渦口西岸奴營規模雖然不如東岸宏大,但也駐兵萬余,分散在沿岸各處興盛所在。尤其是距離淮水數里外的北面,三座營寨并駐于此,因為此處渦水河道收窄,水面上建設起數道連接東西、運輸兵眾資用的浮桁。
此前江上惡戰一通,不乏亂卒逃向西岸營壘,將水上各種防御設施沖撞得一塌糊涂。尤其當淮南中路軍抵達戰場,叫嚷出奴主石勒已死的消息后,場面便更加混亂,兵眾們各自聚集在相熟的兵長(身shēn)畔,亂聲叫嚷頻頻有問。那些兵長們所知軍(情qíng)較之寒卒也并不多,即便是有心請示將官,也因被兵眾團團圍住而脫不開(身shēn)。
數處營壘全都亂成一團,根本沒有明確的指令去號召這些惶恐兵卒到底是要留下來繼續戰斗,還是該越營而出,一哄而散。
場面之所以變得如此混亂,還要歸咎于鎮守于此的奴將指揮不力。奴軍在西岸將領也有七八人,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石虎的心腹部將李菟和匈奴屠各義從首領劉顯。
李菟在戰前所接受的軍令是盡量控制西岸這些兵卒,勿使其眾一哄而散。不過其人只是石虎義從所出,新晉將領,本(身shēn)部曲義從都無多少,在奴軍中更是絕少威望。此前局面還未崩壞時,他還可以狐假虎威,借著中山王威望約束指令將領和兵眾們。
可是隨著奴軍在江面上被殺的大敗虧輸,徐州奴將劉徵更是裹挾潰眾直接臨陣脫逃,西岸各營中那些奴將們也是既驚且疑,首先想到的便是集結自己親信部眾,各自攢聚起來以自保。即便李菟再有軍令傳來,也都直接置若罔聞。
李菟最開始還在試圖努力扭轉這個局面,可是潰眾的沖擊加上營防本(身shēn)的卒眾混亂,令得局面更加不可收拾。當他親自入營想要震懾亂眾的時候,竟然險些被兩名奴將率眾挾持以((逼逼)逼)問詳(情qíng)以及中山王具體的打算。
其人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本(身shēn)也是心有余悸,更加不敢再沖入營中,索(性性)直接帶上自己本部兩千部眾離營而出,上馬集結繞著幾處奴營呼嘯來去,想要如此((逼逼)逼)迫奴兵們困守于內,不得出營。
他這么做也是無奈之舉,因為當淮南中路軍抵達戰場后,渦水東西兩岸的交流就此戛然而止,李菟再也接受不到來自東岸中山王的軍令。之所以會如此,并非用于交流的浮桁被摧毀,此時淮南軍進攻的重點還是東岸中山王所在營壘,對于西岸也僅僅只是派出幾艘戰船別部繞營攢(射射)打擊。
真正斷絕了兩部奴軍聯系的,還是防守于浮桁三處營壘的屠各軍眾。
屠各首領劉顯年在三十出頭,本(身shēn)看來與晉人無異,并無明顯的胡眾特征。其時匈奴內附已久,尤其是作為五部匈奴最大一支的屠各,早就擺脫了許多部落習氣,上層權貴們更是漢化已久,屠各劉氏或許文化造詣還比不上晉人望宗,但在其他方面相差無幾。甚至漢趙劉元海作亂時,更是宣言直承蜀漢。
劉顯出(身shēn)也是屠各大宗,漢趙皇族遠親。關中劉曜覆亡后,其人率領本部并一部分漢趙余孽歸降石趙,保留了相當一部分力量的同時也維持了相當大的自主(性性)。甚至早前在羯國中,趙主石勒都親自劃分一片區域作為這些屠各降眾的棲息地。當然優待是優待了,提防也必不可少,劉顯部眾數萬,今次率軍作為義從助戰也有將近五千眾,乃是諸胡義從中力量極大的一支,但卻始終難以知悉軍務機密。
不過此前由于戰事不利,石虎也不得不倚重于這些胡眾當中的強勢軍頭,劉顯因此也是大肆侵吞那些雜胡小部,兵勢更顯壯大。此前主動請纓分守渦口西岸,石虎也擔心其人留在中軍會是一個隱患變數,因此便同意下來。
此前淮南軍沿江叫喊以瓦解奴軍軍心,屠各有幸與羯胡并標被列作必殺之逆賊,因而劉顯所部反倒沒有其他雜胡那種搖擺之心。而且一些原本不歸劉顯所屬的屠各義從們,因為畏怯也都主動投靠過來,所以眼下劉顯所擁千人眾,俱都陳設于渦水西岸。
當江上奴眾潰逃時,劉顯當機立斷,率領嫡系人馬直接控制住了渦水浮桁。過不多久,浮桁上便有羯人傳令兵飛奔而來,俱為屠各悍卒所執,被押到了劉顯面前,一番拷問之下,讓劉顯了解到更多石虎的意圖。
“石季龍召回李菟,令中卻無涉我部。哼,狗賊倒是明辨親疏,看來是要打算將我軍丟棄于此,為其歸程(殿diàn)后!”
劉顯講到這里,雙眸已是兇光閃爍,冷笑道:“胡奴如此罔顧軍事,應是歸心熾(熱rè),看來南人所言不虛,世龍應該確是已經(身shēn)死,這狗賊才如此思歸想要窺望大位!如此要緊之秘事,此前他竟半點都不透露于我,實在可恨!”
言至恨處,劉顯已是激動難耐,口中暴喝一聲,揮斬連斬數名羯胡傳令兵首級。
然而眼下無論怎樣的暴怒與憤慨已經于事無補,劉顯深知他所部這數千人馬處境之惡劣。在石虎那里,他這一部人馬已經是遺棄之眾,即便是退到對岸也絕無善果,而在淮南軍那里,他們屠各也是和羯胡一般是必誅之眾,勢必要遭受強攻。可是一旦與淮南軍展開惡戰,則正中石虎下懷,要用他的部眾人命,為石虎鋪墊一條血色歸途,這是劉顯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此時劉顯的部眾們也都紛紛進言道:“羯主世龍乃是羯國梁柱,其人既死,中國必將大亂再起,有志者俱都競勇當時!主公乃是部中貴胄,遠非石氏雜胡卑戶可比,當此時更不應再為石氏效死,若能歸于關中故國,號令忠義遺老,必能大有創建!”
這個道理,劉顯又怎么會不懂,可問題是,他也要能去得成關中啊!淮南軍攻勢如此迅猛,就連早有準備的石虎都因其攻勢迅猛而不敢輕易撤離,眼下他倉促決定,如果貿貿然率眾后撤,在淮南軍窮攻之下,部眾瞬間就會分崩離析,潰散于野。即便是能以(身shēn)免,但部眾盡皆潰散,未來又能有什么作為!
“(身shēn)逢亂世,人命最不足恤。向年石世龍十八騎縱橫河北,尚能創建大業。主公本是族中人望巨室,我族又非羯胡寡眾之族,只要能夠抵達舊國,自有族中無窮壯烈義士待命可召!”
相對于劉顯的遲疑不決,他的部眾們便激昂得多,主動進策棄軍以逃,當先保住(性性)命而后再在關中另起爐灶。
劉顯本來尚還有幾分遲疑,畢竟他這里已經聚起了近萬卒眾,若真丟棄于此,那真是剜心割(肉肉)一般的痛楚。可是這時候戰(情qíng)接踵而來,先是對岸奴軍大營已被沖破,奴眾們開始大肆潰逃,而江面上的淮南軍舟船便也轉向開始向西岸營壘發動猛攻。同時又有斥候來報,西面夜中出現大規模的敵軍車陣,正往營防處行軍而來。
“石季龍狗賊陷我,來(日rì)必報此仇!”
劉顯也知軍(情qíng)緊急,絕不能再遲疑不決,若真被淮南軍圍困于此,屆時不但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就連能否脫困都還未知。
于是他當即令集眾將,登臺宣告道:“奴主世龍本為篡逆之賊,奪我劉氏國業以為自肥。如今(身shēn)遭橫死,正為天譴滅之!凡我舊國勇士,大好(性性)命勿為羯賊捐軀!殘晉南賊與羯國互攻,本與我族無涉,如今更不必為無聊之戰而效死。諸軍以我為矢,我等自謀活路,回歸舊國!”
說罷,他便召集嫡系兩千余人,畢集營中戰馬,各攜輕便械用,越營而出,直往北面夜色中沖去。不多久,其余各營奴眾也都得聞此訊,更無堅守之心,紛紛越營出逃。一時間整個渦口西岸,荒野中到處都充滿了潰逃的人眾!
李菟那兩千多游騎,此前也漸漸感覺到局面越來越控制不住,加之久久沒有得到東岸中山王的軍令,心內也覺忐忑,當即便引眾往浮桁處接近而來。可是在行至半途,陡見軍營中大量屠各軍卒沖出。
劉顯本就銜恨以逃,心內憤恨無比,野中撞見石虎這一親信部將,當即便握緊了韁繩,口中暴喝道:“殺!一個不留!”
淮南軍蕭元東所部在接收到前鋒水軍送來的戰車械用之后,當即便向渦口西岸奴營殺去。可是戰車移動速度實在緩慢,遠不及水軍舟船快捷,當中路水軍都已抵達渦口戰場,他們這一部淮南軍距離奴軍西營尚還有近半路程,最快也要在黎明之前抵達戰場。
可是當車陣再前行一段距離之后,前方卻傳來了混亂的(騷sāo)動聲。蕭元東不敢怠慢,當即便下令緩行,戰車結陣緩緩向前推進。
很快,夜幕中便出現了大量的奴軍潰兵,俱都叫嚷著不成陣型,不辨方向的在荒野奔逃,也不乏潰卒直接撞上了淮南軍車陣,當即便被誅殺于前。
“可惜,真是可惜!”
雖然奴眾已經大潰,可是戰車受限于機動力不足,不能進行大面積的圍剿。蕭元東略作思忖,便命戰車緩緩轉移,放棄繼續行軍,占據左近地沖守株待兔以收割戰功,同時命令軍中斥候游騎速速向后路已經渡淮備戰的騎兵部隊報告此處戰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