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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4 天中義骨

  說沈勛大名鼎鼎,那絕對不是在吹噓。他的名氣已經不獨獨只限于館院學子們之間,甚至一些時流名士也都多聞其名。

  沈牧妻妾眾多,所帶來的一個直接后果那就是子女同樣眾多。可是兒女這種卻不是什么事物只需要囤積,除了生養還需要教育。

  可是沈牧常年在外督鎮一方,子女的教育方面不免就有懈怠。如長子沈基因為早早便與丹陽紀氏有了婚約,有紀友日常帶在身邊進行教育,之后的年少者則沒有這種待遇了。

  沈勛乃是沈牧的次子,年紀不大見識卻多,早年跟在祖父沈克身邊待在京府,后來才又北上。小一些的時候,在家里還有母親賀氏管教,可是等到年長一些需要外出求學,那可真如猛虎出柵、飛鳥脫籠,說不盡的恣意暢快,浪蕩不羈愛自由。

  這么說吧,在幾年前沈勛入學之前,館院之間雖然也不乏少年學子們爭勇斗強,但那都是偶然發生的零碎小事。可是在沈勛入學之后不久,這種事情便逐漸開始蔚然成風,甚至已經不再只是單純的斗毆,而是有了獨屬于此的組織、禮節步驟并所謂的道義。

  當然最開始,沈勛是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他雖然出身也不凡,但凡入館院求學者,即便不是非富即貴,那也是世道稱許的寒門英流,談出身、談背景,在館院中是最可笑的事情。

  沈勛入館之初,頂多也只是一個問題少年,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與他有關的學子斗毆次數激增。館院學士們自然也注意到他,對此自然是嚴加管教,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派學士晝夜監望、督促進學。

  但人大抵有什么夢想,達到信仰的高度,又豈是世事艱難能夠阻止的。沈勛對斗毆的熱情,可以讓他懸梁刺股的瞪眼守到下半夜,就連監視他的學士都已經睡去,他則翻窗出去打上一架再回來睡覺。

  更可笑是,有一次龍門學子斗毆規模不小,甚至有兩個學子重傷,因是驚動司隸介入調查。而負責監視沈勛的學士篤言證明沈勛沒有參與,雖然他中途因私事離開一段時間,但回來后看到沈勛的課業卻如期完成,根本沒有時間去參與斗毆。

  然而那些在場斗毆的學子也同樣確定,沈勛的確是出現了,還打翻了好幾個人。

  兩方各執一詞,竟成疑案難決。甚至當時的司隸校尉山遐以為學士怯于沈氏權勢而包庇沈勛,有心殺一儆百,以正學風,嚴查到底,親自派專人去檢查沈勛課業是否有代筆之嫌。

  但是沈勛的筆法,倒是頗類其堂叔沈大將軍,自具防偽標識,直接就排除了代筆之嫌。

  最后還是沈勛自己承認,他是趁著學士離開后,帶著課業到的戰場,撂倒幾人就飛奔到場外寫上幾筆,務求兩不耽誤。

  若僅僅只是如此,沈勛也僅僅只是一個愛好滋事斗毆的權門紈绔罷了,談不上有什么大名。至于真正讓他名聲大噪的事件,是在某一次斗毆事件中,他直接將伯父沈峻家的兒子、堂弟沈果給開了瓢,一頭鮮血的嚎哭回家。

  自家兒子被打得如此凄慘,沈峻的夫人自然不肯罷休,堵住家門要求一定要嚴懲沈勛這個對家人都痛下毒手的頑劣少年。

  當時沈勛是如此反駁的:“我與阿弟,是命定的骨肉血親,縱有日常齟齬,也不損我兄弟共負家業、同心御侮的大義。我與同窗,是朝夕相處的良友,若連少兒爭勇的毆戲都不能相望相守,談什么取信于人,更不要說日后相約共事、托命逐功!”

  這件事,在當時鬧出不小的風波,而沈勛這一番話也同樣流傳甚廣。在一些世道賢長看來,或許僅僅只是狡黠小童為求免責而狡辯之詞,但聽在館院少流學子們耳中,則是大有振聾發聵之感,更甚至將此當作天然正確的壯義之聲,用以指導日常的行為。

  無論世道主流認不認可,但最起碼在館院之間,這番論調更被精簡之后,由館院學子們籌錢刻碑,并在伊闕買了一處小園將之立在此中,將這小園命名為義園,用以彰顯他們這些館院學子們的同窗情誼不可輕侮!

  正因為有了之后這些事跡,那些真正高位的大人物們也漸漸意識到,館院同窗義氣已經是需要正視的人世情誼,眼下還只是初露端倪,未來肯定能給世道帶來大的影響。而對于真正喚起這種同窗情誼的沈勛,評價也都高了幾分。

  天中義骨沈二郎,在去年碻磝大戰之前,于洛陽的名氣甚至一度壓過沈家另一個二郎、也就是沈勛的父親沈牧,時譽更是較之乃父好了太多。

  沈勛對此倒沒有太過感冒,他只是性喜熱鬧、又好斗勇,或許還有一種要借這種舉動、在家門一眾兄弟中得于父母更多關注的意味在其中。

  名氣大了,對他而言最大的好處那就是找他助陣干仗的人越來越多了,于是忙碌的身影奔波在洛南伊闕諸多戰場上,樂此不疲。這么說吧,整個洛南伊闕,就沒有他不敢打的仗。

  沈阿秀心里,其實也頗有幾分佩服這位堂兄,盡管他在入學前夕,便得于母親叮囑,告誡他決不可跟隨沈勛在外斗毆傷人。

  興男公主有此叮囑也是正常,畢竟阿秀身份較之沈勛要更加敏感,身為沈氏家門嫡長孫,又是長公主的兒子,哪怕是在不怎么關注出身背景的館院,也絕對讓人不敢無視。學子爭勇搏擊,只是小事,但阿秀若真敢上場,誰又真的敢去打他?

  不過沈大將軍對此倒是看得開,只是告訴阿秀,男兒義氣直須戰、同流競勇莫等閑。不獨說是這么說,大將軍更親自下令讓神都坊給阿秀定制了一柄兵尉杖,讓他攜帶上學,據說用材都是真正的軍工材質,裹在棒身的膠皮甚至是雷車弩這種軍國重器用材。

  這一柄兵尉杖,沈勛也看到過,哪怕是他這個率先引用兵尉杖的首倡者對此都是垂涎三尺,每次大將軍歸府都要讒著臉湊上去賣好,也想求同樣規格的一根器杖。

  最終沈大將軍答復他,若是不能在館院以甲等結業,這一生都不必想擁有這樣一柄器杖,就算私自去打制,哪個工匠敢接,必受嚴懲!

  所以這位大名鼎鼎的沈二郎,除了斗毆之外,學業上也是須臾不敢放松,這個奔波于洛南各個戰場的身影,隨身攜帶課業,打完就寫,已經成了龍門一景。

  雖然父親對自己斗毆事業不獨不阻止,還非常鼓勵,但阿秀還是很少參與。

  一則的確他的出身強到哪怕不畏權貴的同窗們也不敢小覷,須知他父親沈大將軍乃是館院學子共同偶像,他們是不太敢攛掇阿秀親自下場的。

  二則阿秀也擔心一旦失傷了同窗,遇到不講究的家長如他堂伯母那種追責上門,他這根就連沈勛這個斗毆大宗師都艷羨的寶器,只怕轉頭就會成為他母親處罰他的刑具。

  因為這一柄兵尉杖,沈勛在一眾堂兄弟中與阿秀關系最好,雖然不能擁有,但每到重大斗毆場合,借用一下也覺斗志昂揚。

  這種好關系,無形中也給阿秀擋了一些麻煩。比如眼下他們這些沈氏子弟天不亮就要貫穿整個洛陽城去上學,其實本來不必,原本只是阿秀一人獨享的優待。

  有一次阿秀實在受不了這種早晚奔波的折磨,便去見祖母魏氏,言是同輩堂兄弟們都在館院寄宿,唯獨他一人還能歸家吃上一口熱羹飯,但是想想其他堂兄弟們無此待遇,他也實在是食不甘味。

  魏氏聽到孫兒如此仁義,心中自是欣慰高興,于是便直接決定,他家兒郎凡是十五歲以下的,俱都不要寄宿學中,至晚歸家食宿。

  阿秀倒是沒想要坑這些堂兄弟們,但結果卻是如此。那些堂兄弟們在館院寄宿,夜間還能跟同窗出入活動,正是快活,還對阿秀幸災樂禍,卻沒想到轉頭自己便禍從天降,也要承受這種早晚奔波之苦,自然對阿秀滿是怨念。

  外間人或是懼怕阿秀的身份,但他們卻不怕,來回跑了幾天,以沈云的兒子沈綸為首便商量著總得報復回去。可無奈沈勛跟阿秀關系好,還樂呵呵欣喜于能有出入同車、培養感情的機會,需要時向阿秀借杖更方便。

  沈綸他們不怕阿秀,卻怕沈勛這個愣貨。沈果被開了瓢、滿頭鮮血送回家的凄慘模樣,他們也都眼見,可不想自己腦殼也被來上這么一下子。

  加上阿秀自己也是心里有愧,不獨沒能自救,反而連其他堂兄弟們都給搭進去了,時常也會有些補償。同居門庭之內,少年心思單純,又哪有什么長久的怨氣,些許怨念也很快就煙消云散,和好如初。

  沈家大車抵達伊闕的時候,天色剛剛放亮。這種子弟勤于進學、晝夜都不松懈的事跡,也的確更加重了世道時流對沈家的評譽,勢大至斯還能嚴格約束子弟勤勉于學業,這正是家門合該昌盛的一種表現啊。

  落車之后,沈勛便夾起他的書篋向遠處飛奔,匆匆只跟阿秀等人道了一聲別,只給館中專門派來接送順便監管他的學士留下一道絕塵的背影,所奔去的方向明顯不是館院大門,很明顯是要趁著館院封門之前這小半刻鐘干上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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