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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9 以命搏生

  奮武軍選擇在鄴地北側暫駐待援,之后斥候搜索郊野,便發現了一處已經半是廢棄的戍堡。這戍堡傍丘而建,也有水渠繞行而過,倒省卻了郊野露宿的危險和再筑營舍的辛苦。

  往年鄴地也是羯國當之無愧的核心之際,其地與襄國之間并不乏此類舊年建筑的遺跡,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并沒有太嚴重的破壞,只是羯主石虎近年來更重冀北并邊塞事務,才多數棄之不用,往往被一些流人或者是盜匪所占據。

  奮武軍所探知到的這座戍堡正屬此列,當斥候發現此地的時候,內中居民自然也被驚擾,乃是一個規模在四五百人之間的群體。一俟察覺奮武斥候靠近,當即便有百余壯力越墻而出,各持器杖,神色警惕的打量過來。

  奮武軍斥候們也并沒有刻意隱瞞身份,直接道明要征用此處。對方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混亂后,居然有兩名中年人行出,遠遠抱拳表示希望能夠見一見這一路王師將主。

  當然就算他們沒有這請求,沈云也很快至此,這兩個中年人應該是此處流人首領,待到沈云到來后,各陳身世,并表示愿意為王師提供幫助。

  鄴地周邊的流人們對王師其實并不怎么排斥,這自然得益于枋頭的謝艾數年以來的經營,雖然并沒有完全占據住鄴地,但在此境經營滲透也都極深。

  這兩個流人頭目態度如此,沈云倒也不感到意外,派遣兵眾入內查探一番,戍堡規模不算太大,堪堪容納兩千余眾,除了外面這百數流民壯力之外,里面還居住著數量差不多的老幼之眾。

  河北地境多流人,而想要甄別流人究竟是盜匪還是尋常難民也很簡單,只需要看人員構成,只要多是壯力聚集,那多半是匪寇無疑了。當然這也不怎么準確,許多的難民其實往往也兼職盜匪,顛沛流離、民不聊生,為了活下去而已,又能有多高的道德水準?

  等待大部向此轉移之際,沈云便與那兩個流民頭目聊了一番,詢問一下鄴地當下狀況如何。那兩個流人頭目也相當配合,知無不言,但他們也很難接觸到什么機密,只是知道鄴南地區又起波瀾,枋頭王師重兵集陳。

  他們所以了解這些,還是因為旬日之前,駐守鄴地的羯將麻秋再次派兵掃蕩境域,征募流人壯力以襄軍用,他們好險才躲過去。不過最近一段時間里,鄴北倒沒有太多羯騎出沒。

  對于這一點,沈云倒也并不意外。今次這場戰事,開始本就在羯國一方,先是冀南大軍集結,之后石宣偷襲碻磝。麻秋作為鄴地的鎮守大將,雖然沒有直往冀南待戰,但也必須要做好側翼的防守工作,預防枋頭發難。

  而且早在沈牧回攻枋頭之前,便與謝艾傳信約是會師鄴地,算算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沈云都在羯國腹心的襄國繞了一圈返回來,枋頭的謝艾不可能沒有舉動。所以眼下的鄴地有對峙局勢,并不出奇。

  說話間,后路那龐大隊伍也向此緩緩而來。在看到如此龐大陣勢后,那兩個流人頭目一時間也頗有瞠目結舌,繼而不乏警惕的望向沈云等人,仔細凝望著他們身上的武裝器杖,戰戰兢兢道:“你、你們究竟是南面王師,還、還是國中增援?”

  聽到對方將自己等人誤會為羯國增援鄴地的人馬,沈云也是不禁莞爾,笑語道:“我等自是南面王師確鑿無疑,只是剛剛攻掠羯都襄國經此歸師。”

  那兩人雖然也明白他們還不配被對方虛言欺詐,但臉上仍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沈云不再理會他們,先命人將那些財貨并重要的俘虜送入戍堡中,單單這些,便幾乎將不大的戍堡完全塞滿。之后還有一部分牛馬畜力,則交由劉度等一路追隨的襄國鄉戶們統率部曲、依傍塢壁進行看管,更外圍才是幾千追隨而來的民眾。

  將近兩萬人馬之眾,直接將戍堡所在這一處谷口塞得滿滿當當,顯得十分局促。但這么多人眾集合在一起,多多少少能夠略給人以彼此慰藉。

  奮武將士并沒有入駐此中,他們還要隨時待戰,因此便在人群最外圍露天而居,只有兵尉徐無病被沈云安排率領百數兵卒,于戍堡內部看守那些重要的羯國俘虜并財貨。

  他們在此入駐未久,很快便有敵蹤出現,其實早在此前的行進過程中,奮武軍便逐殺數量不少的羯國斥候。鄴地與襄國之間,雖然地勢開闊廣袤,但如此大規模的部伍行動,速度又絕對談不上快,自然也難瞞得住鄴地的麻秋。

  更何況,只怕此際襄國的那些追兵們早已經與鄴地的麻秋取得了聯系,詳情以告,以期將他們剿殺于途。

  這一次的敵人不再是零零散散的幾百人眾,而是足足上千騎兵卒眾。他們也根本無需再作探查,一俟出現于郊野中,便直接循著軌跡向此撲殺而來。

  “殺敵罷。”

  沈云也不多說,提刀上馬,之后便有五百奮武卒眾跟隨而出,直向對陣沖殺而去,令左右兩翼也分出三百余奮武軍眾,三路并馳,要將敵軍局限于正當中一路。

  騎兵對陣沖殺中,這樣的配合其實談不上好,騎兵本身便是離合之眾,最重要的便是依仗機動力纏斗游殺,這種擺明陣仗正面沖殺太笨了。

  但戰術是一方面,實際又是另一方面,奮武軍一路南撤的過程中,可以說每天都在與追兵糾纏對戰,多的時候每天甚至要有十余起戰斗。雖然敵眾規模都不算多,但如此頻密的戰斗,對人力、馬力的消耗實在太驚人!

  最開始沈云也是采取游騎常規戰法,但漸漸就發現如此一來,即便人還能維持,馬力損耗實在太大。雖然此前攻下襄國一處馬營,得有充足的馬力替換,但一路行來,馬匹沒有足料飼食,再加上還要殺馬充饑,損耗也十分的嚴重。

  所以在經過兩日后,沈云便不再與敵人糾纏游斗,直來直去的沖殺,直接殺到敵人膽寒!如此一來,奮武將士們的傷亡也是陡增,過去這幾天時間里,便有五百多名將士性命永久的留在了河北的土地上。

  五百多人的傷亡,這對奮武軍而言絕對是傷筋動骨的損失了,甚至完全不遜于一場旗鼓相當、激烈大戰的消耗。此前于河南迎戰羯國同樣精銳的龍驤軍,奮武軍都沒有這么大的損失,由此也可見一路行來的辛苦,蟻多咬死象,這規程一路,才是奮武將士在襄國斬功而歸后真正需要付出代價的地方。

  敵方兵眾眼見奮武軍擺出如此沖勢,也是不免愣了一愣,那敵將自然不愿意與奮武軍正面對沖,于是便喝令兵眾稍作斜行,直沖對方起跑稍晚的左翼,仍是打算側面游擊。

  但奮武將士并不給他們這樣一個機會,同樣迅速調整,不過兩矢之隙,便直接撞在了一起!而最初進行交戰的奮武戰卒,甚至都談不上與敵人有什么械斗角力,投矛甩手射空之后,直接揮刀人馬合一撞入了敵軍軍陣中。如此巨大沖勢下,完全無需別的搏殺技藝,馬匹直接就是頸斷骨折。

  而在如此猛烈的沖擊中,馬上騎士自然也難幸免,沖在最前方幾十人,能夠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如此悍不畏死的以命沖殺,能夠給敵軍造成多少傷亡還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給人心帶來的那種震撼!

  這一路出現敵軍,自然就是鄴地的守軍,他們常年與枋頭晉軍對峙,自然也是羯國主力精銳,兼有以逸待勞的便利,所以在開戰伊始,對奮武軍這一路跋涉遠行的疲憊之軍也是不乏小覷。

  但如此游騎對沖,仿佛一柄重錘直接當頭砸上,很快羯軍軍陣便因此而崩散開來,他們只是作為前鋒試探,又是主場作戰,實在犯不上如此直接的以命相搏,自然遵循本能的暫作退讓、稍避鋒芒。

  兩軍交戰,論及兵力反是奮武軍還要落在下風。可是當下的戰場上,奮武軍三路兵眾卻如三柄標槍直接扎入敵軍軀干中,頓時血花四濺!

  游騎自有離合之利,即便軍陣一時間崩潰,對于經驗純熟的騎兵隊伍而言,也能在高速的運動當中再次完成聚集。可是此刻,奮武將士卻完全不給他們再作集結的機會,直沖正面,銜尾于后,不求活命,惟求殺敵!

  這一場戰斗,持續時間并不長,甚至不足一刻鐘的時間,原本氣勢洶洶而來的鄴地敵軍已經消失不見。

  而就在這么短的戰斗時間內,最起碼有五六百人馬拋尸在此,至于奮武將士們雖然傷亡算輕,但也有將近兩百人傷亡不定。甚至就連將主沈云都在之后的追擊中因馬力衰竭直接被甩飛出去,半臥土丘之內,脛骨傷損,一直等到將士打掃戰場時,才被人攙扶上馬返回。

  “收好那些袍澤遺骸,他們遠襲敵國、直搗賊巢,如今以命搏生,是大壯烈。日后歸葬誥園,該享盛大哀榮!”

  饒是以將生死目作尋常,但沈云仍是不乏哀傷。但眼下的他,真的不敢拍著胸口保證將所有將士俱都完好無損帶回枋頭,途窮之際,唯以窮厲孤膽、壯烈舍生,才有可能活得下去。游弋求存,只會死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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