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稚陋死了?”
沈哲子接到家人急報,剛剛回到家里,便得知這個消息,整個人也是錯愕,呆住了半晌。
“是,我與卞七俱不知王氏郎君因何出現在那里,只是在收拾殘局時,撿取到幾具鄉民踩踏致死的尸體,因其衣著不同于常,尋人辨認才認出了(身shēn)份。”
緊急歸都匯報(情qíng)況,半跪在堂下的胡潤才滿臉苦澀無奈的說道:“又尋幾名鄉民俘虜詢問,才知王氏郎君昨(日rì)恰歸鄉,要為那雷家張目…”
沈哲子坐在席中,待聽胡潤講述完拷問來的事(情qíng)經過,頓時大感哭笑不得。人要找死,真有千千萬萬的理由去催((逼逼)逼),誰能想到,不過只是鄉中二土豪人家的鄉斗,王氏嫡子居然會參與其中,而且居然被亂民踩踏致死!
王興之這個人,沈哲子本來就不曾接觸過,也談不上理解,更無從判斷其人動機為何。但有一點他能明白,此人活著未足為害,但眼下卻死了,就算這方式極不體面,也會帶來很大的麻煩,簡直可以說是死了都在惡心人。
“眼下瑯琊鄉里形勢如何?王稚陋的尸體又在哪里?”
略作沉吟后,沈哲子便撿最簡單直接的問題問道。
“那雷氏大集鄉人想要奪回白溝莊,結果被門下與卞七內外交攻,一觸即潰,至今亂局尚未收拾完。至于王氏郎君的尸體,門下已經命那些雷氏潰丁帶走,不敢久留。眼下卞七郎尚守在鄉里,門下飛舟歸都稟告郎主。”
胡潤快速回報道。
“送走好,王稚陋也算是死于非命,這種晦氣事不宜沾染太多。”
對于胡潤的處理,沈哲子還算滿意,王興之這一次死亡實在是太意外,就連他一時間都有些無法接受。雖然不沾染并不意味著就能撇清關系,但人在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反應往往都是簡單直接,王興之的尸體留在誰那里,誰就要完全承受王氏應激爆發出的怒火。
不過,旋即他便又皺起了眉頭:“卞七還留在瑯琊鄉里做什么?發生這種大事,他為何不隨你速速歸都?難道不舍得當下家業?”
胡潤聞言后連忙搖頭,為卞章解釋道:“我等俱知王氏郎君之死,麻煩必定不小。卞七有言著門下轉告郎主,能得庇護活命已是大恩,更不論傾力相助重振家業,事發因他,不愿牽連郎主,因此固留鄉里,要以死相償!”
“妄念!他卞七算什么東西,憑其一命,就能平息王氏怒火?速速派人,將他給我拿回都中…不,不要歸都,直接送往京府,最近切勿露面!”
發生這種意外,甚至超出了沈哲子的預料,但卞章畢竟是自己門生,又是受自己所遣做事,無論王氏對此是什么態度,沈哲子也不能寄望將門生交出便能置(身shēn)事外。為人上者,別的本領可以沒有,可是擔當必須有。王興之自己找死那是他自己的事,沈哲子絕不會交出一個門生為其陪葬!
沈哲子語調雖然嚴厲,胡潤聞言后卻是感動,明白郎主是要保下卞七,當即不再多說,先是出門吩咐幾句,然后又匆匆返回,繼續聽訓。
這時候,任球也帶領幾個完全信得過的門生返回。
沈哲子來不及細思,即刻便吩咐道:“速去建平園,將公主接回府中。各莊抽調人力,速速入府護衛。府中一應人等,若不受命,絕不(允yǔn)其離府!速速通知親善諸家,各自做好防備。若使人力有缺,府下人力可供借調。還有,龍都、下都,俱都通知到,先集人丁,后保財物。速去,速去!”
雖然沈哲子并不認為王氏眼下在都中這些族人有魄力做什么過激報復,但必要的防備還是要有所準備。卞章是他門生,這不是什么秘密,死的王興之(身shēn)份又不同反響,無論內(情qíng)如何,旁人都不免要猜測是自己指示。
隨著沈哲子做出諸多指令,整個公主府都忙碌起來,諸多戒備并不遜于去年亂軍攻城之時。而沈哲子也不急著返回臺城,府中被甲,召集嫡系人力守在府中正廳,然后才又派出車駕去將沈牧、庾曼之、紀友并譙王統統請來。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沈哲子快速寫信將事(情qíng)略作交代,著人加急送往會稽,同時希望老爹能夠將王彬困在會稽,千萬不要在近期內放其歸都。還有豫州庾懌那里,亦有快信送出,提醒他千萬不要給江州王舒借題發揮、集眾進窺的機會。
過不多久,前往各方接人的家人們便陸續范圍。紀友等人魚貫行入府內,待見府里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各自心中都是驚疑不定,而入廳后又見沈哲子戎甲系(身shēn),一副將要上陣殺敵的樣子,則不免更加驚詫,紛紛上前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沈哲子當即便苦笑著將事(情qíng)講述一遍,眾人聽完后也都是瞪大眼眸,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情qíng)。可是眼見沈哲子如此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則又讓他們不得不相信。
“我那門下秉(性性)淳厚,知禮恭孝,本質不壞,只是受族中敗類連累,致使家業傾頹,門庭破敗。我既然受奉為其主上,自當為其張目,所以待舊事略有平息后,便使人助其歸鄉整頓家業。只是如此一來,難免會與鄉人有所齟齬,今次出事人家雷氏便是其中一家。”
雖然眼前幾人也都算是親近,但沈哲子還是有選擇的交待,隱瞞了他是刻意讓卞章專盯住那個雷氏,想要從枝節敲出一個口子,借以探明王氏私兵底細,但這并不妨礙眾人理解這一件事:“只是不知王稚陋因何涉入這一樁鄉斗中,且還因此丟掉(性性)命。”
聽到沈哲子的苦笑自訴,眾人也漸漸明白這件事(情qíng)的始末。
本來這一件事就不難理解,只是讓人費解的是,王興之為何會涉入其中?誠然那個雷家與王氏不乏聯系,但誰又見過家中瘋狗在外被打,主人要與瘋狗一起撲上去撕咬打狗者?就算是要為家奴長勢,自然也要用主人該有的姿態和手段。
雖然想不通這一點,但眾人也都理解了沈哲子為何會擺出這樣一幅戒備姿態。王興之畢竟是王氏嫡子,而且還是王彬的兒子,可是王彬如今正在會稽,是領受臺中使命前往會稽以分割事權,限制沈家。王興之在這個(情qíng)況下死掉,而且事(情qíng)還牽涉到沈哲子的門生,實在是讓旁人不能不作聯想。
“那王稚陋自己死的莫名其妙,王氏應該責問其家奴,難道還來遷怒我家?我家可不是其家奴之屬,想要遷怒,那是自惹麻煩!”
沈牧如今已經不再負責監工,而是在護軍府掛職歷練,聽到沈哲子講述原委后倒并不覺得如何。
但其他人則沒有這么樂觀了,紀友只是皺眉問道:“那么維周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沈哲子搖頭苦笑道:“此事發乎猝然,眼下我心內也亂,該要如何應對,還要看王氏態度如何。”
“不如就此直接離都?駙馬本就不該自限案牘之才,我父在豫州也是乏人可用,正可趁此召集舊人,就此跳出都中這團泥沼。”
庾曼之在旁邊力勸道。
譙王司馬無忌聽到這話后卻是大搖其頭:“長民此言不妥,駙馬就算志在邊事,眼下也不能示弱輕退,否則人望或有崩散。王稚陋不知自(愛ài),可謂自蹈死地,若王氏以此遷咎于駙馬,實在有牽強!不過門戶內一癡愚子而已,難道王氏真敢以此而害大臣之家?那要看內外用事者答不答應!”
沈哲子明白譙王這么說是因為本(身shēn)便對王氏懷怨,畢竟其父就是死在王興之伯父王廙手里,此時聽到王興之橫死,只怕是快意居多。但譙王所言也不無道理,且不說區區一個王興之死掉本就不足迫得他離都暫避,而且眼下也不是離都的最好時機。
更何況,他若在此時離都,別的都不說,皇太后那里陡然外望無援,不知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這件事對他而言,麻煩是有,但其實也根本沒有嚴重到要影響到他通盤計劃的程度。且不說只是區區一個王興之,就算是王彬自己橫死會稽,王家究竟要不要與沈家徹底撕破臉,還要有所衡量取舍。
眼下他有些擔心的,只是王家對此的反應會如何,又或愿意為這一條子弟人命做出怎樣的努力反擊。
“眼下也是且作觀望,近期內我是不方便再歸臺城。臺城方面,有勞文學你替我多作觀望。至于二兄,你要與長民守好石頭城,務必要保證與豫州往來通暢。”
接著,沈哲子又轉望向譙王,說道:“我想請大王暫往都南鎮守關照,那里多我鄉人資業。發生這樣的事(情qíng),都內形勢肯定短期內會有繃緊,若使鄉人暗怯(欲yù)退,則都內大好局面必將腰斬。區區一王稚陋,若因其死而害過往萬民年余之功,實在太可惜。”
譙王聽到這話,略有失望,不過還是點頭道:“駙馬請放心,此事交付于我,必不會有疏漏!”
其實譙王宗室子弟,眼下更合適的位置應該是往建平園去守衛,可以確保與苑中的溝通沒有障礙。但是譙王與王氏有私仇,沈哲子擔心其為仇恨蒙蔽理智,讓事態更趨惡化。
待到這幾人散去后,興男公主也從建平園返回來,與她同來的還有瑯琊王司馬岳。
“阿珝要在我家住上幾(日rì)。”
興男公主對沈哲子說道,待到室內只剩二人時,她才低語道:“我歸家前,母后有叮囑,若使王氏窮迫,夫郎可送阿珝歸國暫避。”
沈哲子聞言后不免更加苦笑,皇太后居然有這打算,那他更加不能離都,難道真要帶著瑯琊王這個拖油瓶去歸鄉割據于東南?