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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8 驚逐靜女

  一近來都中亂象頻生,身為臺輔之一,而且還執掌臺閣這個最主要的政事部門,溫嶠自然也是深受其擾。除了要處理各曹報上來的事情以外,更讓他感到不滿的是來自同僚的怨望。

  都中亂象的起源,自然是因為沈園掛出的那半篇《徙戎論》。可問題是,在這《徙戎論》之前,卻是溫嶠所寫的那篇《劉琨傳》。這二者之間是有一些聯系的,難免就會被人視作是在為之做鋪墊,因而近來深受其擾者望向溫嶠時,神態也是頗帶怨念。

  溫嶠本就煩得不得了,又遭受這無妄之災,心內的煩躁可想而知。若非如今已經是位高權重不同往昔,他幾乎已經忍不住要在臺城跳腳大罵,忍不到回家打兒子出氣。

  所以,在聽到家人回報沈哲子已經歸都的時候,哪怕他還在臺城當值,也片刻都按捺不住,得信之后即刻離開臺城趕來了公主府。

  想到沈哲子早先還跟他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安分一些,絕不再在都中攪動風雨。言猶在耳,風波卻又由其一手掀起!更惡劣的則是,這小子鬧出聲響后,自己卻不聞不問,居然離都遠游去了!

  一路上,溫嶠都在思忖著見面之后,該要如何訓斥這個小子,想到興奮之處,乃至于都得意的笑起來。其實他和臺中諸公都明白,《徙戎論》的論調本身在實施起來就是有困難的,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凡能有一二智計的人,對此或有憤慨,但也不至于完全失控。

  所以,都中這場動蕩看似來勢洶洶,年輕人們一個個義憤填膺,但其實也只會止于物議沸騰而已。往好處想,甚至還有可能激勵到南渡以來已經漸有疲敝的人心,讓人對羯奴的膽怯有所緩解。從這一點而言,倒也并非全是壞事。

  可是溫嶠不滿之處在于,這小子不聲不響的便挑起了事端,簡直就是視他如無物啊!況且,這樣的經國遠謀,無論有無道理,如今已是街知巷聞,市井熱議,這讓臺中諸公的臉往哪里放?

  懷著急切的心情,在進入公主府后,溫嶠甚至等不及人去通傳,便直接闖門沖向沈哲子的書房。他在公主府也往來多次,對于布局并不陌生,一路直行很快就到了沈哲子的書房前,看到沈哲子的親隨站在門外,便已經確定了沈哲子正在房內。

  “溫公請稍待…”

  劉長見溫嶠氣勢洶洶而來,忙不迭壯著膽子上前阻攔,卻被溫嶠一把推開。

  推開劉長之后,溫嶠抬腳便踹向房門,與此同時,口中大呼道:“沈維周…”

  聲音戛然而止,房中的情形超乎溫嶠想象。

  興男公主正笑語嫣然蜷坐在沈哲子懷里,耳鬢廝磨似在密語,聽到房門口的動靜之后,下意識轉頭望來,繼而便是愕然。

  “這、這…失禮了!”

  溫嶠看到這一幕,抬起的腳都離地頓住,不過他也是久經風浪,片刻后已經反應過來,腳重重的落地,兩手抬起一撫袍服,繼而便神色木然的轉過身去,背著兩手站在廊下仔細觀賞庭中盛放的花樹。

  “嗬…”

  興男公主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不迭自沈哲子懷內躍起,臉頰已是一片緋紅,羞不可當,繼而便嗔望向沈哲子。

  沈哲子見狀,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只是心里略有慶幸,幸而因為光天化日,并沒有什么更親昵的上手舉動。他在席中站起來,對著公主指了指身后的屏風,屏風后面有一道側門,可以避開再作面對的尷尬。

  然而興男公主卻搖了搖頭,望著溫嶠那木樁一樣杵在廊下的背影,心中已是羞惱無比,她直接行到門前去,對著溫嶠的背影喊道:“不知溫公故鄉何處?居然有此異俗!今日斗膽告誡溫公一聲,庭門閉上那是為了讓人止步,不是為了讓人抬腿踢踏的!人情也是就緩不就急,本是貴客登門,若能謹守從容,不必到情面兩傷!”

  溫嶠聽到公主這話,老臉上已經滿是糾結,且不說本就是他失禮,就算不是,他也不至于要跟一個女郎在門前臉紅脖子粗的爭論。他深吸幾口氣,然后才轉過了頭,垂首不看公主臉色,只是干笑道:“我也是大壞風雅,驚逐靜女,還請長公主勿要介懷。”

  興男公主雖然振振有詞,但其實心里也是虛得很,硬著頭皮討回一個面子,哪還有心思再強留爭執下去。她又瞪了溫嶠一眼,然后才在迎上來的侍女們簇擁下,頗有雍容姿態的緩步離去。

  沈哲子在房中邁步行出,看到溫嶠臉上仍然不乏尷尬,便頗為體貼道:“溫公請放心,這件事絕不會散于庭門之外。”

  溫嶠聽到沈哲子言中不乏調侃,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在沈哲子面前可不像剛才面對公主時全無底氣,抬手指著沈哲子怒喝道:“就算散出又如何?被人窺到帷中呷戲的又不是我!”

  可是他話音未落,身后卻又傳來興男公主略有生硬的語調:“夫郎若要待客,請提前吩咐一聲。溫公是厚德長者,可千萬不能輕待。”

  溫嶠嘴角微微抽搐,作為一個背后講人壞話的厚德長者,他又轉身對公主作揖道:“長公主不必客氣,我來見維周,不過閑來小敘,不會叨擾太久,也就不必再勞煩家人。”

  興男公主又冷哼一聲,然后才又繼續往外行去。

  這一次,溫嶠倒不再急著開口,站在那里,臉上擺出僵硬的笑容,一直過了好一會兒,確定公主已經走遠了,然后才轉過身來,似笑非笑望著沈哲子,調侃道:“庭中娘子,性喜戒杖,維周自有稟賦,竟能將烈性娘子溫馴于懷,實在可稱江表英雄!”

  “英雄只是尋常,英雌才是難覓。溫公羨我應當,畢竟韶年不再。還是要再道一聲抱歉,實在是不知溫公來得這么急。”

  沈哲子看到溫嶠這會兒已經全無氣焰,不免對公主更加滿意,如果不是她硬懟了溫嶠一次,這會兒只怕自己要承受溫嶠喋喋不休的抱怨。

  溫嶠聽到這話,老臉便是一熱,他上前一步抓住沈哲子手腕,低吼道:“既然你已經回來,那就隨我去臺城,現在就走,哪里都不要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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