣或是那樣的聲音,熊當飲酒暗嘆,知道就算攻破了商丘、抵擋了三晉,真正的王事才剛開始。
魏都。
與楚都一并,這二都是此時天下的兩極。
破齊、壓秦、迫鄭、滅中山…魏人正強盛。
魏斯等了幾十年、魏氏等了百余年的夢想,終于實現。
祭九鼎、樂嘉禾,魏始為侯。
從此之后,至少祭祀的時候,可以寫上謚侯這樣的名號。
封侯在周天子是大事,從周天子那回來之后一樣是大事。
群臣慶賀,連同那些鎮守四方的賢才名將也都紛紛返回,齊聲稱賀。
曾殺妻拜將的吳起、強制人民修建水渠的西門豹、吃自己兒子的肉以顯忠心的樂羊子、自己兒子被樂羊兒子所殺依舊推薦樂羊的翟璜、年輕時靠當馬匹販子市井無賴出身的段干木…
這些舊時代禮制之下不可能被重用的人、周禮道德下的小人們、周禮道德下的殘次品們,在魏地的舞臺上施展著自己的才華與抱負。
魏都這樣的人很多,但在魏都的這樣的人,卻未必都效忠魏侯。
廩丘一戰成名的勝綽,連同那些和他一起的叛墨們,沒有投身似乎求賢若渴的魏斯,而是投身于流亡在魏都的秦公子連。
曾在齊魯之戰中與之對戰數次、各曾相識的吳起,聽聞這個消息后,大笑數聲。
他太清楚勝綽這種人想要的是什么,因為自己就是這種人,所以比別人都要了解。
對于勝綽的選擇,吳起只有佩服,不得不說這是一條最能博出富貴榮華的路。
但對于秦公子連的選擇,吳起充滿了警覺。
厚待與否那是禮、是否支持他回國繼位那是利,這兩點魏人分得清,吳起自然也分的清。
叛墨拒絕了魏人的求賢邀請,而是投身到了完全看不到什么希望的、早早流亡在外的秦國公子。
在吳起看來,不是因為這些墨者與秦人相近,只不過是如同做生意一樣,將來所得的利最多就是。
魏人能給出什么樣的價碼來聘用這些叛墨?現在能給,卻并不能給出太多。
秦公子能給出什么樣的價碼來聘用這些叛墨?現在不能給,未來卻能給許多。
吳起對于勝綽等人投靠秦公子連得事,個人情感上是贊賞的,可作為魏西河守,這種贊賞也就變為一種提前準備的敵對。
派遣至沛邑的間諜已經返回,也帶來了先行抵達那里的焦禾帶來的消息,將種種情況匯報清楚。
聽了這一切的吳起驚訝、贊嘆、搖頭、不解。
那回報的生間問道:“如今勝綽已經追隨秦人,當日定下的以車載金玉遠赴沛邑偽稱聘用叛墨勝綽之事,難道還需要做嗎?”
吳起奇道:“緣何不做?”
生間道:“焦禾說,在那里的墨者知曉天下之勢,恐怕已經知道勝綽投靠了秦公子的事。畢竟安邑就有一些墨者活動,他們的店鋪、那些往來的商人、工匠都和他們有聯系。這里的發生的大事,即便他們遠在沛地,也是能夠知曉的。”
吳起笑道:“難道派車載金玉去,是去讓那些知曉天下大勢的墨者反駁的嗎?只是為了讓那些不知道我們能如何重用叛墨的人知道罷了。”
生間又道:“焦禾說,只怕那些墨者大能才智之輩,難以說動,金玉也難收其心。”
吳起想著之前聽到的那些墨者的言論、制度等等,大笑道:“墨者大能才智之輩,制政者。墨者小能小才之輩,行上制之政者。我不過一西河守,就算那些有制政之才的墨者前來,又哪里夠他們施展呢?”
“于天下,制政者大才。”
“于西河、于魏、行令者急需之才。”
“大才,就一定比小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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