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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7 取用于國

  淮南地處南北要沖,只要還在朝廷手中一日,便是一個龐大的市場。尤其有了商盟這一典范,如今在江東物泛于江,已經成了風靡江東、興家置業的典型。

  一個龐大市場對商賈的吸引力有多大?這一點,從建康和京府的興盛就可以看出來。

  當然如今的淮南,遠遠稱不上是一個大市場。頻繁的戰亂,讓人對交易的需求萎靡到幾近于無。所以沈哲子所提供的這一份采購清單,是有幾分夸大的成分。

  最起碼就糧食而言,來日一場大戰哪怕曠日持久,軍民俱有耗用,也遠遠不需要幾百萬斛那么驚人的數額。除非這一場戰事后,隨后還會展開更大規模的戰略計劃。

  但沈哲子在這一方面是極具人望,時人對他不乏信任。所以不妨小作吹牛,不浪費這一份信任。商盟市場份額有多大,他比在座這些人都要清楚。哪怕不考慮淮南鄉間的民眾消費力,單單郡府這一份采購單據,便是一個讓人難以拒絕的大市場。

  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別人吹牛,在座眾人或還會懷疑不信。但沈哲子吹牛,眾人雖有詫異,但卻想不到駙馬是在詐胡。

  而且淮南這一條商道,所對應的并不僅僅只是淮南,還有廣袤的中原之地。早年祖逖坐鎮豫州時,雖然忌于臺中態度,不敢公然應允石勒互市之情,但私下也不禁止,利收豐厚。

  需求量,沈哲子是有了,但想要交易成立,還必須拿出足夠的價碼。

  淮南之地最重要的財富,無非人和地而已。但這些都不能拿來當作直接交易的籌碼,臺中本來就看沈哲子不順眼,如果沈哲子敢這么公然販賣人口和土地,即刻翻臉都有可能。而且,這種雖得短利但卻遺禍無窮的方式,沈哲子也不可能采用。

  人地雖然不能私相授受,但卻可以變通。屯田耕種,是立足根本,不能假于人手。但所得卻是長期穩定,可以預期。債券這一概念雖然略有超前,但有了此前鼎券的鋪墊,也是一個可以選擇的方式。

  與此同時,沈哲子在經營梁郡的時候,有意識將之建造為工商業基地。此時就可以拿來當作一個交易籌碼,時下手工業的發展水平,就是一個勞動密集產業。

  未來沈哲子要立足于壽春,往中原之地大肆招募游食流民,這些人口都可以在郡府的主持下,加入到各家工坊的勞作中。

  還有就是江北的水路控制,完全掌握在沈哲子手中。基于此點,他也設計了一個關條的概念。凡有貨品通航,則必續要有關條隨行。任何貨品私運,都不保證貨品安全。

  在未來淮南郡府甚至可以主動幫助這些商賈開拓中原商路和包銷貨品,所以這一個關條,也是非常值錢的。

  當然,江北這些籌碼,都是一些長期回報的方式,需要立足于沈哲子始終能夠鎮守壽春為前提。

  敢于選擇這些交易方式的,毫無疑問都是沈家關系密切的盟友和忠實擁躉,除了對于回報的期待之外,還需要對沈哲子報以極大信心。既是一種經濟行為,也是一項政治投資。

  沈哲子手中的籌碼,當然也不獨只有這些,畢竟吳中才是他的大本營。沈家所獨有的一些商品,比如蔗糖、青瓷之類,那都是時下江東最熱之貨,有的地方甚至可以直接拿出來當作錢財使用,通行于市。

  還有就是吳興水道那些航埭渡津,甚至不屬于沈家的宗產,而是沈哲子的私產。雖然這些航埭已經并入商盟,但是商盟貨品通航同樣需要支付一部分費用。這一部分所得,對時人而言較之淮南的屯田利收還要可靠穩定得多!

  另有早年沈家剿滅郡中鹽梟嚴氏的時候,在嘉興海鹽等地占有了大量的鹽田,沈哲子早年封爵甚至就是海鹽男。由于沈家主力經營吳興鄉土和會稽,這一部分鹽田都抽不出足夠的人力充分利用起來,眼下也足可以拿出來當作交易籌碼。

  林林總總諸多種籌碼,交易方式繁多,可以任人取舍。眼下沈家所困者,就是中樞還沒有出現一個強力執政人物,可以直接將這種交易政策化,所以還是免不了私相授受的嫌疑,公私混淆,且頗多繁瑣,遠不及開中法那么清晰明確。

  其實沈哲子最希望做的,還是希望能夠將鼎倉徹底從臺中獨立出來。這樣就可以將手上所有資源打包并入鼎倉之中,由鼎倉直接與商盟和其他各路商賈對話,進行交易。

  沈哲子理想中的北伐方式,是由鼎倉負責開發和經營新復疆土,將人口和土地整頓一番納入變現得利的正途。同時鼎倉作為一個媒介,將江東人家的資財引入,進行投資和分利,達成一個良性循環。

  可是眼下他與臺中的關系鬧得比較僵,雖然眼下鼎倉還由擔任少府卿的族叔沈恪掌管,但也不好直接罔顧臺中眼色,完全站在沈哲子一邊,否則鼎倉本身的存在都會有危險。

  所以眼下,也只能由沈哲子出面,與這些人家進行商討和交易。

  這一樁交易,除了江北一些條款之外,圍繞江東的那些內容,其實核心還是將沈家在江東獨享的那些優勢與人分享。

  沈家這么多年產業暴漲,背負著江東豪首之名,如今為了北伐而與眾人分利,也算是取之于國,用之于國,有別于只肥私室的那些土豪門戶。

  這么一想,沈哲子心內便有一種崇高感油然而生。當然這種崇高感也不可能維持太久,哪怕不以尊位為追求,他家如今這個豪宗高門的身份,也不足以支持他完成整個北伐大業。

  在座這些人,除了商盟中人以外,也不乏江東其他地方的人家。甚至就連荊州人家都有,可見純以潛力、前景而言,江北幾鎮之中,還是沈哲子最受看好。老家伙們比較起來,已經是等而次之。

  初期的一些交易內容,比如百萬斛糧看似數額很大,但在座者多為鄉中巨室,尋常萬數斛糧拿出來也不在話下。只是要從鄉中轉運到淮南,許多人家就未必有這種能力,即便是有,也要考慮一下這樁交易到底值不值得。

  但當其他地方的鄉宗人家還在低頭思忖時,一些商盟人家已經紛紛起身踴躍認領份額,單單糧食一項,不足半刻鐘的時間便已經被搶認一空。

  倒不是說這些人家給沈哲子面子,當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對于其他人來說困擾極大的運輸問題,對于商盟中人根本不成問題。

  商盟自來就有集貨包運的傳統,各家只需要將貨品集中起來,自然會有船隊來到家門前將貨品運走,在扣除運費之后再返還利潤。長達數年的磨合運作,商盟早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商貿圈子。

  而且,這些人家對于沈哲子所提出的那些籌碼價值也有充分的認識。這些籌碼捏在手中,就算是需要迅速變現,商盟內部也足以消化掉,風險可謂降至最低。

  許多不屬于商盟的人家在看到這一幕后,都不免若有所思。他們不加入商盟,或是鄉籍所限,或是自持身份不愿意與這些商賈之流行的太密切,又或者不愿意受商盟諸多條款約束,對商盟的作用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然而眼前發生這一幕,卻讓他們不得不反思,有一種被排擠于世道之外的疏離感和孤獨感。

  沈哲子倒沒有心情去猜測那些人的心態,只是拿著各家所選擇的交易細則若有所思。

  他所提出這些選擇,本來還以為江北的一些交易方式不會有人認領,畢竟風險實在太大。一旦沈哲子被羯奴打敗,這些約定可謂盡數落空。

  但他卻沒有想到,足足有二三十戶人家或多或少都選擇了江北一些條款。少則幾千斛,多則數萬斛。

  選擇這一部分交易方式的人,已經不能說是貪圖那些交易利潤,更多的還是對沈哲子本人的看好和投資。這當中,絕大多數都是吳中鄉人們。

  沈哲子雖然一直在致力于抹去自家的南人色彩,但也不得不承認,真到了用人用事之際,還是同鄉同宗要可靠一些,會給予他更多支持。

  所以,事物真的是要兩面看。早年沈家運勢艱難時,鄉人們不乏落井下石,恨不能瓜分其家。而如今他家已經躍上整個江東大舞臺乃至于用事于北,鄉人們也都是鼎力支持。

  這種迥然不同的態度,難道只是歸咎于鄉人們趨炎附勢?沈哲子并不這么看,他覺得更多還是認同目標的不同。

  所謂兄弟鬩于墻,而外御其侮。沒有意識到外患存在的時候,關起門來打得滿頭血。然而一旦有了外部的目標,又能放棄前嫌,同仇敵愾,為了一個共同的大目標而努力!

  這只是鄉土之間的感情變化,那么擴大到整個民族,南北同心,士庶戮力,縱有外侮,何足為懼!

  幸生于時,幸存于世,幸掌于師,幸成于誓,路才剛剛開始。這個民族的偉大與百折不撓,此世沒有人比沈哲子更清楚!

  五胡篡幸于一時,自瘋狂走向覆滅。奴兵縱使百萬南來又有何懼,無非提前將他們掃入終將覆亡絕種的宿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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